“紅房子”的歲月沉浮

■張 莉

◇1920年的立德樂洋行。彼時，隆茂洋行在此經(jīng)營

重慶開埠后，已在重慶立足的英商立德樂，于1895年以“永租”方式，在南岸龍門浩“九灣十八堡”陸續(xù)修建了豬鬃洗房、貨棧、碼頭、辦公用房等建筑及設施，壟斷重慶豬鬃經(jīng)營，同時從事進出口貿(mào)易、航運等業(yè)務。

今天，地處南岸區(qū)上新街新碼頭34號的立德樂洋行舊址，部分建筑保存完好。其中一棟赭紅色的三層樓西式別墅，即立德樂洋行主樓，昔日就有“紅房子”之稱。抗戰(zhàn)時期，“紅房子”頗為知名，曾是美國駐渝大使館的臨時館地，美國駐渝武官的駐地，還一度成為重慶外國僑民在南岸的主要聚會地點?！凹t房子”歷經(jīng)歲月沉浮，見證了重慶城的歷史。

見證重慶開埠以來商貿(mào)歷史

1904年，賺得盆滿缽滿的立德樂，打算回國安享晚年，將其在渝經(jīng)營的洋行、航運等產(chǎn)業(yè)轉(zhuǎn)讓給英商隆茂洋行。隆茂洋行全盤接手后，于1905年正式掛牌，并委任立德樂的幫辦聶克省為大班、英人施坡倫·白耳理為幫辦，繼續(xù)從事豬鬃經(jīng)營。

1926年，隆茂洋行結束在渝商貿(mào)活動，將其房屋產(chǎn)權和業(yè)務轉(zhuǎn)給在重慶經(jīng)營航運、保險、進出口業(yè)務的英商太古洋行。直到1938年，德士古洋行成為“紅房子”的新入駐者。

這一年，寓居重慶的美國人唐謨士，出任美國得克薩斯公司（即德士古洋行）同加利福尼亞美孚石油公司聯(lián)合組建的加德士公司重慶分公司經(jīng)理，以“紅房子”為辦公地點。美商德士古公司隸屬洛克菲勒集團，于1919年在中國上海設立總部，并在天津、青島、漢口、廣州等地設立分公司。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與美孚石油公司、英商亞細亞火油公司等共同壟斷了中國石油制品市場。

除德士古洋行外，這棟寬敞的“紅房子”里還設有美國海軍俱樂部。當年，美國海軍揚子江內(nèi)河艦隊“PR-4PG-44TUTUILA”號（“圖圖伊拉”號）就停泊在長江南岸的碼頭江面上。

1938年4月9日，英國駐華大使卡爾爵士偕夫人及其隨員抵達重慶。當晚，南岸某俱樂部舞會異常熱鬧。舞會賓客除了主角卡爾大使夫婦外，還包括英國駐渝外交使團成員以及情報官員傅勒銘夫婦等。唐謨士也參加了這場舞會，并記錄了當時的情景。

唐謨士沒有具體指明舞會是在哪個俱樂部舉辦。但查閱檔案資料，可以推測，此俱樂部不是設在“紅房子”里的美國海軍俱樂部，就是英國海軍俱樂部。據(jù)記載，1938年“英國海軍俱樂部就在太古洋行（最早為立德樂洋行）堆棧（倉庫）附近”。受資料所限，目前尚不能確定英國海軍俱樂部具體所在地。不過，有可能是設在如今立德樂洋行舊址中被稱為“波羅館”的建筑里。

到1940年左右，由于長江遭受封鎖，外國商業(yè)活動幾乎停滯。德士古洋行也不例外，僅從東南亞方向進口油料維系少量業(yè)務。1942年，滇緬公路落入日軍之手，德士古洋行惟一的貨源受阻，被迫停止了油料生意。

◇乘滑竿出行的美國駐華大使詹森

抗戰(zhàn)時期成為美國駐渝外交使團臨時駐地

1937年國民政府移駐重慶后，各外國駐華外交使團紛紛遷渝。1938年8月，德士古洋行的“紅房子”成為美國駐渝大使館的臨時館地，直至1939年3月。

1938年8月2日清晨，美國首任駐華大使詹森率二等秘書、三等秘書等六名屬員以及海軍武官在漢口登上美國海軍巡邏艦“呂宋”號，溯江而上，于8月9日清晨到達重慶。“紅房子”雖然寬敞，但美國外交使團一行人只能擠在頂層中的四個房間辦公和居住。詹森則在附近的亞細亞火油公司租賃了一所房子作為官邸，位于江邊400英尺高、有300級臺階的高臺上。

1939年4月1日，美國駐渝大使館就辦公地點變更照會外交部，稱美使館已經(jīng)遷往舊址后面相距約200碼的龍門浩的一座山丘上。從而，結束了在“紅房子”臨時借住7個月的短暫時光。

1942年末，隨著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不斷推進，美國向其駐華外交使團增派數(shù)名軍事代表，“紅房子”迎來了新任美國駐渝武官——包林肯上校和馬克聶上尉。

◇油畫作品中的“紅房子”

包林肯上校幾十年后回憶這段往事時，對“紅房子”有著詳細生動的描述：

羅伊（Roy）和我被分配住在“德士古洋行”里。這里在和平時期曾是德士古公司經(jīng)理的住宅。由于戰(zhàn)爭，公司在重慶已經(jīng)沒有了油料生意，因此很樂意讓美國政府免費使用這座有5個臥室的大房子。羅伊和我抵達的時候，陸軍武官、陸軍上校狄拔司（DePass）和海軍副武官、海軍上校拉塞爾·樊德（RusselFetté）已經(jīng)住在了那里。我在北京時就聽說過樊德一家。他們原來是傳教士，后來拉塞爾的媽媽開了一家成功織造漂亮的“北京地毯”的“工廠”，大部分產(chǎn)品都銷售給外國顧客。拉塞爾·樊德最近剛從達特茅斯學院畢業(yè)。

所以，我們就住在了一間臨時客房中。你要是知道這里有多少名原來供職于德士古洋行的人員為我們服務，一定會哈哈大笑。有四名專門給德士古洋行的人員抬滑竿的轎夫，不過我們這些軍官從來不坐轎子。這些轎夫也負責從渾濁的長江中擔水上來，作為我們的生活用水。我們想洗澡的話，就叫“一號聽差”準備洗澡水。他從一個大缸子里舀出水來，在廚房燒柴的爐子上煮熱，然后倒進一個普通大小的錫盆里；準備好之后，就會叫你去洗澡。這個“一號聽差”從北京來，總是穿著一件白色的中式大褂。他略懂英語，負責管理其他服務人員，總是快快樂樂地為我們服務。還有一個“二號聽差”、一個廚師以及一個負責洗衣的阿媽?！岸柭牪睢必撠煄椭喜艘约白∷拇蟛糠智鍧嵐ぷ鳌N師手藝不錯，所以我們吃得很好，有豐富的本地肉制品、水果和蔬菜，而沒有營養(yǎng)不良之苦。

當然，鑒于必須嚴格遵守軍隊要求，我們能夠攜帶到中國的私人物品受到嚴格限制。允許經(jīng)由“駝峰”航線運至中國的物品僅包括汽油、武器、藥品和人員。史迪威將軍規(guī)定，酒精類飲料不是空運的戰(zhàn)略必需品。但是我們的德士古洋行駐地倒是不缺酒，情形和現(xiàn)在在沙特阿拉伯的美國人對付穆斯林禁酒令的做法相差無幾。我們自己釀制杜松子酒。我搞到了釀酒配方，在一次去印度的時候從一家藥房里買到了最關鍵的杜松子油和丙三醇。這是必須從國外買的東西。四川的中國人能夠用甘蔗釀出很棒的普通白酒。

四川是物產(chǎn)豐饒的農(nóng)業(yè)大省，出產(chǎn)大米、甘蔗、各類蔬菜、水果、中餐使用的各類美味肉類。我么可以從市場上買到高度乙醇，然后檢測確定不是甲醇。我把普通白酒和等量的水倒在普通的臉盆里，加上八勺丙三醇和三滴杜松子油，然后迅速攪拌，這樣就能喝到杜松子酒了，跟從商店買來的瓶裝酒味道一樣好。杜松子酒完全無需陳化，因此制作起來非常廉價。在美國買一瓶杜松子酒，基本上每一分錢都是純利潤。狄拔司上校喜歡在飯前喝上一杯雞尾酒，我們也總能滿足他的愿望。

從上述文字可知，抗戰(zhàn)時期的重慶，至少有四名美國武官在“紅房子”居住，即1941年來渝的陸軍武官兼陸軍航空武官、陸軍上校狄拔司，海軍副武官、海軍上校拉塞爾·樊德；1942年末來渝的陸軍航空副武官、陸軍上校包林肯，陸軍副武官、陸軍上尉（后為少校）馬克聶。值得一提的是，狄拔司上校于1944年出任延安“迪克西使團”（美軍駐延安觀察組）團長，在美國戰(zhàn)略情報局（OSS）在華情報工作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

◇美國士兵在俱樂部聚會打牌

“紅房子”或是外國僑民的聚會地點

1940年夏，外國駐渝使領館為躲避日軍空襲，由城內(nèi)遷至南岸“安全地帶”，在渝外交圈的社交生活中心也隨之轉(zhuǎn)移。這一時期，重慶外國僑民在南岸的一個主要聚會地點——重慶俱樂部，很可能設在“紅房子”。

據(jù)相關資料描述，“重慶俱樂部在南岸的第一層山巒上，從江對岸的渝中半島搭乘小江輪抵達南岸，必須爬上一段陡坡，方能穿過俱樂部的庭院，到達門前。俱樂部中有一間酒吧和一間大廳，以及可以俯瞰江面、陡崖和對岸斷壁殘垣的舞廳”。“這個僅接待外國人的俱樂部由重慶辟為通商口岸后首批到達的西方商人修建”，“散發(fā)著殖民生活與治外法權的特有氣息”，有“斑駁的網(wǎng)球場、破損的臺球桌以及四處散落著舊雜志的圖書室”。俱樂部成員主要包括來華的外國顧問、海軍軍官、商人以及外國使館工作人員等?！跋碛刑貦嗟木銟凡繒T們，可以坐在廊下，舉著相機、喝著冷飲，拍下城市另外一端在日軍飛機轟炸中硝煙四起、烈火熊熊的驚人場景”。

從這些描述來看，重慶俱樂部的所在位置和建筑風格與“紅房子”契合度較高。

重慶解放后，該洋行建筑被西南軍需部和土產(chǎn)公司作為倉庫使用。1950年9月23日，洋行倉庫突然發(fā)生大火，連帶燒毀了不少房屋。1953年2月，南岸區(qū)（時為重慶市第五區(qū)）政府接管使用洋行房產(chǎn)，用作政府及所屬機構駐地。原南岸區(qū)統(tǒng)計局、物價局、工商局、文教局、科委、廣播局等單位曾在此辦公。

2002年7月4日，立德樂洋行舊址入選南岸區(qū)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2009年12月15日，入選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