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穎敏 黃月芬
什么才能算是正宗的南洋菜呢?每個到往新加坡、印尼、馬來西亞等地旅游的吃貨或許都帶有這么個疑問。有些人喜歡籠統(tǒng)地把東南亞菜都歸為南洋菜,也有人固執(zhí)地堅守著在南洋菜里能吃出“在生存的絕望中選擇希望”的味道,這也是為何眾多南洋歸僑及其后代回國后,都感嘆難以找尋到“正宗”南洋味的原因。
無論正宗與否,那都是食客主觀性的判斷。然而在南洋,每道菜都有一個專屬的秘密,酸甜苦辣香,獨立而又相輔相成,如在那段南洋歲月里互幫互助共同生存的華人,如那相親相愛結(jié)為一家人的本地人與外來客。在南洋,每種味道,都是一個故事,一組記憶密碼。
看不見的 “酸”
無論是在馬六甲中華茶室,或者在美食家蔡瀾先生為其題字“獨具匠心”的古城雞飯店,還是新加坡文東記、天天、黃金端記等名揚海內(nèi)外的餐廳,海南雞飯都是膾炙人口的選擇。新加坡海南雞飯鼻祖王義元,憑借著從中國海南“毓葵雞飯店”學到的養(yǎng)雞和燙雞的手藝,打響了海南雞飯在新加坡的知名度。經(jīng)過多年的演變與發(fā)展,海南雞飯已成為充滿新加坡風味的一道美食,而“海南雞飯”這個“商標式”的名稱,也已和新加坡緊緊相連,成為了新加坡的“平民國菜”。
為何要把海南雞飯歸為“酸”一類呢?海南雞飯好吃與否。一看飯,二看雞,三看醬。醬之于海南雞飯的重要性,相當于底料之于火鍋、辣椒之于湘菜。在海南雞飯“未見其影但聞其香”的蘸醬中,有一味酸柑汁,那便是蘸醬的精髓所在。
酸柑是俗稱的小青柑,原產(chǎn)亞洲南部,主要分布在馬來西亞、中國臺灣、廣東等地區(qū),綠油油的果皮下散發(fā)出強烈的芳香,造型嬌小可愛,但由于果肉較酸,不適合食用,所以才叫“酸柑”。在東南亞地區(qū)常與雞肉同食,大名鼎鼎的越南雞肉粉內(nèi)的清甜香味便是來自酸柑。
而在海南雞飯里,酸柑汁是混合在辣椒醬內(nèi),清新的香氣惹人生津,讓人胃口大開。蘸點醬與雞肉同食,化解了炎熱地帶的膩氣,炸裂的味蕾催促著食客再多吃幾口,但內(nèi)心舍不得如此快速地將美味囫圇而下。美食當?shù)?,減肥減脂就暫且拋到一邊吧。
那時“甜粿”,未必甜?
在菲律賓馬尼拉華人區(qū)王彬后街仔,有一間“塘頭甜粿店”,店的招牌上蓋著“石獅子”和“義興號”的印記。
甜粿,對于生活在潮汕地區(qū)的人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在他們隆重的集體拜神活動中,甜粿是供品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一種采用大冬糯米、白砂糖、蜜冬條、金橘、香料等為原料制成的食物,氣味芳香,清甜可口,也叫糯米年糕。
“豐年不足三月糧”,這是潮汕地區(qū)民間流傳的說法。因為當?shù)貧v來人多地少,且經(jīng)常發(fā)生自然災(zāi)害,迫于生活,許多人選擇漂洋過海謀生。那時“出洋”的人乘坐“紅頭船”,隨身所帶“三件寶”——幾件舊衣服、一罐淡水(或冬瓜)、幾塊甜粿。關(guān)于甜粿,則是一個心酸的傳說:晉江的一個窮秀才屢試不中后,心灰意冷,于是搭一條貨船下南洋謀生。臨行前,秀才只帶了一袋甜粿上船。行船不久,就遇上狂風暴雨,迷失方向。最后,全船的人就靠著秀才帶的那一袋子甜粿活了下來,并到達了目的地。后來下南洋的人都要帶上甜粿,以保一帆風順。
光緒年間,當?shù)叵履涎蟮娜嗽絹碓蕉啵鸺@也因此被傳到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一帶,且名聲日隆。這其中,要數(shù)“義興甜粿”最為出名。據(jù)記載,當?shù)刈鞣蛔钍⒌臅r候工人達到100多人,年產(chǎn)甜粿500多噸。
汕頭市澄海僑鄉(xiāng)流傳有這樣的民諺:“無可奈何舂甜粿?!币馑际钦f:澄海人是無可奈何才飄洋過海到暹羅(泰國的古稱)的。甜粿是從前潮人迫于生計,離鄉(xiāng)別井去過番的船上充饑之物,更是老一輩人難以忘懷的滋味。
“苦”中作樂一點“甜”
作為舶來品的咖啡,對于過去的中國平民百姓來說,曾是一種奢侈的消費,是與“時尚”“優(yōu)雅”“品味”等名詞掛鉤的物品。而對于南洋的華人而言,那是在異鄉(xiāng)“苦”中作樂的一點“甜”。
20世紀初,大批華人為謀生去到馬來西亞怡保地區(qū)的錫礦當?shù)V工,長時間的日曬雨淋,加上水土不服,常?;几忻皞燃膊 5敃r醫(yī)療設(shè)施非常落后,藥品也是稀缺物,健康問題成為了他們的第一道大難關(guān)。
幸運的是他們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野外生長的咖啡果可食用,便將其與野菜一道煮成“咖啡野菜湯”,喝過之后感覺疲憊感消失,人也精神了許多,此后受到廣大華人礦工們的喜愛。后來,英國礦主將西式咖啡煮制方法授予華人,喝咖啡便正式進入大眾生活。
然而由于西式咖啡口味苦澀帶酸,他們便通過選配混合不同咖啡豆,在咖啡中加入適量的奶和糖,以及將高溫烘培咖啡改為中低溫長時間烘培等方式,來對西式咖啡進行改良,逐漸將其調(diào)制成最適合華人口味的咖啡。在咖啡中加入奶和糖的方式則稱為 “咖啡加白”,便是如今所說的白咖啡。
一杯白咖啡沖泡開的那瞬間,下南洋謀生的華僑先輩們艱苦奮斗的歲月,便融在這濃濃的咖啡香里了。
客家釀,“苦”離愁
在客家,但凡有宴席,必有釀豆腐,即有肉餡的豆腐。關(guān)于釀豆腐的起源,據(jù)說從唐代起,已有一千余年的歷史。
客家先民原來生活在中原,那里盛產(chǎn)小麥,中原人常常用面粉包餃子吃。遷徙到贛、閩、粵后,這里只產(chǎn)大米,面粉很少。于是,他們“就地取材”,模仿包餃子的做法,便出現(xiàn)了釀豆腐、釀辣椒、釀茄子、釀苦瓜、釀腐竹、釀雞蛋、釀芋頭、釀青蒜等美食,形成了“無菜不能釀”的客家釀菜飲食文化。而釀豆腐是其中的佼佼者,成為了客家三大名菜之一。
隨著客家族群下南洋,釀豆腐也一同來到了他們所在的地方。直到如今,在印尼、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南洋客家餐館中,釀豆腐更是成為了一道標志性的菜肴,甚至出現(xiàn)了專營的釀豆腐店。隨著文化的交融,釀豆腐的含義也日漸變得寬廣,魚肉、豬肉、薯粉、糯米等釀進豆腐中,蒸或煎炸后,在當?shù)囟急环Q為釀豆腐。
過去,一道釀豆腐承載了“過番”客家人的家鄉(xiāng)記憶,是填飽肚子的食物。如今,它成為一個種族印記,蘊含著南洋客家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思念與尊崇。
要優(yōu)雅還是要“辣”蟹
提起新加坡菜,最為人所熟知的便是那圓鼓鼓的面包蟹了。與中國東南沿海的居民一樣,三面環(huán)海的新加坡水產(chǎn)資源也十分豐富,新加坡開發(fā)初始,華人便大量移民過去,一同漂洋過海的還有中式的烹飪手法。對于最初下南洋的華人來說,最能體現(xiàn)海鮮原生美味的烹調(diào)方式便是蒸煮。
將螃蟹推上新加坡國菜餐桌的是一對普通夫婦。1956年,這對夫婦在新加坡最長的河流——加冷河畔推車賣螃蟹,妻子Cher Yam Tian想試著用蒸以外的方式烹飪螃蟹,在嘗試了番茄沙司炒蟹之后,添加了辣椒醬,結(jié)果味道令人欣喜,小推車攤位火了起來。
后來,新加坡Dragon Phoenix 餐館的廚師用參峇醬、番茄醬和雞蛋煮制鹵汁,替代了瓶裝辣椒醬和番茄沙司,再用炸或蒸的饅頭蘸著醬汁吃,風味大增。這便成為了如今新加坡辣蟹最常見的制作版本。
吃新加坡辣蟹是一件很難保持優(yōu)雅的事情,必須得下手才能享受到大塊朵頤的快感。在撥開蟹殼的一瞬間,色彩艷麗的醬汁溢出來,瞬間激發(fā)了唾液腺,嘴比腦子先行,呷一口醬汁,微辣的口感帶著些許甜味,妙不可言。辣椒螃蟹為何能在新加坡所有蟹類料理中獨占鰲頭,食客們忙著品味的辣醬汁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最是“香濃” 娘惹情
如同四川人家里常年會備有辣椒醬、山西人家里有陳醋那樣,在馬來西亞,每個峇峇娘惹家庭都會備有“峇拉煎”,“峇拉煎”可以說是娘惹菜的靈魂,是兩個種族血水相融的產(chǎn)物,是馬來人與華人喜結(jié)連理的象征。
峇拉煎做法與蝦醬和蝦膏相似,都是用小銀蝦和鹽,經(jīng)發(fā)酵和太陽暴曬后放入缽中舂成碎料,再經(jīng)過一輪暴曬后,加入輾碎的辣椒、蝦米、芝麻或花生,最后油炸。為了方便保存,娘惹人會將其砌成方塊或圓塊后曬干,制成磚式峇拉煎。與蝦醬和蝦膏不同的是,蝦醬蝦膏多數(shù)會用作調(diào)味料,峇拉煎主要是作為配料與食材一同烹調(diào),例如峇拉煎炒飯、峇拉煎蒸雞、峇拉煎炒空心菜……
每一次猛烈陽光的洗禮,都會讓峇拉煎的味道變得更加濃郁,吃起來也如烈日般辛辣。對于在濕氣較重的馬來生活打拼的華人來說,峇拉煎不僅支撐他們度過了一段段艱苦歲月,也成就了馬來人與華人的一段段情誼,悠長又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