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乘坐“鋼鐵毒蛇”搖晃在東非草原

三沫

“鋼鐵毒蛇”上，一名小男孩看向窗外景色

歷時兩年零八個月，2017年5月31日，中國幫助肯尼亞修建的蒙內(nèi)鐵路建成通車。這條全線采用中國標準的標軌鐵路，是肯尼亞獨立以來最大的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項目。

現(xiàn)代化的進站安檢通道，寬敞明亮的候車室，干凈舒適的車廂，每小時百公里的“中國速度”……在電視上看到相關(guān)新聞時，回想起記憶中的“老”蒙內(nèi)鐵路，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同時，我也十分慶幸，在那段被諷刺為“鋼鐵毒蛇”的鐵路從世上消失前，有機會親身體驗它的“毒”。

初見“毒蛇”

2014年年初，我在肯尼亞首都內(nèi)羅畢做海外志愿者，工作之余四處游玩。海濱城市蒙巴薩是不會錯過的目的地。與同行的日本姑娘芮卡討論過后，我們選擇乘坐火車前往。

20世紀初，肯尼亞尚屬于英國殖民地，英法兩國聯(lián)合修建了東非鐵路，連接非洲東岸最大的港口蒙巴薩和內(nèi)陸。那是曾經(jīng)東非貿(mào)易的大動脈，因鐵軌寬度為一米，也被稱為“米軌”。

但因其在東非各國獨立后，失去了英法工程師的專業(yè)維護，不僅設(shè)施非常破舊，通行時間竟也在逐年增加。500公里的路程，原本需要12個小時，但到后來，晚點三四個小時是常事，有時甚至要花費旅客一天一夜的時間。于是，它便有了“鋼鐵毒蛇”的綽號。

彼時，東非鐵路只有內(nèi)羅畢-蒙巴薩這條線路仍在運行。盡管被好心人提醒這趟火車的舒適度和可靠性均很差，且相比于大巴，車次少，耗時長，我們兩人還是任性地想要親身體驗一下，并期待著當(dāng)列車穿過察沃國家公園時，能透過車窗看到在鐵軌旁閑晃的野生動物。

從內(nèi)羅畢開往蒙巴薩的列車，每周僅三趟。時刻表上標注的時間是，每周一、周三、周五晚7時發(fā)車，次日早上9時到達。而事實卻是，幾乎沒有一班列車會遵從時刻表的安排。

火車站位于市中心的南側(cè)，建筑是灰黃色的，來往的客流很少，如果沒有地圖的指引，很難認出這里是火車站。售票處在火車站內(nèi)，只有一個窗口，但通常情況下是不需要排隊的。

車廂分3個檔次，頭等、二等和三等。由于三等車廂是坐票，所以并不在我們考慮范圍內(nèi)，我們在糾結(jié)是選擇兩人一個隔間的舒適頭等票，還是四人一個隔間的經(jīng)濟二等票。

看出了我們的猶豫，售票的小姐姐便親切地向我們推薦二等票，并表示，該列車的上座率不高，因此她可以安排四人隔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愉快的購票經(jīng)歷，讓我們更加期待這趟注定不平凡的旅程。

臥鋪車廂的過道十分狹窄，剛剛夠我這種體型瘦小的亞洲姑娘正身通過。

出發(fā)當(dāng)天，我們提前一個小時便到了火車站，生怕錯過了火車。到了車站，我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天真，沒有安檢，甚至沒有檢票口，暢通無阻地便可來到站臺。

所謂站臺，也就是鐵軌旁高出地面20厘米的水泥地，上面有個被眾多柱子支撐起的簡陋頂棚，為旅客遮陽擋雨。站臺上的木質(zhì)長椅油漆斑駁，影子被斜斜的夕陽拉得好長。

臨近發(fā)車時間，火車終于咔嚓咔嚓駛進了車站。登車梯是完全垂直的，又很窄，盡管只有三級，但仍需手握拉桿、鉚足勁兒才上得去。我的背包有點重，登梯時差點兒仰過去，車上的列車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大臂將我拎了上去。

臥鋪車廂的過道十分狹窄，剛剛夠我這種體型瘦小的亞洲姑娘正身通過。而那些體型寬厚的非洲人，便不得不側(cè)著身子走。

車里車外的樣貌頗具年代感，讓我覺得很新鮮?？墒牵?dāng)我看見隔間的窗邊和地漏處爬著幾只“小強”時，我有點為自己的任性感到后悔，但其實，這只是旅途波折的開始。

晚點又“失重”

請來一位站在窗邊發(fā)呆的非洲小男孩幫我們把隔間的“小強”扔出窗外，我和芮卡才稍微放寬了心，安頓好行李，坐下聊天。

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下來，火車也沒有啟動的跡象。列車員來通知我們，餐車的晚飯已備好，并向我們解釋說，由于發(fā)動機故障，要等維修好以后才發(fā)車，具體時間不明。還沒發(fā)車就因故障而晚點，這樣的狀況讓我和芮卡兩人面面相覷。

既然已經(jīng)上了“賊船”，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于是我們穿過狹窄的過道，去餐車吃晚餐。隔間的門是無法從外面上鎖的，因此我們謹慎地將貴重物品隨身攜帶。

白色的桌布和干凈的餐具，使得餐車成為整趟列車看起來最高檔的地方。晚餐菜品豐厚，前菜、主菜、甜點、水果、飲品一應(yīng)俱齊，由列車員端著食物，逐一分發(fā)到乘客的盤中。每一道菜品的味道都很不錯，這讓我們暫時忘掉了火車晚點的煩惱。

吃完晚餐，已經(jīng)9點多，酒足飯飽，困意襲來?；厝サ穆飞衔覀冞€在擔(dān)心，隔間的床位沒有床具，更像是可以躺人的皮座椅，難道要枕著背包和衣而睡嗎？到了隔間以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會有列車員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幫我們鋪好床鋪——床單很白，毯子很軟。

簡單洗漱后，我們便睡下了。在我進入夢鄉(xiāng)以前，火車依舊穩(wěn)穩(wěn)地停在內(nèi)羅畢的車站里。我在心里祈禱，希望一覺醒來時，火車已經(jīng)抵達蒙巴薩。

事與愿違，當(dāng)我在半夜突然醒來時，火車已經(jīng)發(fā)車，但我卻無心去想我們已經(jīng)到了哪里。上下的顛簸甚至?xí)屘稍诖采系奈以谀承r刻有失重的感覺。左右搖晃的幅度，讓我覺得路邊的野生動物輕輕一躍，便可將火車踹翻。

新蒙內(nèi)鐵路穿過肯尼亞內(nèi)羅畢國家公園，采用全高架方式，保證野生動物可以安全穿過鐵路

兩名女學(xué)生走向“鋼鐵毒蛇”

為了打斷自己腦中不停出現(xiàn)的災(zāi)難畫面，我起身去衛(wèi)生間。一路上，我不停地撞向過道的窗戶和隔板，一度以為自己會摔倒。在衛(wèi)生間里，我也一刻不敢松開扶手。

跌跌撞撞地回來以后，我繼續(xù)失眠了很久。在全方位的搖晃中，我誤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徹底領(lǐng)會到了“鋼鐵毒蛇”的含義，并不知，高潮還在后面。

“徒步”大草原

伴著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我重新入睡，再度醒來時，車已經(jīng)停了。從窗戶望出去，我發(fā)現(xiàn)火車正在一片草原上。前一晚的失眠讓我十分疲憊，估摸著火車大概要晚點4個小時以上，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賴床期間，列車員曾來叫我們?nèi)ゲ蛙嚦栽绮停覀円裁悦院鼗亟^了。

上午10點多，我和芮卡終于睡飽了，正準備起來吃點東西，列車員又帶著通知敲開了我們隔間的門?！拔覀兊幕疖囉謮牧??！绷熊噯T和我們一樣，也是滿臉無奈。

看到我們失望的表情，列車員帶著安慰的口吻給出兩個解決方案。一，我們可以選擇從這里下車，轉(zhuǎn)乘大巴，剩余路程的車費可以申請退還;二，我們當(dāng)然可以繼續(xù)待在火車上，他們會提供充足的食物和飲品，但是還需多久才能到達蒙巴薩，沒人知道。

“修理工趕到這里大概要兩個小時，需要修理多久并不確定，修理好以后還要十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到達蒙巴薩?！?/p>

所以，晃蕩了一夜，我們才走了1/4的路程！

待在火車上會更舒服些，但是會徹底打亂我們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問他其他旅客是怎么選擇的，我們得到了一個令我震驚到畢生難忘的答案：車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在我們賴床的時候，其他乘客已經(jīng)全部下車另尋出路了。

交流至此，我和芮卡已不再猶豫，迅速整理好行李，頭沒梳、臉沒洗，就狼狽地下了車。

幸好火車停著的位置離公路并不遠，只100米左右。也幸好我們尚未駛進察沃國家公園，我聽說，曾有一次火車在察沃國家公園因故障停車檢修，一位乘客閑來無事下車散步，結(jié)果被獅子叼走了。

好心的列車員陪我們在公路邊站了半個小時，終于幫我們攔下了一輛還有座位的去往蒙巴薩的大巴車。匆匆向他道了謝，我們便上車離去，也沒顧得上回頭再看一眼“毒蛇”。5個小時后，我們抵達了蒙巴薩客運站。期待的火車之行，到底是沒能圓滿。

旅行結(jié)束后，我們乖乖地乘坐大巴車回到內(nèi)羅畢，找了個時間去火車站辦理退票。根據(jù)行駛的路程，我們拿回了3/4的車費。但仔細算下來，比起直接乘坐大巴，還是多花了一些。

3個月后，當(dāng)我看到中國將幫助肯尼亞重建蒙內(nèi)鐵路的新聞時，我終于對當(dāng)初的選擇不再有一絲的后悔。比起一路順利的旅程，與“鋼鐵毒蛇”的“孽緣”，顯然更為珍貴。

現(xiàn)如今，“鋼鐵毒蛇”逝去5年了，但它留給我的回憶，依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