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東燁
其實,路邊的石頭也有生命。每一塊石頭背后,都有一個獨特的故事,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有這樣一塊石頭,它很漂亮,晶瑩剔透,簡直人見人愛。它活過一百萬次,每一次都屬于一個不同的人。
有一次,它是國王的石頭,國王整天把它鑲嵌在王冠上,讓每個人都看到它,但是它討厭被炫耀。
一天,國王死了,石頭和國王一起被掩埋了。
有一次,它是雕刻師的石頭,雕刻師整天把它放在工作臺上,用刀片刮來刮去,但是它討厭變成別人想要的樣子。
一天,雕刻師不小心讓它掉在地上,它被摔死了。
有一次,它是畫家的石頭,畫家整天把它擺在桌子上,對著它畫畫。它討厭變成不同的顏色,它只需要一種顏色,那就是它自己本來的顏色。
一天,畫家把它帶到小河邊,它被小狗叼走,丟到小河里淹死了。
有一次,它是小王子的石頭。小王子愛它,它也愛小王子。小王子每天都把它帶到玫瑰旁邊,對它說:“它是世界上唯一的玫瑰,你是世界上唯一的石頭?!?/p>
一天,小王子想去旅行,把玫瑰留在他自己的星球上,卻把石頭帶到了地球上的撒哈拉沙漠。他們在那里過著流浪的生活,也遇見了許多其他千奇百怪的石頭。但是,小王子仍然每天對它說:“你是世界上唯一的石頭,你對我很重要!”
有一天,小王子想念他的玫瑰了。但小王子的身體太重了,回不去了。所以,他讓蛇咬死了自己,讓靈魂回去了。
石頭守在小王子的身邊,守了七七四十九天。有一天,石頭也想念小王子了,也讓蛇咬死了自己,讓靈魂去和小王子團聚。它覺得自己變輕了,飄起來了,一直飄到了小王子的星球上。
從此,石頭的軀體陷在泥沙里,日日夜夜被人踩著,再也不晶瑩剔透人見人愛了。但它不后悔。
它再也沒有活過來。
因為它曾經被愛過,也愛過了。
曉東:我從這篇小小的童話故事中讀出了《小王子》的影子,更讀出了東燁一顆玲瓏剔透的童心。因為愛過,因為被愛過,所以此生無悔。東燁的文字帶給人享受,也帶給人思考。
艷平:如果說上篇文字是美麗的菜園,這篇文字就是深邃的潭水,充滿哲思,令人贊嘆。
志強:東燁簡直就是一位小哲人,他通過這篇小文章告訴我們什么才是真正的愛,這樣的文章有深度也有溫度。
王君:東燁真是一個天才的寫作少年哪!望軍,你能提煉一下東燁的寫作風格嗎?
望軍:首先,真,是東燁作文最鮮明的風格,他怎么生活就怎么寫作;其次,語言清新自然,有一種泥土般的質樸和芳香;第三,東燁的作文往往有完整的結構,而缺少局部的精雕細琢,他的寫作風格更像小說式而不是散文式的。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東燁的作文,視野比較開闊。他的閱讀量也許不是很大,但是閱讀面比較廣。比如《活了一百萬次的石頭》,就綜合了《小王子》《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不老泉》以及《寫給兒童的哲學啟蒙書》四本書的閱讀經驗。這些讀過的書,變成了他思想的一部分,變成了他看待一塊普通石頭的詩意眼光。
王君:現(xiàn)在東燁上初二了。初中生是很忙的,我也好久沒有從望軍的筆下讀到東燁的文字了,他現(xiàn)在的文字,有什么變化呢?
望軍:東燁的文字,出現(xiàn)了一些套話。有一次,他為了表示時間過得慢,竟然用上“我盯著墻上的掛鐘,仿佛秒針都停止了走動”這樣俗套的句子——我以為,不使用自己的語言,是文字墮落的開始。恪守“最不完美的創(chuàng)新也比最完美的守成偉大一百倍”之信條,語言文字才會永葆青春。
其次,為了追求主題正確,他有時候會牽強附會。比如他有一次寫幽默,前面寫得倒是挺生動,可是結尾卻來了一句“幽默是一個人立身處世的前提,它能促進社會和諧融洽”。這種感覺,就像吃蘋果到最后,發(fā)現(xiàn)蘋果核是爛的。東燁坦言,這是政治書上的話。
王君:聽望軍這么一說,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小學和初中階段的作文都很棒,但上了高中,我好像慢慢失去了寫作的靈氣,整個高中階段我的寫作幾乎都沒有什么亮色。
曉東:真是不可思議。為什么高中階段你會出現(xiàn)這樣的低潮呢?
王君:我覺得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閱讀跟不上了。上了高中,我大量的時間花在做數(shù)理化試題上了,沒有再像小學和初中時候一樣大量閱讀。二是語文本身的高考應試訓練越來越殘酷。當時的考試是有標準化的模式的,模板式的訓練多了,腦子就生銹了。三是因為成績不好,整個人就活得很緊張。而且這種緊張沒有發(fā)泄的渠道,也不敢發(fā)泄,所以除了考試作文,并沒有怎么好好地去寫東西。望軍,你作為媽媽來觀察,東燁的情況跟我的相似嗎?
望軍:王老師高中階段作文處于低潮的三個原因,其實可歸結于一點,那就是高中時期的讀寫,并不是基于心靈成長,而是為了應付考試。為了應付考試,最省時省力的閱讀,只讀故事梗概,因為這樣的讀法應付考試是沒有問題的;為了應付考試,最保險的寫作,就是按照一定的套路行文?,F(xiàn)在初中階段的語文科目要求的讀和寫,都帶著明確的任務導向,于東燁而言,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差事,雖然說不上苦不堪言,但差不多是索然無味的。
王君:如果我們要留住東燁的寫作才華,并且要努力地發(fā)展他在這個方面的天賦,應該朝哪些方面努力呢?
艷平:閱讀與思考不能停止,只有源源不斷地從書籍中汲取養(yǎng)料,才能保護好寫作的源頭。
志強:我覺得還是要保存一份“真”,就是要用“自己的語言”書寫觸動心靈的真事,抒發(fā)最真實的想法。
曉東:不用自己的語言是墮落的開始,這話妙極。要說自己的話,就要有自己的思;要有自己的思,就要真讀書,如陶淵明,“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王君:望軍既是語文老師,又是母親,從你的視角來看,你有哪些期待呢?
望軍:我期待中的初中語文課堂,是這樣的:
把對語言的學用和考試能力結合起來,把精講、精練而不是題海戰(zhàn)術當作提高學生應考能力的主要方法,以提高學生的應考能力和考試成績做保證,贏得課堂上進行深度讀寫的時間。
師生共讀經典,讓老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的閱讀體驗交融,讓作者與讀者、讀者與讀者的生命節(jié)奏共振。這樣的閱讀,一定是涂亮生命底色的閱讀,一定是為精神奠基的閱讀,也一定是完全可以輕松自如地應付考試的閱讀。
師生共寫佳作,讓老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的寫作經驗碰撞,讓閱讀和寫作、生活和寫作完美統(tǒng)一。這樣的寫作,一定是“我手寫我心”的真寫作,一定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純寫作,也一定是可以入得了閱卷老師法眼的實用寫作。
讀好書,是高質量的輸入;寫好文,是高質量的輸出。讀寫,是生命的呼吸,在吐故納新之間,生命神清氣爽。唯有真正的讀寫,才是抵達學生美好精神生活的必由之路——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王君:在日常教學中,不少老師會引導學生寫一些“思路清晰,準確生動,正面積極”的所謂“保險系數(shù)”很高的文字。這樣的文字寫多了,孩子們的審美就被破壞了,天性中的詩情就沒有了。我建議望軍要和東燁一起主動地防范——防虛防假防濫情。如果能夠在東燁青春期到來的時候,讓他初步建立起自己對于文字高格調的審美敏感,他的才華就有可能被保護。
當然,我們對“純真保衛(wèi)戰(zhàn)”中的“純真”的理解也要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而有所提升。對于小學生而言,“純真”應該是指明凈天真,童真童趣;而對于中學生而言,“純真”則應該是以真摯的情懷觀察世界、感悟人生,有獨特的發(fā)現(xiàn)和獨到的領悟,文字也漸漸有深度和高度。東燁升入初中后,一定也有這樣的文字吧?望軍還能推薦一些,作為我們本次研討的展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