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秀芷
臺閩地區(qū)多天后宮,而許多天后宮除了供“媽祖婆”,另設四海龍王、風、云、雷、雨神位。無他,這些地區(qū),要不久旱,要不風雨交加、雷電齊來,先民畏敬,只有多祭祀。連胡適的尊翁胡傳,光緒十八年來臺時也是:沒雨時拜,有大雨時更拜。
如他在光緒十九年六月初六的日記:
“黎明而起,詣天后宮設四海龍王、風、云、雷、雨神位,虔誠拜禱,求甘霖及時多降?!?/p>
結(jié)果:“初七,大風雨,至午,風止雨仍未止,徹夜不息。”“初八,具太牢酬謝四海龍王、風、云、雷、雨。申刻雨止?!?/p>
胡傳是地方的小父母官,猶得備牛酬神,求雨、求雨止,其他人也是一樣。
臺地還有“風神廟”。有少部分先民稱風神為“風伯”,但更多人稱“孟婆”或“颶母”、“風臺母”——客家人則稱“臺風嬤”。風神廟中祭祀的多老嫗塑像。
由此可知以前的人就把臺風當作女性。美國太平洋地區(qū)氣象局,最初研究東亞、太平洋地區(qū)的臺風,也是每一臺風形成都命名,均以女性名稱謂之。近年經(jīng)女性抗議,才一陰一陽輪流命名,以示“女男平等”。
其實臺地早就把臺風當成女性,而且是“老女人”——大概女人老了才會悍得可厭可怕吧!前人罵人假神氣,則說“假風神”或“展風神”,反正不是好話。神氣則稱為“風神”。
本來嘛,沒誰喜歡風神展威——刮臺風,被她裙邊掃過都不得了呢!
現(xiàn)代學子當然知道:臺風是高氣壓、低氣壓之間氣流流動形成的。而且每年夏秋之季,臺風尚未到達,氣象局就已預報臺風蹤跡,讓大家好做準備。
有的臺風跳著慢四步,有的則跳恰恰恰,又有扭著各種舞步的,或急或慢不一定。反正不論來得快,來得慢,或“裙邊”過境,或臺風眼穿越,或有驚無險轉(zhuǎn)向而去,現(xiàn)在一律稱為臺風,但先民則有分別!
來得急而威力不算太大的稱為“颶”;來得慢而烈的是為“臺”?!芭_”破壞力大于“颶”。行船遇颶還可幸免,遇到臺風則多翻覆。
清初郁永河曾寫《稗海紀游》。文中記敘:
臺風乃天池之氣交逆,地鼓氣而海沸,天風烈而雨飄,故沉舟傾檣。若海不先沸,天風雖烈,海舟順風而馳,同鯤鵬之徙耳。
《稗海紀游》和施瑯作的《靖海記》中都曾記敘歷史上一段故事??滴醵?,施瑯帶清軍水師攻澎湖。明鄭的大將劉國軒將船艦停泊在南風澳,施軍停泊北風澳,而風向本來是南向北吹,南風大作,對清水師不利的,劉國軒大將十分得意,以為這南風可使清水師船艦桅斷檣折船翻。誰知突然大風一轉(zhuǎn),改吹北風,泊在南風澳的鄭氏船艦一一翻覆,天要亡明鄭,連風都幫施瑯一舉攻下澎湖,鄭克塽只好寫降表。
施瑯在此前十七年(即康熙五年)曾吃過虧。那回要攻澎湖,遇上臺風,船損兵折,只好回去。施瑯原是鄭成功部將,因親人違紀為鄭成功所殺,懷恨投清,最后明鄭終亡于施瑯之手。
按清人不習水性,尤不知南方天候。鄭成功家學淵源,頗知海性天候。鄭成功攻鹿耳門時即算準潮漲時刻,登陸鹿耳門,使荷蘭兵以為“天兵降臨”。施瑯亦習水性天候,所以雖曾受臺風之阻,經(jīng)多年歷驗,終于“借風”敗鄭軍。
古代沒有人造衛(wèi)星,沒有攝影機,也沒有飛機,無法預先測得臺風動向,所恃者全憑經(jīng)驗。這些經(jīng)驗有符合科學的,也有臆測的。譬如看臺風草折痕多少,就可預測這一年臺風有多少次!
又,《同安縣志》記:“西北風倏起,或日早白暮黑,天邊有斷虹,散霞如破帆鱟尾,西北黑云驟生,昏夜星辰閃動,海水驟變,水面多穢及海蛇浮游于上,螻蛄放洋、烏波弄,必有颶風將至,須急收安澳。兵船在海遇晚,須先酌量收泊之處,以防夜半風起?!?/p>
又五、六、七月間,反正天邊有斷虹,天上有黑云,漁人就要趕緊收帆。
清臺灣同知孫元衡曾寫《颶風歌》:
“臺風”之“聞名”,連英文都直接音譯為Typhoon,這是專指東亞、東南亞、太平洋中夏季的大風。
清乾隆年間,臺灣府府學教授林謙光寫臺灣的風雨:
掀天震地,吞谷排空。駛?cè)绫捡R,激如暗龍。瀉碧千里,涌浪萬重。神鰲驅(qū)瀑,石燕呼風。
時光飛逝兩百年左右,如今是科技時代,風雨可預測得知,但是一旦風雨前來,依舊如奔馬騰龍,依舊有可怕的破壞力。只不過由于預知,我們較可防患,使災害盡力減輕。人造衛(wèi)星所拍的云量圖,還是強過臺風草,強過“斷虹”、“云車”的預測。胡傳要生于今天,大概再也不用又祈雨,又求止雨,又酬神了?!?/p>
(選自臺灣海峽學術(shù)出版社《番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