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詩中的破折號變式論其康橋式浪漫

陳鄭嬋

說起徐志摩，人們便不自覺念起“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是的，一首《再別康橋》耳熟能詳。康橋之于志摩，是有別番意義的。在英國劍橋大學(xué)求學(xué)期間，在康橋，英國浪漫主義和唯美主義這股“奇異之風(fēng)”吹動了他的文學(xué)靈感，也催生、滋長了他的個性主義和理想主義。他在康橋受到了深刻的熏陶：“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撥動的，我的自我的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康橋，可以說是徐志摩人生新的起點。所以，徐志摩常常將“康橋情結(jié)”融入詩中，而他的詩也常常體現(xiàn)出一種徐志摩所特有的“康橋式浪漫”。

???? 一、談?wù)勚灸Φ摹翱禈蚯榻Y(jié)”

（一）康橋，有志摩崇尚的自然美。

“這河身的兩岸都是四季常青最蔥翠的草坪。從校友居樓上望去，對岸草場上，不論早晚，永遠有十?dāng)?shù)匹黃牛與白馬，脛蹄沒在恣蔓的草叢中，從容的在咬嚼，星星的黃花在風(fēng)中動蕩，應(yīng)和著它們尾鬃的掃拂?！鄙砭涌禈?，欣賞著窗外觸手可及的自然，怎能不詩意勃發(fā)？怎么能忍住不將此情此景變成詩的語言？“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靜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沒有！

（二）康橋，有志摩追求的人情美。

一處美景倘若無情，亦不過是一座空城。在《夏日田間即景（近沙士頓）》中，志摩給我們描繪出一幅人情味極濃的村莊生活圖：“笑語殷殷——‘我們家的如今好了，已經(jīng)照常上工去，不再整天的無聊，不再逞酒使氣，回家來有說有笑，疼他兒女——愛他的妻;呀！真巧！你看那邊，蓬著頭，走來的，笑嘻嘻，可不是他，（哈哈！）滿身是泥！南風(fēng)熏熏，草木青青，滿地和暖的陽光，滿天的白云黃云，那邊麥浪中間，有農(nóng)夫農(nóng)婦，笑語殷殷。”一家人和和美美，就算不能榮華富貴也其樂融融;一家人若如同住一屋的陌生人，腰纏萬貫?zāi)怯腥绾?！也許正是有血有肉，人情味濃的地方才值得人駐足留戀，如康橋。

（三）康橋，喚醒了徐志摩愛的理想。

徐志摩是一個多情的才子，對于愛，他是那么的真誠、熱烈與執(zhí)著。1922年8月，徐志摩在離開英國前寫下一首《康橋再會吧》，似乎與康橋作出一個約定：我一定會回來的。當(dāng)時走出婚姻圍城的他，急切地想遇見、擁有一個他真心愛慕的人，完成他對愛的理想，然后來年攜手愛侶再度回康橋求學(xué)。于是，他譜寫了一段與林徽因 “康橋之戀” 的佳話。十六歲的林徽因是幸運的，她也是幸福的，在花季之齡遇上像徐志摩這樣的青年才俊。他滿足了一個少女對浪漫愛情所有的幻想，填補了她對詩意生活的所有渴望。在倫敦這個雨霧之都，林徽因找到了一個可以陪她共有一簾幽夢的男子。盡管這個男子未必真的合適，盡管他們未必可以不管世俗約束義無反顧地在一起。但他們似乎印證了那句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敝矣谧约旱男模涣暨z憾，無悔一生。

胡適在《追悼志摩》一文曾對徐志摩作出這樣的評價：“他的人生觀是一種‘單純信仰，這里面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笨梢哉f，康橋留給志摩的回憶充滿著愛與美好，更體現(xiàn)了他對“愛、美、自由”的畢生追求。

如此看來，康橋在徐志摩的心中占據(jù)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然而正因為他對康橋的愛戀，正因為他對在康橋生活的這段經(jīng)歷如此難以忘懷，他的“康橋情結(jié)”自然而然流露于他的筆尖，形成了一種徐志摩所獨有的風(fēng)格——“康橋式浪漫”。

二、賞徐詩意境中的“康橋式浪慢”

朱自清曾如是評價：“他（徐志摩）的情詩，為愛情而詠愛情;不一定是現(xiàn)實生活的表現(xiàn)，只是想象著自己保舉自己做情人，如西方詩家一樣?！毙熘灸τ袑⑷耸篱g的愛情絕對美化、絕對神圣化的傾向，他理想中的浪漫的愛永遠處于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步，永遠存在于追求的狀態(tài)中，永遠被視為一種極圣潔極高貴極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蕩漾著無限溫柔;善笑的藤娘，袒酥懷任團團的柿掌綢繆，百尺的槐翁，在微風(fēng)中俯身將棠姑抱摟，黃狗在籬邊，守候睡熟的珀兒，它的小友 小雀兒新制求婚的艷曲，在媚唱無休——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蕩漾著無限溫柔?！边@首詩主要用擬人的修辭手法，詩人將自己的意趣賦予小園庭的一景一物，不僅把它們擬人化為“藤娘”、“槐翁”、“棠姑”，還賦予它們的人的性格、神態(tài)、動作：“善笑”、“綢繆”、“抱摟”、“守候”、“媚唱”;他寫它們之間的情意，寫它們和睦融洽得像一個溫馨的家庭，使整個小園庭洋溢著歡愉的氣氛，充滿著生機盎然的詩趣。對溫情和友愛的歌吟，是徐志摩詩歌的重要特色之一。

如果說，那脫盡塵埃、清澈秀逸的康橋，是詩人在異國 “樓高車快”的現(xiàn)代生活之外找尋的一塊精神凈土，那么，北京西單牌樓石虎胡同七號，則是詩人在風(fēng)雨搖蕩的故國古都覓到的一塊生存綠洲。這里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爭斗與冷漠，只有溫情和友愛;這是一個寧靜的和諧的世界，靈魂能夠得以憩息，沒有外面世界的喧鬧與繁雜;你可以輕輕地嘆息，抒遣善感的憂傷，可以暫時忘卻榮辱得失，沉浸在田園牧歌式的情調(diào)中。它仿佛“世外桃源”，寧靜、溫馨、和諧，洋溢著無限的詩趣。詩人無疑在這里寄寓著他的理想人生——“詩化生活”。這種“寧靜、溫馨、和諧”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不就是“康橋式的浪漫”嗎？

三、從徐詩中的破折號變式賞其“康橋式浪漫”

在徐志摩的詩作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非常喜歡運用破折號。破折號（——），表示話題或語氣的轉(zhuǎn)變，聲音的延續(xù)等的符號。破折號在行文中起到的作用如下：1.行文中解釋說明的語句，用破折號標(biāo)明。2.話題突然轉(zhuǎn)變，用破折號標(biāo)明。3.聲音延長，象聲詞后用破折號。4.事項列舉分承，各項之前用破折號。5.表示語氣的轉(zhuǎn)變、聲音的延續(xù)、時空的起止，或用為夾注。 一般來說，標(biāo)點修辭有兩大類：一類稱為常式標(biāo)點修辭，而另一類則是與之相反的變式標(biāo)點修辭。所謂常式標(biāo)點修辭指的是在使用標(biāo)點時按照既定的共認(rèn)的常規(guī)準(zhǔn)則來進行。然而，他在詩中使用的破折號并不完全按照破折號的常規(guī)使用方法，我們暫且稱其為“破折號的變式”。

下面，我就舉幾個例子，從徐詩中的破折號變式賞其“康橋式浪漫”。

在《她是睡著了》中，“夢底的幽秘，挑逗著她的心——純潔的靈魂——像一只蜂兒，在花心，恣意的唐突——溫存?！边@里的破折號主要起到的是停頓的作用，調(diào)整了詩歌節(jié)奏的同時，還留給讀者想像的空間，營造出一種意境。試想如果將此句中的破折號換成逗號連接，效果會是如何呢？“夢底的幽秘，挑逗著她的心，純潔的靈魂，像一只蜂兒，在花心，恣意的唐突，溫存?！比绻髡哌@樣寫，相信讀者會有一種不知所云的感覺吧。運用破折號，似在轉(zhuǎn)述，也似在解說，用破折號連接起幾個零碎的片段，結(jié)合成一個整體。讀者也更加容易理解詩中的整體意思。

在《落葉小唱》中，“一陣聲響轉(zhuǎn)上了階沿（我正挨近著夢鄉(xiāng)邊;）這回準(zhǔn)是她的腳步了，我想—— 在這深夜！

一聲剝啄在我的窗上（我正靠緊著睡鄉(xiāng)旁;）這準(zhǔn)是她來鬧著玩——你看， 我偏不張惶！

一個聲息貼近我的床，我說（一半是睡夢，一半是迷惘：）——‘你總不能明白我，你又何苦多叫我心傷！

一聲喟息落在我的枕邊（我已在夢鄉(xiāng)里留戀;）‘我負(fù)了你你說——你的熱淚 燙著我的臉！

這聲響惱著我的夢魂（落葉在庭前舞，一陣，又一陣;）夢完了，呵，回復(fù)清醒;惱人的—— 卻只是秋聲！”每一節(jié)都有一個破折號，分別加在“你看”、“我說”、“你說”等的前面，仿佛詩人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卻不能一一詳細表達出來，于是用破折號留給讀者無限的遐想空間。與此同時，體現(xiàn)了詩人高超的創(chuàng)作手法，營造了作品解讀的更多的可能性。

在《戀愛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中，“戀愛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太陽為我照上了二十幾個年頭，我只是個孩子，認(rèn)不識半點愁;忽然有一天——我又愛又恨那一天——我心坎里癢齊齊的有些不連牽，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的上當(dāng)，有人說是受傷——你摸摸我的胸膛——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戀愛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這里出現(xiàn)的破折號仿佛自問自答間的連接，像是在對話。嘗試將這一節(jié)中的破折號用其他的標(biāo)點符號代替，會是怎樣的呢？“戀愛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太陽為我照上了二十幾個年頭，我只是個孩子，認(rèn)不識半點愁;忽然有一天，我又愛又恨那一天，我心坎里癢齊齊的有些不連牽，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的上當(dāng)，有人說是受傷。你摸摸我的胸膛。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戀愛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這樣一改，自然而然就沒有了詩的味道，而且像是“流水賬”在跟讀者講述一個故事。破折號，讓結(jié)構(gòu)更具美感。

接受了英國浪漫主義熏陶的徐志摩，無論在他詩歌創(chuàng)作中所體現(xiàn)的語言特色還是寫作手法，都體現(xiàn)出他的個性解放，新詩的結(jié)構(gòu)自由奔放正好符合徐志摩對于自由的追求，過于約束的規(guī)范性文體徐志摩也許寫不出他自己的獨特性。對破折號的變式使用，就正好體現(xiàn)了徐志摩的“調(diào)皮個性”。

責(zé)任編輯 邱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