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寶氣
◎聶鑫森
北闕云從公家的文物商店退休十年了。只可惜老伴兒五年前過世,而兒子早去了太平洋彼岸,他的日子自然過得有些落寞。好在兒子兒媳通情達理,勸他就地找個老伴兒,如果錢不夠花,他們會每月補貼些美元。
他動心思了。半夜醒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到底不是個辦法,是該找個伴兒了。于是他買好晨練的行頭,就一頭扎進那些晨練的老人團體,有滋有味兒地練起來。
還沒等到他的槍口找到準確的目標,卻有目標撞到他的槍口上來了。那天早晨,練完了太極劍,他正坐在一張石椅上休憩,驀地旁邊揚起一陣風,一個老太太坐在身邊了。說是老太太,卻并不顯老,臉很白,露出一截光滑的手臂,像玉一樣。還沒等他說話,她朝他稠稠地一笑,說:“對不起,我坐一下?!?/p>
他說:“不要緊,你坐。你好像不住在這個社區(qū)?”
“嗯啦?!甭曇艉芎寐牐悬c兒媚。
答話的時候,她轉過了臉,身子再慢慢轉過來,穿的居然是淺黑低領T恤衫,胸部凸得很高。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
“我叫西門珠。你呢?”
“北闕云。從前在文物商店做事,早退休了?!?/p>
“我知道?!?/p>
“你怎么知道呢?”
“我怎么知道呢?我也不知道。”
他覺得她很調皮,很有趣。他想找個什么話題和人家聊聊,一時竟找不到。
突然,他看見她脖子上戴的一串珍珠,每顆都很圓,珠子因受潮而發(fā)黃,但最下面的那顆珠子很大,估計有一錢來重。在職時,他是專門經手珍珠翡翠類東西的,可以說是行家里手。他馬上斷定,這串珠子是野生的東珠,《滿洲源流考》說東珠出自混同江等河中。這串珍珠是老珠,只可能是有身份的人家留傳下來的,那么老太太應是名門之后了。重到一錢的大東珠,價錢恐怕在三十萬元以上了,但這顆大東珠值不了這個價。
他有好話題了,說:“西門珠,你這串珍珠不錯,只可惜不會養(yǎng)護,都發(fā)黃了,那顆大珠子里都有胎柳了?!?/p>
她臉紅了,說:“瞧,你看到哪兒去了?什么叫胎柳呀?你說給我聽聽?!?/p>
“珍珠內有胎,這胎裂成兩塊,有了一條縫,像柳條似的,就叫胎柳。有了胎柳,這珠子就不值錢了?!?/p>
“黃的可以變白嗎?胎柳可以愈合嗎?怪不得人家都說這串珠子不好看?!蔽鏖T珠顯得很委屈。
他這一刻也為她委屈起來,小聲說:“我可以修復它們。不過,你不要對任何人說。”
她說:“那我就交給你吧?!?/p>
“你放心?不怕我跑了?”
“我放心。我在……你跑到哪里去呢?”
這句話很含蓄,也很大膽,他的心都醉了。
他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
他熬上三天,把那串珠子泡好、洗凈、揉亮了,接下來該愈合胎柳了。他先去商店買來一塊四川白蠟,又去集市買了一只純白母雞,殺了,取出一塊稠釅的雞油。他把白蠟、雞油和用小刀撥劃過表皮的大東珠,同放在一個碗里。然后在灶上架起一口盛了水的鐵鍋,鍋里放上籠屜,將碗放在籠屜中,蓋上蓋子。先用猛火把水煮沸,再改用文火慢慢地熬煮,水少了,就添一勺半勺。一天一夜,他沒有離開灶邊。他仿佛看見白蠟、雞油慢慢浸入珠體,那條胎柳正慢慢消失。他要讓西門珠見識他的本領。當她戴上這串煥然一新且價值重新變得昂貴的珍珠項鏈時,他是不是可以向她求婚了?
十天過去了。
在燦爛的晨曦中,他把這串潔白無瑕的珍珠交給了她。她迫不及待地戴在脖子上,頭微微揚起,有無數(shù)道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在這一刻,她高貴得讓人嫉妒。
交誼舞的音樂響起來了。老頭老太太們彼此相邀,步入水泥場地。
她說:“老北,我要好好謝謝你,我請你跳舞!”
他說:“好。”
他看著她雪白的脖頸上,珠串一晃一晃,并傳出細脆的聲音,太好聽了……
第二天早晨,她沒有來。
第三天早晨,她也沒有來。
他向人打聽她住在哪個社區(qū),人家都搖搖頭說不知道。
她像一縷云,像一絲風,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向何處而去。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有一天夜里看電視,是一個拍賣珠寶翠玉的節(jié)目,他突然看見西門珠的那串珍珠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后把電視關了。
技巧借鑒
聶鑫森的小說《珠光寶氣》的最大特色就在于步步蓄勢、層層鋪墊,結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結尾處的留白給人留下無限的想象,讀者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想象去推測,去判斷,以自己的經驗和閱歷填補作者的“留白”。這樣的結構設計讓小說變得含蓄雋永,頗耐咀嚼,余味無窮;無形之中增加了小說的信息量,給讀者“再創(chuàng)作”的體驗。
一只鷹的涅槃
◎姜力娜
光輝已經被蒼鷹馱走,留下暗黑的夜。一只斷翅的鳥,正做著無限澄明的夢……
——題記
曾經,茫茫戈壁,瀚海闌干。蒼涼戈壁的上空,我早已習慣了馬革裹尸,聽慣了塞外鼓角,一任如鞭的狼煙放牧著萬千墳塋中的孤魂野鬼。我吟嘯,我是一只無可匹敵的鷹……
突 襲
何處是我的棲身之所?我為什么會突然下墜?萬千丘壑在我身后靜默,遠處村莊的霧氣凝成了淚水,大地一片悵然的回音……
——哦,我中了捕獵者的槍彈。
我將飄向何方?鮮血裹挾著憤怒噴涌,難道我傲然一生最后贏得的只是一次輝煌的隕落?
叩 問
這是一片叢林,密密的枝葉間擠進些許澄澈的月光。我試圖撲騰翅膀,可羽翅已不聽使喚,身體也已無法站立。寒氣令傷口上的血跡凝結,受傷的翅膀已毫無知覺。一狠心,我啄下了它——我容不得絲毫的殘缺,卻注定已是一只殘鳥,不再是大漠的主宰。
一只慌慌張張的野兔叼起了那塊斷翅,消失在我的視線外,只留下一絲嘲弄的氣息。
我屬于哪里?我的靈魂將皈依何方?
涅 槃
我集聚僅存的一些力氣,循著氣息,開始血與肉的重歸之路。身后留下模糊的血跡,與砂粒和在一起,被徐徐風干……
玉兔已近西落,金烏即將東升,我攀上巉巖——太陽升起的地方。我將斷氣的野兔扔在一旁,冷笑一聲,慢慢啄開了我的傷口,舒心地站成桀驁不馴的姿勢,任意識逐漸模糊……
……
我相信,來年春天,百鳥會對著一尊豎立著的殘缺的白骨感嘆。因為任何苦難都將成為成功者幸福的回憶。
我屬于天空,我屬于大地,我屬于巉巖……我慶幸,在閉眼之前,我能又載一眼光輝入夢,重新踏向遙遠的生命的新征程……
(作者系江蘇省鹽城市亭湖高級中學學生)
點評
文章細膩、生動、詩意地描繪了一只大漠孤鷹的死亡之旅,但是作者著力點不是悲劇氛圍的渲染,而是悲壯氣概的升華。由遭人突襲,到叩問生命,再到追求生命的涅槃,層層遞進,展現(xiàn)出英雄垂暮時的心路歷程。尤其是結尾處,采用留白式設計,給讀者一個開放式結尾,讓讀者對這只沙漠之鷹的未來充滿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