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勛章逛街的人

在街上遇到一個奇特的人，他的帽檐上都是勛章。他身穿一套藏青色的中山裝，慰燙得非常齊整，胸前也掛滿了勛章。

但他的一條腿斷了，褲管處打了一個結(jié)，他撐著支架，一步步走得很慢。我們可以明確知道他曾是個極有威儀的人，從他的帽子、衣服，到只有一只也擦得锃亮的皮鞋，我們都能感受到他的威嚴。

這曾是一位指揮大軍的將軍吧！

靠近一看，他的勛章真是美，絕對不是普通的紀念章，而是厚實的、精致的，如同我們在電影上看見的一般，有星星的光澤。那時候他站在百貨公司的寶石櫥窗前面，我正站在櫥窗的另一邊，隔著晶亮的玻璃，看著他。他的勛章比櫥窗里的寶石更引人注目。

我忍不住脫帽向他致意，他露出和煦的微笑，然后我們在人潮里錯身而過，沒有任何交談?；氐郊依?，我心里老是惦記這位戴著勛章逛街的人，他是什么人呢？為什么他要戴著明亮的勛章在人群里行走呢？他的勛章是怎么來的？他的腿又是如何失去的？

我找不到答案。

隔了一個多月，我在仁愛路的紅磚道上看見他，從背影，我就認出那是在百貨公司曾與我見過一面的人。我跟著他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直到在復(fù)興南路等紅燈時，我們才并肩站在一起。

“先生，您好?！蔽艺f。

沒想到這位胸前掛滿勛章的人說：“呀！我們在百貨公司曾見過一面?！比缓螅Y貌地伸手與我相握，他的手非常有力而溫暖。

“你的勛章真是美！”我說。

他很高興地笑了，說：“難得有人看見我的勛章?！?/p>

我們一邊散步，一邊談起一排排勛章的故事。他果然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人，胸前的每一枚勛章都是從烽火中得到的獎賞。唯一與我的推測不同的是，他并非將軍，只是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他最后的一枚勛章，是失去他的左腿獲得的。

為什么每天戴滿勛章到街上來呢？

他說：“這是有點瘋狂的行為。不過，像我這樣的人，年紀大了，又斷了左腿，一般人對我都不會太禮貌，有一次我試著戴勛章出來，才得到了一些尊重，遭到的白眼比較少了。”他以一種極嚴肅的口氣說：“其實，我的左腿才是我最大的勛章，但是一般人總是最輕視它?！?/p>

我感嘆，通常最大的勛章是難被人看見的，何況是沒有戴出來的、放在心里的勛章呢！

我雖然從不戴勛章出門，也沒有任何勛章，不過，我總是把每一個人都當成是有勛章的人，如果不能懷抱敬重的心，不只看不到別人的勛章，自己的勛章也會失去。

天地間最美麗的勛章不是別的，正是對一切都抱著尊重與包容的心。

（作者林清玄，選自《課外閱讀》2018年16期）

賞析

老人為什么要佩戴勛章上街呢？是為了贏得尊重，少遭白眼。文中，作者兩次遇到佩戴勛章的老人，并從不同角度進行描寫，突出了不同的重點。第一次著重描寫老人的外貌，比如佩戴勛章、穿戴整齊、左腿殘疾等，通過人物的獨特外表來激起懸念，與下文情節(jié)相照應(yīng);第二次著重描寫人物對話和人物神態(tài)，不僅解開懸念，還揭示了老人的內(nèi)心世界。

思考

“天地間最美麗的勛章不是別的，正是對一切都抱著尊重與包容的心?！闭?wù)勀銓@句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