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生活家”的汪曾祺

陳清華

近年來，汪曾祺研究持續(xù)升溫，汪曾祺作品一版再版。

據(jù)作家蘇北回憶，汪曾祺去世時，他的家人為每位來送行的人發(fā)了一份汪先生的手稿復(fù)印件，那篇手稿的題目就叫《活著真好呀》，汪曾祺實在是熱愛生活、熱愛美的，他是作家中少有的特別熱愛世俗生活的人，他熱愛一切勞動以及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美，包括飲食、風俗和一切生活中的藝術(shù)。

與其說他是一位作家，還不如說他是一位“生活家”。

汪曾祺曾這樣評價自己：“我覺得我還是個挺可愛的人，因為我比較真誠?！?/p>

——題記

1.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

1997年5月16日，作家汪曾祺因病在北京去世。

他去世后，非但沒有“人一走，茶就涼”，作品反而影響越來越大，“汪迷”越來越多。20多年來，汪曾祺的文字歷久彌香，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汪曾祺熱”。很多出版社以出版汪曾祺的作品為榮。據(jù)有人統(tǒng)計，汪先生去世后，其作品出版量已達200多種。

“汪曾祺現(xiàn)象”為文壇矚目。汪曾祺的的作品一版再版，出版量遠大于他生前，是名副其實的“長銷書”。

汪曾祺沒沉寂，反而越來越火。我曾經(jīng)想動筆寫一本《汪曾祺傳》，想了幾個月，才寫了個開頭，就斷然放棄了。這樣的書，出版社自然想出版，但我覺得自己不夠資格，要大家才行。別的不說，古文功底方面就不行。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寫《汪曾祺傳》，應(yīng)該像林語堂《寫蘇東坡傳》一樣，兩個都是大家才好。

李敖在《胡適評傳》序言中寫道：“十多年來，我遍讀有關(guān)胡適的一切著作，深覺不過是兩類而已：一類是近于酷評的（diatribe）；一類是過度頌揚的（eulogy）。兩類共有的毛病 ，是不能用嚴格的方法訓練去接觸史料、解釋史料。于是，旌旗開處，胡適一出場，喊打與叫好之聲此起彼落，胡適一方面被罵得天誅地滅，一方面又被捧得縮地戡天。結(jié)果呢，雙方的感情因素是滿足了，可惜被搬弄的卻不是真正的胡適之！

英國的大政治家克倫威爾曾罵給他畫像的人說：‘畫我須是我?！≒aint me as I am） 這句話，可以給任何想給別人‘畫像’的人作為警戒。胡適之不是輕易被了解的人，所以他也不容易被論斷，沒有受過嚴格的方法訓練和史學訓練的人，沒有學會呼吸新時代空氣的人，是沒有辦法給他‘畫像’的?！?/p>

現(xiàn)代我們教育出來的不少人，很精致，也很利己，一說話一套一套的，像開會一樣，一二三四。就愛去醫(yī)院看病人，也會說：“我對你表達親切的慰問。”就連追女生，也說：“我對你表達深切的欲望?！边@種語言一點也沒有生動感，一點也不樸素，姑且稱之為開會語言或者社論語言。你讀汪曾祺的文章，他沒有這種語言，就是大白話，就是白描，非常接地氣，非常生活化。到底是在大風大浪中鍛煉的人哪，厚重，結(jié)實，有泥土味?？此男≌f，一點也不荒涼，充滿微生物，就像自己在電視劇中一樣。

想起網(wǎng)絡(luò)上幾句流行的話，覺得很有意思，錄之如下：

·人家有的是背景兒，我有的只是背影兒。

·走投無路還走什么走，直接坐車啊。

·你以為我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嗎？我會閉上眼睛的。

·當你抱怨自己沒有鞋穿的時候，你也要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腳的人。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依舊對我不屑一顧……

·上天在賜予我們青春的同時也賜予了我們青春痘。

·上今天的班，睡昨天的覺。

這樣的所謂“輕松”，一看就不是汪曾祺的風格。

“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他們很多很多日子了。它們開得不茂盛，想起來什么說什么，沒有話說時，盡管長著碧葉。你說我在做夢嗎？人生如夢，我投入的卻是真情。世界先愛了我，我不能不愛它?！薄澳且荒辏ㄩ_得不是最好，可是還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開得好極了，好像專是為了你；那一年，花開得很遲，還好，有你?！薄叭粑以谂R水照影里，想起你，若我在柳枝新綠前想起你，若我在一切無從說、說不好的美麗里想起你，我在那一切陶醉里，已非自醉，你可曾感受到，遙遠的舉杯致意。逝去的從容逝去，重溫的依然重溫，在滄桑的枝葉間，折取一朵明媚，簪進歲月肌里，許它疼痛又甜蜜，許它流去又流回，改頭換面千千萬，我認取你一如初見。”不少博客文章里說這些“名句”是出自汪曾祺，各種公眾號和作文素材也競相引用，這其實是“偽名言”。汪曾祺的文風很樸素，沒這么矯情。這樣的文風，一看就是晉江文學網(wǎng)上的所謂“小資”的語言。聽上去柔軟，其實沒什么內(nèi)涵。

學者許子東說過類似的話，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兩個人：一個是這樣做對自己有利；另一個是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在上世紀80年代，那時候，這兩個人合成了一個人。這樣做，這樣說，這樣寫，這樣表達，對自己有利，能夠帶來名、利、快樂，可以載入史冊等等；同時，又堅定不移地認為這樣做是對的，義無反顧，敢于往前沖。到了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這兩個人分開了。對自己有利，但不一定對。最糟糕的是，越往后這兩者越分離，慢慢地，到現(xiàn)在，第二個人不見了，沒有“對”，只有利益了。這樣的人，真該好好讀讀汪曾祺。

汪曾祺為什么越來越受人喜歡？他的作品為什么會老少咸宜，受到各階層人士的喜愛？

汪曾祺不是那種“我寫小說，你看”的作家，而是，“咱們來談?wù)勆睢?。對，就是那種感覺，“頓覺眼前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

汪曾祺給故鄉(xiāng)高郵文游臺的那幅留墨，不是“滄海盡觀”，不是“天下盡觀”，而是“稼禾盡觀”。這個“稼禾”就是生活，日常生活。這個“盡觀”，就是寫盡各種人物、各類心態(tài)。既有《受戒》中的小和尚的單純而美好，也有《陳小手》中團長的粗暴與卑鄙；既有《陳泥鰍》中那個水手陳泥鰍的“好義，也好利”，也有《捕快張三》中的張三的豁達與寬容。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人生本來就是一部悲喜劇。對這些小人物，汪曾祺不作任何筆墨評價，但愛恨情感又無不流溢在字里行間。好的作家，就需要這種不動聲色的冷靜。

《陳小手》是汪曾祺于1983年寫的《故里三陳》里的一篇經(jīng)典小說，是他寫作生涯后期的作品。小說講述了婦產(chǎn)科大夫陳小手的人生軌跡，讀罷讓人掩卷不忘，如嚼橄欖。

汪曾祺認為小小說應(yīng)具備三要素：有蜜，即有新意；有刺，即有所諷喻；當然，還要短小精致。這三點，汪曾祺都做到了，他讓陳小手以死的代價承擔博愛與道義。

關(guān)于當代著名小說家、散文家的汪曾祺，有評論家這樣說：汪曾祺的文學成就是由中篇小說《大淖紀事》、短篇小說《受戒》和小小說《陳小手》來共同奠基的，三者缺一不可，否則，就不是完整的汪曾祺。

汪曾祺最常用的閑章是“嶺上多白云”和“只可自怡悅”。此閑章語出自南朝梁人陶弘景的《詔問山中何所有》：“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有何思想？實近儒家。人道其理，抒情其華。有何風格？兼容并納。不今不古，文俗則雅?！边@是汪曾祺在《我為什么寫作》中的自白。

汪曾祺一生未能寫出長篇小說，也許算是一個小小的遺憾。

翻開當代文學史，曾經(jīng)，汪曾祺的地位常常處于“還有”之列?！斑€有”怎么理解？就像作家們開會，主持人在介紹主席臺上的重要嘉賓之后，有時還要補充一句，今天來的作家“還有”誰誰誰，那感覺屬于可有可無，屬于邊緣。

汪曾祺的作品，常常踩不到“點”上，既沒有1978年以前的革命文學傳統(tǒng)語境（包括蘇聯(lián)的文學價值體系），也沒有1978年以后偏重歐美現(xiàn)代主義的文學標準。所以他被視為游離的休閑優(yōu)雅淡泊作家，一度被放到“還有”之列，偏安一隅、不受追捧也在意料之中。

還好有時間。時間是個大魔術(shù)師，近年來，汪曾祺研究持續(xù)升溫，汪曾祺作品一版再版。

據(jù)作家蘇北回憶，汪曾祺去世時，他的家人為每位來送行的人發(fā)了一份汪先生的手稿復(fù)印件，那篇手稿的題目就叫《活著真好呀》，汪曾祺實在是熱愛生活、熱愛美的，他是作家中少有的特別熱愛世俗生活的人，他熱愛一切勞動以及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美，包括飲食、風俗和一切生活中的藝術(shù)。

與其說汪曾祺是一位作家，還不如說他是一位“生活家”。他有一手精湛的烹飪手藝，不愛逛商店，愛逛菜場。他在《吃食與文學》中說：一次到菜場買牛肉，見一個中年婦女排在他的前面。輪到她了，她問賣牛肉的：牛肉怎么做？汪曾祺很奇怪：不會做，怎么還買？于是毛遂自薦，給人家講解了一通牛肉的做法，從清燉、紅燒、咖喱牛肉，直講到廣東的蠔油炒牛肉、四川的水煮牛肉和干煸牛肉絲。

回憶中學時代的生活，他最后悔的是沒有吃到河豚。大家知道，江陰有道名菜——河豚。汪曾祺在散文《四方食事》中寫到河豚：“江陰當長江入海處不遠，產(chǎn)河豚最多，也最好。每年春天，魚市上有很多河豚賣……江陰河豚品種極多。我所就讀的南菁中學的生物實驗室里，收集了各種河豚，浸在了福爾馬林的玻璃器內(nèi)。有的很大，有的小如金錢龜。顏色也各異。有帶青綠色的，有白的，還有紫紅的。這樣齊全的河豚標本，大概只有江陰的中學才能收集得到。河豚有劇毒。……但是河豚很好吃，江南諺云：拼死吃河豚?；沓雒?，也要吃，可見其味美……我的幾個同學都曾約定請我上家里吃一次河豚，說是‘保證不會出問題’?！?/p>

汪曾祺的故鄉(xiāng)是江蘇高郵，近代著名經(jīng)方大家曹穎甫的故鄉(xiāng)是江蘇江陰。兩地相距不遠。而且，更巧合的是，汪曾祺畢業(yè)于南菁中學，曹穎甫畢業(yè)于南菁書院。就在1895年，27歲的曹穎甫考取秀才，進入南菁書院讀書。

我說這個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說，汪曾祺的小說《陳小手》中的陳小手身上，或許有曹穎甫先生的影子。曹穎甫1937年因拒絕給日本人看病，死于日本人的刺刀下?！瓣愋∈帧彼涝跉埍├淇崤f軍閥的槍下?！皯覊貪馈?，卻惹來殺身之禍。一樣的悲劇。你難道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陳小手活人多矣”，在“大德無形，大化無痕”的曹穎甫先生手下，同樣“活人多矣”。

所以，我這里提出一個假設(shè)（當然，也僅僅是假設(shè)），供研究汪曾祺的學者參考。“大膽假設(shè)”之后，期待研究者“小心求證”。

那么，曹穎甫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看過《經(jīng)方實驗錄》的朋友，想必和我的感覺一樣，

曹穎甫的著作《經(jīng)方實驗錄》中的一個個醫(yī)案實在精彩，讓人感受到中醫(yī)的魅力。曹穎甫治療的很多病例都以峻方和次峻方取效，如“經(jīng)停九月，腹中有塊攻痛，前醫(yī)以三棱莪術(shù)多藥，未應(yīng)?！辈芟壬治觯骸叭?、莪術(shù)僅能治血結(jié)之初起者，及其已結(jié)，則力不勝矣，以抵當丸三錢，‘夜大下黃白夾雜之污物’，后以加味四物湯調(diào)理而痊?！薄督?jīng)方實驗錄》影響了幾代中醫(yī)人。

曹先生年少時就習醫(yī)用方。在少年時，其父就曾勉勵他：“讀書之暇，倘得略通醫(yī)理，是亦濟世之一術(shù)也?！辈芟壬朴寐辄S、桂枝，有“曹一帖”之稱。

一個高明的醫(yī)生啊，他能決生死。一把脈，壞了，“脈病人不病，名曰行尸。”行尸，也叫走肉。這個人沒有生氣了，沒有胃氣了，雖然還在活動，但命不久矣。人病脈不病，這叫內(nèi)虛，這沒事，吃幾劑藥就能好。脈病了，這個病是真臟脈，不是一般的脈。人都有病了，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無覺。比如說，癌癥，在體檢出來之前，他還沒有感覺呢。但是，他那個脈啊，快絕了，這才是危險啊。有的人，你看他病怏怏的，身上沒勁，小毛病不斷，反而活得長。有的人呀，你看他好好的，平時也沒大毛病，可是他那個脈呀，已經(jīng)沒有胃氣了，有時候上午見他還好好的，下午突然就走了。

真正健康的高人，很平靜，中醫(yī)叫“神仙脈”，人家的脈啊，不快不慢，不沉不浮。我羨慕那些從車轱轆上下來，喝兩口酒的拾荒老人。曾經(jīng)見過老家的很多老人，早晚各溫一盅酒，就一個小菜碟（或者一根大蔥），吃一口菜，咂嗞一口酒，吃三口咂嗞三口，不知不覺，盅里酒就干凈了，最后將酒盅送到半空中，緩緩放下，吸一口氣，那幸福，千金不換。萬事隨緣，即是安樂法。除了吃好三餐，不餓，堅決不濫吃東西。平淡簡約就好，別“轟轟烈烈”，不要“沒事找事”。陸游的詩中常用“心太平”語，比如，在《獨學》一詩中，他這樣說：“少年妄起功名念，豈信身閑心太平。”76歲那年，陸游看破塵世浮名利，要保持“身閑心太平”，于是又吟道：“癡人只競閑名利，那信三山是地仙?！?/p>

有這么一個故事：民國名醫(yī)金子久患了重病，主要表現(xiàn)：寒濕陰黃、便溏色白、腿腫。找到丁甘仁治療。丁甘仁處方茵陳術(shù)附湯，“熟附塊一錢半，連皮苓四錢，西茵陳錢半，淡干姜八分，陳廣皮一錢，胡蘆巴一錢半，米炒于術(shù)二錢，大腹皮二錢，大砂仁八分、研，清炙草五分，炒補骨脂一錢半，陳葫蘆瓢四錢，金液丹二錢、吞服?！鼻昂蠊仓瘟宋宕危嘉匆娖鹕?。丁甘仁明言相告：“癥屬不治，請先生早日回府靜養(yǎng)?！焙筮^了十來天，果然不治而亡。

曹穎甫善用經(jīng)方。他在《經(jīng)方實驗錄》[1]里面談了自己對這個病案的看法。“昔金子久患此證，自服茵陳蒿湯不愈，乃就診于丁君甘仁，授以附子湯加茵陳，但熟附僅用一錢半，服二劑不效，乃仍用茵陳蒿湯，以致脾氣虛寒、大便色白而死，為可惜也。但金本時醫(yī)，即授以大劑四逆湯，彼亦終不敢服……。經(jīng)方見畏于世若此，可慨夫！”

上海電報局的職員姜佐景，因為父親被庸醫(yī)誤治，死了。從此勵志學醫(yī)。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學成后姜佐景開館當醫(yī)生。原單位上海電報局的一位同事名叫施朝貴，來找他，說自己的弟弟病了。這個病呢很奇怪，醫(yī)生問什么都不說話。就是說，有外人在場，他死都不開口，外人走了，他手舞足蹈，又唱又跳的。脈呢，也很怪，一只手的脈洪大，一只手的脈沉細。

家人說，這個病是因為受驚嚇之后，變得神志恍惚的。能吃能睡，二便也正常，但是，吃飯的時候腦門上熱氣騰騰，直冒煙。到醫(yī)院住了半個多月，也沒查出什么病來。吃飯的時候腦門熱氣騰騰，按理說病在陽明。腹診，按腹部，也沒有痛疼拒按的情況。姜佐景弄不明白這是什么病，說他治不了。

后來姜佐景遇到施朝貴。施朝貴說，另請了一個大夫看了，服藥后一通腹瀉，能起床了，也不唱歌了，“腦門上熱氣騰騰”也已經(jīng)明顯好轉(zhuǎn)了。姜佐景看了藥方，上面寫著：陽明病，宜下之，主以大承氣湯。

開這個方的醫(yī)生是誰？就是曹穎甫。施朝貴第二次請曹穎甫看病，說癥狀大大好轉(zhuǎn)，只是覺得兩肋脹痛。曹穎甫開了小柴胡湯。吃了之后，兩肋也不疼了，只是，還有點小毛?。撼龊?，精神不振。曹穎甫又開了桂枝加龍牡湯。這回徹底好了。

姜佐景服了，從此到曹穎甫的家正式拜師。

2. 陳小手終是“小手”，不是高手。

“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chǎn)科醫(yī)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請老娘。什么人家請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門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少爺、小姐出生差不多都是由一個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戶，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況，哪個年長的女傭人可以當她的助手，當“抱腰的”，不須臨時現(xiàn)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個老娘“吉祥”，接生順當?！夏锛夜┲妥幽锬?，天天燒香。誰家會請一個男性的醫(yī)生來接生呢？——我們那里學醫(yī)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臉的女兒傳其父業(yè)，成了全城僅有的一位女醫(yī)人。她也不會接生，只會看內(nèi)科，是個老姑娘。男人學醫(yī)，誰會去學產(chǎn)科呢？都覺得這是一樁丟人沒出息的事，不屑為之。但也不是絕對沒有。陳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產(chǎn)科醫(yī)生?！盵2]

這是汪曾祺的小小說《陳小手》的開篇。

汪曾祺寫醫(yī)生的小說，不光是《陳小手》啦，他還寫過《釣魚的醫(yī)生》?！夺烎~的醫(yī)生》中所說的醫(yī)生，是有人物原型的，此公姓汪，字菊生，號淡如。汪淡如實為汪曾祺的生父，職業(yè)是一個祖?zhèn)鞯闹嗅t(yī)眼科醫(yī)生。

汪淡如的醫(yī)室里掛了一副鄭板橋?qū)懙膶ψ樱?/p>

一庭春雨瓢兒菜

滿架秋風扁豆花

眼科用藥大多是散劑，俗說藥面子，其中有許多貴重藥：犀牛黃、珍珠、熊膽、廤香、冰片等等，多是貴重藥材。“丸散膏丹，神仙難識”，里面如果想偷工減料，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不求聞達的汪淡如自制“八寶”眼藥，從來不會偷工減料，相反，非常講究非道地藥材。

你看古裝電視劇《女醫(yī)明妃傳》里面，那個女醫(yī)譚允賢，她也是有歷史原型的。歷史中真實的女醫(yī)叫談允賢，古代四位女名醫(yī)之一，醫(yī)術(shù)精湛，不過，她不是御醫(yī)，一直生活在民間，嫁給楊氏，活到96歲。她以看婦科為主，其著作《女醫(yī)雜言》記錄了31則醫(yī)案，病癥多為婦科病。歷史上這樣的女醫(yī)實在太少了，鳳毛麟角。至于產(chǎn)科醫(yī)生，那就更少了。

19 世紀之后，西風日漸，中國人學西醫(yī)者日眾。男產(chǎn)科醫(yī)生——陳小手也就是在這樣一個時代誕生了。

在相當長的年月里，產(chǎn)科醫(yī)生是個陌生的字眼，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有老娘或稱穩(wěn)婆的人來給產(chǎn)婦接生。陳小手卻偏偏做了一名男性產(chǎn)科醫(yī)生。因其手小靈巧，柔軟細嫩，其接生水平竟是一般老娘也不能比的，尤其擅長治難產(chǎn)，因此名動四方。這樣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人物，選擇“懸壺濟世”。慢慢觀察，其實陳小手身上有股“俠”氣，包括他騎著白馬，外號“白馬陳小手”，這些細節(jié)，都如同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客。陳小手騎著白馬到各處去接生，同行的醫(yī)生，看內(nèi)科的、看外科的，都瞧不起他，他卻從來不在乎這些，有人來求，騎上馬就走，人到了，一番忙活，大人孩子雙雙平安。陳小手不推辭主家奉上的報酬，也不計較報酬多少，洗凈手，騎上馬又走?！瓣愋∈只钊硕嘁印保@是以另一種方式“懸壺濟世”。

陳小手給團長婦人接生后喝了酒，揣上20塊現(xiàn)大洋出了天王廟，跨上馬。團長掏出手槍來，從后面一槍就把他打了下來。

“懸壺濟世”，卻惹來殺身之禍。團長說：“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你小子太欺負人了！”

陳小手“手小靈巧，柔軟細嫩”，不像個男子漢對吧，汪曾祺沒有像笑笑生那樣去嘲笑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

“不愛也不恨”，包含了全部世俗智慧的一半；“不要說話也不要相信”，則包含了另一半的人生智慧。

其實也不僅是笑笑生了，很多人會歧視某個身體部位有缺陷的人。你看，無論是《水滸傳》還是《金瓶梅》中的武大郎形象，都是個最懦弱、最窩囊的男人，都是個最屈辱的男人，都是被嘲弄的弱者。老婆在王婆誘騙之下和西門慶通奸、給他戴了綠帽子，去捉奸又遭奸夫痛打，周圍的人看不起他——直到今天，我們的文化中還是看不起他，否則就不會有這些民間口頭禪了：“武大郎開店，高者不要；武大郎盤桿子——上下夠不著；武大郎養(yǎng)夜貓子——什么人養(yǎng)什么鳥；武大郎吃豆腐——人慫貨也軟；武大郎的腳趾頭——沒有好地方。”

眾人看不起他倒也罷了，官府也看不起他，周圍的人非但不同情他，還合起來謀害他，愣被人給害死了。世界上能夠看得起他的也就他那個能打虎的兄弟武二郎了，最終給他出口惡氣、手刃奸夫西門慶的，還是武二郎。

宋代和明代的文化中為什么能夠把那些不務(wù)正業(yè)、殺人越貨的人看成英雄，而把自食其力的善良底層人武大郎當成笑料呢？《水滸傳》108位英雄中，老實本分的勞動者有幾個？九尾龜陶宗旺算是農(nóng)民出身，有事沒事就喜歡耍耍大鐵鍬，只不過，鐵鍬不是用來刨土而是用來鏟人；阮氏三雄，打漁出身，但他們并不怎么上心打漁的正業(yè)，真正上心的是打劫。

和武大郎形象丑陋、飽受屈辱的情況相似的，還有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但雨果并沒有嘲笑加西莫多，而是稱贊他的“心靈美”，甚至，贏得了女主角的愛。同樣是弱者，武大郎與加西莫多的差別咋這么大呢？

這讓我常常從哲學上思考這類問題。海德格爾出身草根，他看一個人并不看重生平事跡，看重的是一個人的思想。他對自己的早年人生履歷并不關(guān)心，也沒有可關(guān)心的。他的代表作是《存在與時間》，他創(chuàng)立的學派就被稱為存在主義。一個哲人的一生：他生下來，他存在，然后他死了。

尼采為厄運而放肆狂歌，海德格爾為茍活而給出依據(jù)。但如果人要享受現(xiàn)時乃至整個一生，精神安寧是必不可少的。

不說這個了，接著說《陳小手》。語文老師在出考試題目的時候，喜歡用《陳小手》來考學生：小說中團長既擺酒席宴請陳小手，又封他二十塊現(xiàn)大洋，可最后卻又一槍把他從馬上打下來。如何理解這一矛盾的情節(jié)？

通常，語文老師認可的答案是：男女之大防，即使醫(yī)生和病人也不能逾越。這種思想觀念根深蒂固，不僅團長這樣，那些大戶人家的男主人和中小戶人家的男主人以及同行的男性醫(yī)生們莫不這樣。

還有一個問題：有人認為，陳小手之死完全是偶然的，因為他不幸遇上了一個草菅人命的軍閥團長。你同意這個觀點嗎？

語文老師認可的答案是：不同意，陳小手的死有其必然性。陳小手自己運氣不好，死在一個恩將仇報、草菅人命的軍閥團長的手下，似乎有其偶然性、但這只是問題的表面現(xiàn)象，陳小手之死的根本原因是以團長為代表的男人們骨子里的封建男權(quán)思想，把女人當成是男人的附屬品。

我曾經(jīng)拿這個問題，問我的中醫(yī)老師李一翔。他的觀點是：這是個時代悲劇。我問：陳小手如果不去呢？可以避免殺身之禍嗎？李老師說：他敢不去嗎？不去，那不還是死？所以，他在劫難逃。去是死，不去也是死。社會轉(zhuǎn)型期，西風東進，從他當產(chǎn)科醫(yī)生那一天起，悲劇已經(jīng)注定。

“陳小手為什么行醫(yī)”在小說里說得比較清楚，即：產(chǎn)科醫(yī)生少，都請老娘，老娘水平低不可靠，而女人學醫(yī)幾乎沒有。

“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chǎn)科醫(yī)生?！薄?我們那里學醫(yī)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臉的女兒傳其父業(yè)，成了全城僅有的一位女醫(yī)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請老娘。老娘家都供著送子娘娘，天天燒香?！?/p>

靠著老娘的土辦法接生對孕婦、胎兒的生命非常不利，而鑒于民間對男產(chǎn)科醫(yī)生的蔑視和陳小手對金錢無所謂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陳小手不為名利，陳小手當產(chǎn)科醫(yī)生就是為了救人性命，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俠客。

陳小手委不委屈，已無從查證。他在學產(chǎn)科時老師大概沒教過“死亡準則”，比方說“團長太太任何男人都不許碰”，諸如此類。任他藝術(shù)再高超，卻不了解社會學意義上的男人心理，也沒有認真領(lǐng)會中醫(yī)前輩流傳下來的金科玉律。如果他了解了，比方說，帶一女助產(chǎn)士或可免一死。

金庸先生有一次找人算命，那人說他命中注定只有一個兒子。金庸當時就想這人算得不對，我明明有兩個兒子嘛。結(jié)果，后來一個兒子自殺了，金庸這才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了。

金庸說，他是在讀書中度過痛苦。

讀佛書，算命，這兩件事情都值得做。

我看過很多小說，有時候，小說作者會告訴讀者：選擇自殺時，也許是一個人最有力量的時候，你不能簡單地以“傷心”兩個字來批評他。也許，在自殺者看來，我就是要讓你們傷心。

竇文濤在一個節(jié)目中說，有的人性高潮時會哭，為什么？腦中樞放電，他在那忍啊忍，最后終于釋放了，很放松，你以為這就是樂么？之后卻是虛無感。

我的理解，那是一種用盡“洪荒之力”之后的虛無，而且縹緲。

中國古代兒童讀物《千字文》這樣寫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碧斓厝赵拢鞘俏覀冏孑呅枰靼椎念^等大事，因為那是天的化身。古人把浩瀚的宇宙用“洪荒”來描述，可見“洪荒之力”是何等的強大。

3. 孫思邈才是真正的高手。

吳承恩《西游記》中，有孫猴子給朱紫國國王懸絲診脈的故事。過去呀，我曾經(jīng)對那些“懸絲診脈”呀、“引線診脈”呀之類，非常反感，相當有偏見。病人的脈象怎么通過絲線傳導給醫(yī)生呢？覺得他們這是故弄玄虛，是有意無意的騙子。

現(xiàn)在看了陳小手中槍的故事之后，我明白了，那是高人所為，那是在自保的前提下，治病救人?！拔业呐?，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這種心理，你以為只有團長有嗎？別的人沒有嗎？

有這么一個故事，說在唐貞觀年間，長孫皇后懷孕已過了十個月，遲遲不能分娩，而且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患了重病，臥床不起，宮里那幫醫(yī)生干著急，卻無能為力，束手無策。完全沒了主意。這可怎么辦呢？唐太宗萬般無奈，派人請來孫思邈為皇后診治。孫思邈是真人哪，他知道皇上的忌諱。于是，堅決不靠近皇后，就讓宮女將一根紅繩系在皇后的手腕上，自己則捏著繩的另一端，這就是所謂的“引線診脈”。這樣做，是為了維護宮廷禮制，以防亂了宮闈。

因?qū)O思邈系從民間召來，不是太醫(yī)院的御醫(yī)，沒有國家干部的編制，太監(jiān)就有意試他，先后把絲線拴在冬青根、銅鼎腳和鸚鵡腿上，結(jié)果都被孫氏識破，最后才把絲線系在娘娘腕上。

“引線診脈”之后，孫思邈說，娘娘是滯產(chǎn)。便開出一劑藥方，御醫(yī)紛紛搖頭，嘴上不說，心理覺得這廝故弄玄虛，純屬無稽之談。結(jié)果，娘娘順利分娩。

同行問其竅門，孫思邈笑而不答。

唐太宗大喜之下盛贊孫思邈醫(yī)術(shù)高超，于是，要重賞，又是拔擢高官又是賜予金帛，但孫思邈堅決推辭，就是不接受。接受了就可能悲劇。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你看趙匡胤兵不血刃，杯酒釋兵權(quán)，解除了自己的后顧之憂，也被視為仁君。負責自己安全的崗位——殿前都虞侯一職，趙匡胤讓張瓊來當。張瓊是大老粗，是個直性子，曾經(jīng)救過趙匡胤的命，按說這樣的人皇帝應(yīng)該放心了吧。但兩年之后便被皇帝賜死。殿前都虞侯一職由楊信來頂替。沒有任何戰(zhàn)功的楊信，除了謹慎，再無其他優(yōu)點?？吹角叭蔚南聢龊?，心生一計，趁自己感冒發(fā)燒，從此以后，整整11年，他都假裝嗓音壞了，說不了話。只做事不說話，反而被提拔擔任節(jié)度使，成了武將中軍銜最高的人。11年后，他臨死之前，聽說趙匡胤的弟弟（宋太宗）已經(jīng)登基坐殿了，就不再“裝聾作啞”——喉嚨竟然能夠說話了。

古代三大名醫(yī)，扁鵲被同行嫉妒殺了，華佗被曹操砍了?？磥恚胩降刈鰝€醫(yī)生不被殺，也不容易。孫思邈才是真正的高手，恃才不傲，進退有度。

藥王孫思邈，民間流傳的關(guān)于他的神奇故事不勝枚舉。有一次，孫思邈行醫(yī)途中，遇到四個人抬著一口棺材，向郊外的荒丘走去，老婆婆在后面跟著哭。孫思邈觀察了一會，發(fā)現(xiàn)從棺材的底縫里滴出幾滴鮮血。我國古代稱為“尸厥癥”，今天我們管它叫休克。那時候科技不發(fā)達啊，難產(chǎn)，痛到休克，家人束手無策啊。

便上前詢問詳情。原來棺材里是老婆婆的獨生女兒，因難產(chǎn)“死”了，胎兒仍在她肚子里。古人是很忌諱“死”這個字的。清代書人有句話，說：“喜字可書茅廁，死字不登廟堂。”就是說呀，書者忌諱“死”字。內(nèi)容是喜慶的書法，像“壽”啊，貼在哪兒都喜歡；若是帶有“死”的書法，抽涼氣，掛在廟堂是很忌諱的，不敢“張之壁，懸之楹”。

1996年，咱們河南周口那邊呀有人來京，請啟功先生寫字，內(nèi)容就是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墨寶中帶有“死”字，招嫌是吧。曾經(jīng)滄海的啟功，卻邊寫邊說笑：“年青時，總不敢寫‘死’字，怕倒霉，結(jié)果人生百倍坎坷，橫豎都是‘罪該萬死’。后來年逾花甲，也不避諱了，光寫‘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這些語錄，少說也有二十來件，結(jié)果現(xiàn)在反倒‘壽比南山’了?？磥?，兇吉由他，但寫無妨……”

李清照的“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有個“死”字，反而感覺有氣魄。王羲之《蘭亭集序》，公認的“天下第一行書”吧，文中兩處用了“死”字，也沒人覺得招嫌呀。一處是《莊子·德充符》語：“古人云：死生亦大矣?！绷硪惶幰埠颓f子有關(guān)，原文是：“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莊子說：“一死生?！彼郎灰?，沒有區(qū)別。這太虛了。莊子說“齊彭殤”，活多少歲沒啥區(qū)別，更是扯淡。

孫思邈是有大智慧的醫(yī)家，自然不會忌諱“死”字。他對這個老婆婆說，這個產(chǎn)婦可能還有救。于是，請求抬棺人撬開棺蓋。見產(chǎn)婦面色蠟黃，伸手摸脈，尚有微弱細長的跳動，這是胃經(jīng)之根脈未絕。他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也不知扎了什么穴位，再用捻針手法，加大力度。產(chǎn)婦奇跡般地睜開了雙眼，“死”而復(fù)生。產(chǎn)婦蘇醒不久，腹中的胎兒也發(fā)出一聲啼哭，生出來了。孫思邈一針起死回生，救了兩條性命，老婆婆倒頭便拜，口中大喊“神醫(yī)”“活神仙”。

孫思邈一生致力于醫(yī)藥研究工作，著有《千金方》，創(chuàng)立臟病、腑病分類系統(tǒng)。102歲（也有說他活了141歲）時，孫思邈無疾而終。

大家想想，“引線診脈”能診斷出個啥？“引線”真能診脈嗎？道可道，非常道。說出來，它就變了。其實，孫思邈用的是望診。我們戰(zhàn)國時有個神醫(yī)叫扁鵲，原名秦越人。因家在盧國，又名盧醫(yī)。約生于公元前407年，卒于公元前310年。《史記》中記載，扁鵲是渤?？さ囊幻蠓?，他是中醫(yī)學的開山鼻祖。他肩挎藥箱，懸壺濟世，足跡遍布齊、楚、秦、燕、晉、魯、趙，救活了無數(shù)平民百姓。

扁鵲是中國古代的一位神醫(yī)，他與印度古代名醫(yī)耆婆一樣，有透視的本領(lǐng)，就是他能“隔墻見物”。扁鵲的醫(yī)術(shù)是神授予的。你看他的名字“鵲”，是一種鳥。在古人眼里，扁鵲就是由這只鳥變的。在遠古軒轅黃帝時期，山東海岱地區(qū)崇尚鳥圖騰，他們把神醫(yī)扁鵲構(gòu)想成鴿眼羽衣普救蒼生的吉祥鳥?？梢?，扁鵲，是一個被神化的名字。

中學語文課本中有篇古文叫《扁鵲見蔡桓公》，這個故事記載于《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寫的是扁鵲用望診的方法診斷桓侯的病。扁鵲自己上門，見了桓公，發(fā)現(xiàn)桓公病在腠理（肌膚），扁鵲提醒道：“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被腹焕怼；腹灰詾槿唬骸肮讶藳]病?！北怡o三番五次勸說桓公治病，但桓公三番五次說自己沒病。此后扁鵲數(shù)次警示，桓公更加不悅，結(jié)果桓公病入骨髓而死。扁鵲逃到了秦國。司馬遷評價說：“驕恣不論于理”的病人是不可救藥的。成語“諱疾忌醫(yī)”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扁鵲逃到了秦國，沒有被桓公殺死，想不到卻被同行李醯（xi）殺了。話說秦武王與武士們進行舉鼎比賽，傷了腰部，疼痛難忍。秦國太醫(yī)令李醯水平有限，湯藥、推拿，全然無用。扁鵲正巧在秦國，秦武王派人請他。扁鵲一劑湯藥，秦武王的疼痛就好了。秦武王高興，想封扁鵲為太醫(yī)令。太醫(yī)李醯說，也許這次他是僥幸，不如多試幾次再封不遲。秦武王答應(yīng)了。李醯這位太醫(yī)令心胸狹窄呀，自知醫(yī)術(shù)不如扁鵲，總是擔心自己被扁鵲取代，就派人殺掉了扁鵲。

“望而知之謂之神”。扁鵲能“隔墻見物”，這是說他的看病本領(lǐng)。但是，他卻沒有看透人心。最后，被李醯殺了。

醫(yī)圣張仲景非常佩服扁鵲，你看他在《傷寒論序》的開篇就說：“余每覽越人入虢（guó）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嘆其才秀也?！币馑际钦f，我每次讀司馬遷《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秦越人（即扁鵲）路經(jīng)虢國給太子診病，那種神奇醫(yī)術(shù)都讓我佩服得不得了。一次扁鵲到虢國去游歷行醫(yī)，看到舉國哀悼，原來是虢太子死啦，都入棺材了。扁鵲在百會穴下針，虢國太子醒過來了。

接下來，張仲景嘆息說：怪當今居世之士，曾（zēng）不留神醫(yī)藥，精究方術(shù)，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yǎng)其生，但競逐榮勢，企踵權(quán)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務(wù)，崇飾其末，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cuì）其內(nèi)。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卒然遭邪風之氣，嬰非常之疾，患及禍至，而方震栗，降志屈節(jié)，欽（qīn）望巫祝，告窮歸天，束手受敗，赍（ji）百年之壽命，持至貴之重器，委付凡醫(yī)，恣其所措。咄嗟（duo jie）嗚呼！厥身已斃，神明消滅，變?yōu)楫愇?，幽潛重泉，徒為涕泣。痛夫！舉世昏迷，莫能覺悟，不惜其命，若是輕生，彼何榮勢之云哉！而進不能愛人知人，退不能愛身知己，遇災(zāi)值禍，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趨勢之士，馳競浮華，不固根本，忘軀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

就是說，很奇怪當今那些以士大夫和學士自居的人，竟然不關(guān)心醫(yī)學和方術(shù)，以尋求解決疾病的方法，上以治療國君或父母的疾病，下以拯救那些看不起病的貧苦百姓，中以保身全命，以順應(yīng)四時的方法來呵護生命。這些人呀，只知道競相追逐榮華富貴，恨不得踮起腳尖、擠破腦袋，追逐權(quán)貴，孜孜不倦地把名利當成人生的唯一目的和樂趣。重視名利末節(jié)，不顧身體根本，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很帥，身體卻很衰。不惜以憔悴生命為代價，裝裱身外之物。殊不知，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命都沒有了，榮華和名利又有什么用呢？唉！他們的身體已經(jīng)很糟糕了，精神萎靡不振，等到有一天突然去世，埋在地下，親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為他們哭泣。痛心呀。一些追求名利的讀書人，至今還沒有省悟，連生命都不重視，還談什么榮華富貴呢？

有利潤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是顛撲不破的老理。

張仲景說得太好了。我的中醫(yī)老師李一翔特別欣賞《傷寒論序》，多次和我分享其中的妙語，并且身體力行。這也是我格外佩服李老師的地方。

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指出：21世紀威脅人類的頭號殺手是生活方式病，尤其是它的“前奏”——亞健康。亞健康最典型的表現(xiàn)為“一多三少”，一多即精神和軀體的疲勞；三少是指活力減退、反應(yīng)能力減退、適應(yīng)能力減退。平時常見的一些亞健康表現(xiàn)如電腦病、空調(diào)病、辦公室綜合征、考試綜合征等，都是影響學習效率、工作效能和生活質(zhì)量的罪魁禍首，嚴重的甚至會導致精神和軀體上的疾病，如抑郁、惡性腫瘤、心腦血管病和糖尿病等。

“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其內(nèi)”，真是痛徹心扉啊，平素不顧根本，唯名利是務(wù)，且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御神，務(wù)快其心，逆于生樂，起居無節(jié)。等到外邪侵襲，非常之病纏綿于身，病患災(zāi)禍臨頭，方才震驚發(fā)抖。于是就降低身份，不顧尊嚴，卑躬屈膝，恭敬地盼望女巫男祝的求神禱告，巫祝也沒有辦法，最后只好聽天由命，束手無策地等待死亡。你看，活著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快到病死了才想起救命的稻草。

老舍在《真忙與瞎忙》一文里寫道：“所謂真忙，如寫情書，如種自己的地，如發(fā)現(xiàn)九尾彗星，如在靈感下寫詩作畫，雖廢寢忘食，亦無所苦?！泵Φ浇】刀际チ耍€怎么享受幸福呢？

“望而知之謂之神”，這是張仲景最佩服扁鵲的地方。你看一個女子，年紀輕輕，臉色差，臉上斑很多，不用問，肝排毒不好。尤其是春天，陽氣開始升發(fā)，斑更多了。你說是用六味地黃丸、逍遙丸呢？還是《太平圣惠方》里說的七白膏？這要咨詢醫(yī)生啦，看個人體質(zhì)?！短绞セ莘健防锩嬲f，七白膏能“讓肌膚回春”，甚至“永葆青春”，這當然是夸張了。不過，七白膏中的四白：白芷、白術(shù)、白芍、制白附，倒是經(jīng)常用的，也是比較平和的。電視廣告上，各種補藥、美容藥鋪天蓋地，那多是商業(yè)陰謀啊。聰明的人在吃保健品之前，會先問問醫(yī)生。

《皇帝內(nèi)經(jīng)·上古天真論》里面講：“陽明脈衰，面始焦，發(fā)始墮。”然后“三陽脈衰于上，面皆焦，發(fā)始白?！盵3]這個陽是指我們的六腑?！澳娲簹鈩t少陽不生，肝氣內(nèi)變?！比擞惺l經(jīng)你為什么就敲膽經(jīng)呢？《黃帝內(nèi)經(jīng)》有一句話：“十一臟皆取決于膽?！蹦憧矗梭w有十二個臟腑，它就說凡十一臟皆取決于膽。名醫(yī)徐文兵講啊，這個膽啊，它就相當于大自然的春天。這個膽吧，它的功能衰弱以后，就會生痰濕，膽和肝互為表里呀，這個人的肝氣也不舒暢了，膽的功能就好像那個門軸兒，一旦壞了，該關(guān)門的時候關(guān)不嚴，不該關(guān)門、敞開門的時候它又打不開。就是說收放都不自如。這就是溫膽湯癥了。

人體里面有兩個“太陽”，一個是足太陽膀胱，膀胱經(jīng)走的是后背，從腰背、腘窩，到腳后跟，這都是膀胱經(jīng)。還有個太陽經(jīng)——手太陽小腸，它走的是哪兒？走的是肩背。現(xiàn)在很多人有頸肩綜合癥，肩膀脖子老是酸疼。你看一下他疼的那些部位，再看他循行的那些經(jīng)絡(luò)，一看小腸受寒了，被陰寒的東西蒙蔽了。最典型一個小腸受寒就是我們這個小魚際。大魚際是大拇指這兒的肌肉，小魚際是小拇指這兒，小拇指這兒的魚際你看是青色的，那就是小腸受寒了。想治你體表的問題的話，還得往你肚子里面找原因。有頸肩綜合癥的人，看看自己的小魚際有沒有發(fā)青發(fā)黑？小腸出現(xiàn)問題以后，還不注意的話，它就會往里面發(fā)展——傷心，出現(xiàn)幻聽幻視。手掌心包經(jīng)第八個穴叫勞宮穴，勞宮穴那兒覺著熱，手心冒熱氣，該吃點魚膘膠、黃明膠、阿膠、龜板膠、驢角膠之類的來補心神了，或者需要聽一聽平和的音樂，收收心、回回神了。《內(nèi)經(jīng)》上講：“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nèi)洞?！爆F(xiàn)在很多人就是心虛，不是腎虛。為什么講養(yǎng)精蓄銳？就像道家的收回拳頭一樣，是為了更好地發(fā)力，以待來年開春。為什么補腎藥都是偏涼的？像生地黃，是黑色的。生地黃另外一個名字叫地髓，你說多涼啊。再比如地骨皮，涼性的，用來降人的心火苗，心火就下去了，腎精就涼下來了。

孫思邈是真人，“引線診脈”不過是個幌子，他其實是通過望診，知曉了陰陽、表里、虛實。同時，也通過問診，問問貼身的太監(jiān)，諸如胃納、舌苔、二便、癥狀、病程等，大致了解了病情。由此看來，在中國做醫(yī)生，要想活得長久，遠不是僅醫(yī)術(shù)高明那么簡單。

你看金元四大家中，朱震亨所出最晚。他先習儒學，后改醫(yī)道，在研習《素問》《難經(jīng)》等經(jīng)典著作的基礎(chǔ)上，訪求名醫(yī)，受業(yè)于劉完素的再傳弟子羅知悌，成為融諸家之長為一體的一代名醫(yī)。朱震亨以為三家所論，于瀉火、攻邪、補中益氣諸法之外，尚嫌未備滋陰大法。力倡“陽常有余，陰常不足”之說，申明人體陰氣、元精之重要，故被后世稱為“滋陰派”的創(chuàng)始人。臨證治療，效如桴鼓，多有服藥即愈不必復(fù)診之例，故時人譽之為“朱一貼”。這些人都有望診的功夫。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吧。

背著藥箱的醫(yī)生，同時也背著被醫(yī)者的生命。陳小手地下有知，也許覺得委屈，那一槍來得太突然了。你覺得團長暴戾愚昧、殘暴冷酷、草菅人命、陽奉陰違，對吧？團長還覺得委屈呢。團長一槍打死為他婆娘接生的陳小手后，說：“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團長覺得怪委屈。

人性很復(fù)雜，如果你每天給他一塊錢，只要一天不給，他就會恨你。如果每天給他一個巴掌，只要一天不打，他就會跪謝。人性如此，生活如此，愛情亦如此。

人人期待信任，可人人又感嘆社會缺乏信任。缺少“契約”精神，僅僅靠道德提倡，這就好像請求商人別去造假貨一樣不靠譜?！吧详嚫缸颖边@種血緣信任自然高得多，可是，信任不總是發(fā)生在血緣關(guān)系的人群里。

因為缺少“契約”精神，信任一直都是稀缺資源。在古代，將軍帶著皇家雄兵出戰(zhàn)的時候，因為擔心皇帝不信任，也怕皇帝身邊的人進讒言，于是，就充分利用人性自私的一面，將自己老婆孩子當人質(zhì)，抵押在皇帝那，潛臺詞就是說：沒錯，我是擁有雄兵多少萬，可我的老婆孩子都在你手上，現(xiàn)在外出征戰(zhàn)，我豈敢有二心？我?guī)е愕男郾?，你攥著我的家小，咱倆手上都有對方的把柄，這叫“雙向制衡”，互相牽扯，這樣彼此可以達成信任。這種信任，本質(zhì)上說，還是屬于“有條件的信任”。

換句話說，充分的信任不是靠道德，不是靠人品，不是考品行，不是靠鄉(xiāng)情，而是靠制衡，靠互相握有對方的三寸來達成。讓別人來制衡，換自己安全。

很多人，既有狹隘陰毒的一面，也有寬容憐惜的一面，比方說，汪曾祺在他的另一篇小說《捕快張三》中，沒有將張三寫成狹隘陰毒的男人，而是相當寬厚。他發(fā)現(xiàn)媳婦對紅杏出墻已有悔改之意，便對媳婦說：“一頂綠帽子，未必就當真把人壓死了！”相逢一笑，這事也就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人非圣賢，何必揪著過去不放呢。往前看，日子還長著哩。

4. 潤物細無聲，王道無近功。

清代徐大椿是一位大醫(yī)。他學醫(yī)的初衷，是因為家人被庸醫(yī)所誤。這就像黃元御，他立志學醫(yī)，是因為自己被庸醫(yī)誤治，把眼治瞎了。醫(yī)圣張仲景為什么學醫(yī)呢？因為他家族二百多人，其中十分之六七死于傷寒。他在《傷寒論序》中這樣說：“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并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雖未能盡愈諸病，庶可以見病知源。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p>

徐大椿有一本醫(yī)學專著，名叫《醫(yī)學源流論》[4]。他在這本專著中對于“用藥如用兵”有著很精彩的闡釋：圣人之所以全民生也，五谷為養(yǎng)，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榮為充，而毒藥則以攻邪。故雖甘草、人參，誤用致害，皆毒藥之類也。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猶之好戰(zhàn)勝者，必有奇殃。是故兵之設(shè)也以除暴，不得已而后興；藥之設(shè)也以攻疾，亦不得已而后用。其道同也。

故病之為患也，小則耗精，大則傷命，隱然一敵國也。以草木之偏性，攻藏府之偏勝，必能知彼知己，多方以制之，而后無喪身殞命之憂。是故傅經(jīng)之邪，而先奪其未至，則所以斷敵之要道也；橫暴之疾，而急保其未病，則所以守我之巖疆也。挾宿食而病者，先除其食，則敵之資糧已焚；合舊疾而發(fā)者，必防其并，則敵之內(nèi)應(yīng)既絕。辨經(jīng)絡(luò)而無泛用之藥，此之謂向尊之師；因寒熱而有反用之方，此之謂行間之術(shù)。一病而分治之，則用憂可以勝眾，使前后不相救，而勢自衰；數(shù)病而合治之，則并力搗其中堅，使離散無所統(tǒng)，而眾悉潰。病方進，則不治其太甚，固守元氣，所以老其師；病方衰，則必窮其所之，更益精銳，所以搗其穴。

若夫虛邪之體，攻不可過，本和平之藥，而以峻藥補之；衰敝之日，不可窮民力也。實邪之傷，攻不可緩，用峻厲之藥，而以常藥和之；富強之國，可以振武也。然而，選材必當，器械必良，克期不愆，布陣有方，此又可更仆數(shù)也。孫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盡之矣。

魏晉時期那些所謂的名士以服食“五石散”為時尚，追求長生不老，結(jié)果呢，還不是暴斃的結(jié)局？“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猶之好戰(zhàn)勝者，必有奇殃?！贝搜圆惶?。

“若夫虛邪之體，攻不可過，本和平之藥，而以峻藥補之；衰敝之日，不可窮民力也。實邪之傷，攻不可緩，用峻厲之藥，而以常藥和之?！边@正是中國哲學中最偉大的“和”的精神。什么是“和”？老子在《道德經(jīng)》里面說：“沖氣以為和。”“和”不是靜止不動，而是在“沖”中保持的一種中庸狀態(tài)。

食物才是最好的藥。中醫(yī)的藥和食物都來自于自然界，所以我們說“食藥同源” “天人合一”。唐朝時期的《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一書中寫道：“空腹食之為食物，患者食之為藥物?！奔捶从沉恕八幨惩础钡乃枷?。

“食藥同源”，也叫“藥食同源”，又稱為“醫(yī)食同源”。這一理論認為：許多食物既是食物也是藥物，食物和藥物一樣同樣能夠防治疾病。“食藥同源”有兩層含義，一是指許多食物即藥物，它們之間并無絕對的分界線；二是指中藥與食物之間是“同源”的關(guān)系。

在中醫(yī)里，亞健康就相當于人體的未病狀態(tài)。對于未病狀態(tài)的調(diào)理，中醫(yī)學素有“藥食同源”的悠久傳統(tǒng)?！秲?nèi)經(jīng)》對食療有非常卓越的理論，“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養(yǎng)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币馑际钦f生病的時候沒有必要非得把病治得徹底痊愈，用大毒治病好到六成就差不多了，用常毒治病好到七成就行了，用小毒治病好到八成就行了，用無毒平和的藥治好九成就行了。最后，還是得用食物來恢復(fù)體內(nèi)的正氣。如果用藥過度，反而會使正氣受傷。比方說，薏苡仁，又名薏米，是藥食兩用的常用藥材之一?！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中說：薏苡仁能治療風濕痹痛，能夠下氣除濕，長期服用還可以輕身益氣。中醫(yī)認為，薏苡仁味甘、淡，性涼，歸脾胃肺經(jīng)，具有利水滲濕、健脾除痹、清熱排膿的功效。所以，濕氣重的時候，就用薏米來煮粥、煲湯，一樣能起到健脾利濕的效果。又比方說，口腔潰瘍喝點藕湯，對證的話，也能好。這是因為，藕味甘、性平寒，有清熱生津、除暑熱、涼血止血、潤肺止咳等作用。

人們?nèi)粘Ｉ钪械钠胀ㄊ卟斯瞎哂兴男晕逦?，既可食用，又可治病?！八男浴庇址Q為四氣，即寒、熱、溫、涼。寒和涼的食物能起清熱、瀉火、解毒的作用，如在炎熱的夏季選用菊花茶、綠豆湯、西瓜湯、荷葉粥等可清熱解暑，生津止渴；熱和溫的食物能起溫中除寒的作用，如寒冬季節(jié)選用蔥、蒜、羊肉等食物，能除寒助陽，健脾和胃，補虛。食物除“四性”外，尚有性質(zhì)平和的“平性”食物，如谷類的米、麥及豆類等?！拔逦丁奔葱痢⒏?、酸、苦、咸。食物的味不同，對人體的作用有明顯區(qū)別。辛味食物祛風散寒，舒筋活血，行氣止痛，如生姜發(fā)汗解表健胃，胡椒暖腸胃除寒濕，韭菜行瘀散滯溫中利氣，大蔥發(fā)表散寒；而甘味食物則可補養(yǎng)身體，緩和痙攣，調(diào)和性味，如蜂蜜等；酸味具有收斂固澀作用，如醋等；苦能瀉火堅陰，如苦瓜等；咸味軟堅散結(jié)，潤下通便，如海帶等；在五味以外，還有淡味，可滲濕利水。

中國菜講究色、香、味、美，這和中醫(yī)的四氣五味是一樣的。《呂氏春秋·本味篇》里說：“陽樸之姜，招搖之桂?！鄙?、桂枝，是治太陽病的重要藥物，比方說桂枝湯，“太陽中風桂枝湯，芍藥甘草大棗姜”。研究《傷寒論》的學者中，有一派觀點就認為《傷寒論》是借鑒了伊尹的《湯液經(jīng)》，比方說，經(jīng)方大家胡希恕就持這個觀點。伊尹是廚師出身，是商代宰相。民間傳說“桂枝湯”就是伊尹做的“胡辣湯”。張仲景用桂枝時常叮囑：桂枝去皮。嚴謹?shù)尼t(yī)家用桂枝非去皮不可，這就剩下了桂皮一堆。留之無用，棄之可惜。送了些桂皮讓肉鋪試用，結(jié)果，加了桂皮的豬肉香啊，從此這鹵肉就專用桂皮了，桂皮也只和肉打交道了。現(xiàn)在，北美人在蘋果派中也加桂皮粉，蘋果果酒中也加桂皮粉，煮茶中也加桂皮粉，咖啡中還加桂皮粉，烘烤蛋糕中還是加桂皮粉。

姜黃在唐朝初期傳人中國，中醫(yī)拿來就用，變成了一味活血行氣、痛經(jīng)止痛的良藥，味辛性苦寒。唐朝初期，印度的高僧把姜黃帶到中國，咖喱卻成了祖產(chǎn)秘方，不傳之密，搞得國人上千年來不知咖喱為何物，吃咖喱才是近代的事。其實最簡單的咖喱就是以姜黃為主，加少量辣椒、蒜粉、孜然粉、香菜子粉的印度五香粉。如果再接著發(fā)揮，就變成了十三香、二十一香，也就有了做菜是做菜的咖喱，做魚是做魚的咖喱等等的專用方。印度人做菜不能沒有了咖喱，離了咖喱便不成菜了。印度人老年癡呆癥患者很少，同時從不懼怕流行性感冒等等，這都是姜黃的功勞。

你看繁體字生姜的“薑”怎么寫的，邊疆的“疆”的一半，加個“草”字頭。什么意思呢？疆御百邪。鄭和下西洋，在船上種生姜?！帮埐幌?，吃生姜。”“早吃三片姜，勝過人參湯。”沒姜不行啊。仲景用“生姜當歸羊肉湯”，治療婦女肚子痛，用的就是食療方。

孫思邈在《千金食治》一書中說：“凡遇疾病，當先以食治?！薄笆衬芘判岸才K腑，悅神志以資血氣。若能用食平疴怡情釋疾者，可謂良工?！?/p>

南北朝時期，齊國有一位太子請教御醫(yī)飲食問題：“菜食何味最勝？”御醫(yī)答曰：“春初早韭。”春天的韭菜經(jīng)歷了一個嚴冬的養(yǎng)精蓄銳，其中含有充足的水分，柔嫩多汁，味道最香。

韭菜又名起陽草，是一味溫補腎陽的良藥。具有溫中、行氣、健胃、提神、散淤、解毒、固精止遺、補腎暖腰、補虛益陽、調(diào)和臟腑等功能?！对娊?jīng)·豳風·七月》有這樣的話：“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币馑季褪钦f：“二月初，大清早，羊羔嫩韭祭寢廟?！本虏思雷?，也是讓過世的列祖列宗嘗嘗韭菜的新鮮。當然，韭菜除了新鮮外，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剪而復(fù)生”，象征子孫昌盛。 在古代，韭菜是不作為素菜上廚房的。明人李時珍就曾說過：“五葷即五辛，鏈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蕓苔、胡荽為五葷；道家以韭、蒜、蕓苔、胡荽、薤為五葷?！?/p>

你看生姜、桂皮、人參、綠豆、栗子、甘草、大棗、枸杞、山藥、胡麻籽、薏苡仁，這些都是常用的中藥吧，同時也是“飲膳”，也就是食物。比方說栗子，孫思邈稱栗子為“腎之果也，腎病宜食之”。李時珍則說栗子有“驅(qū)寒、止瀉”之功效。老年人腰腿疼，每天早晚生吃兩個生栗子（即板栗）就有用，把栗子放到嘴里，不厭其煩地嚼，嚼成槳，然后再咽下去，你就能夠有效地解決腰腿疼。因為栗子能治腎虛、腰腿無力，它能夠通腎益氣厚胃腸?！袄先プ蕴硌_病，山翁服栗舊傳方?！薄翱蛠頌檎f晨興晚，三咽徐收白玉槳?！边@些古詩中描寫的，就是吃生栗子。再比方說綠豆，李時珍管綠豆叫什么？叫“濟世之谷”。就是說，它能夠救命?！侗静菥V目》里記載，用綠豆煮食可消腫下氣、清熱解毒、消暑解渴、調(diào)和五臟，安精神、補元氣、滋潤皮膚。綠豆粉可“解諸毒，治瘡腫，療燙傷”。綠豆皮可“解熱毒，退目翳”。綠豆芽“可解酒、解毒”。因此，李時珍稱綠豆為“真濟世之良谷也”。老百姓都知道，夏天喝綠豆湯，冬天吃涮羊肉，這都是有道理的，是老祖宗總結(jié)出來的食療保健法。

薺菜，既可以煮粥、煮飯，也可以清炒、涼拌，還可以為包子水餃做餡。薺菜肉絲豆腐羹、薺菜拌豆腐，都是家常菜。

薺菜入藥，古今醫(yī)學典籍多有記載，《千金·食治》說薺菜能和脾、利水、止血、明目，能治痢疾、水腫、淋病、乳糜尿、吐血、便血、血崩、月經(jīng)過多、目赤疼痛；《名醫(yī)別錄》說薺菜能“主利肝氣，和中”；《日用本草》說薺菜能“涼肝明目”；《本草綱目》說薺菜能“明目，益胃”。薺菜又名護生草、雞心菜、凈腸菜，根據(jù)《中華藥?！飞蠈λj菜的正名釋名，我們可以知道薺菜始載于《千金·食治》，是十字花科植物。薺同齊，齊者濟也。此草饑荒時能果服延生，戰(zhàn)傷時可止血活命，功勛頗大，作用齊全，故名薺（齊）菜。

中國人自古就說“凡膳皆藥”。也就是說，食藥一體，膳藥同功。民以食為天，中國人把吃飯看成天，當成信仰。

韋政通在《中國思想史·上》[5]一書中說：“《詩經(jīng)》中所謂變風、變雅的詩，就正是西周兩位著名的暴君厲王（公元前878—前842年）、幽王（公元前781—前771年）時代的詩。厲王是國人暴動把他趕下臺去的，這件事史無前例，在當時必引起很大的震撼。有君時，君太暴虐，君被驅(qū)逐；國家無主，人民心里頭必定惶惶然，一肚子悶氣只有對天發(fā)泄。”

幽王時代，人們對天的態(tài)度變化了，不僅僅是懷疑、抱怨，而是攻擊、罵了。天的權(quán)威已經(jīng)動搖了，天不可信了，信人了。天神這個周代的宗教權(quán)威墮落。人和天成了敵人，處在對立狀態(tài)，這可怎么辦？這個時候，孔子的道德生命出現(xiàn)了，原始的天神成了道德意義上的天命或者說天道，于是孔子就創(chuàng)造了道德宇宙。道德宇宙也有宗教情緒和超越經(jīng)驗。那就是天命啊、天道啊這些東西。天命如此，所以，就“不怨天”，那就“事人”“知生”唄。

為什么后來有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因為天已經(jīng)不是周代早期的天神了，被孔子道德化了。

道德化之后呢？有不少人又過于相信道德的力量，以為有了道德約束，人就不會變，這又過于樂觀、過于理想化了。人是會變的，這其實和道德無關(guān)。金庸在《談〈戰(zhàn)爭與和平〉》時說：“她（娜塔莎）與彼埃爾結(jié)婚后，變成了一個啰嗦、相當庸俗、只注意兒女、常常沒來由地妒忌的婦人。我覺得這是托爾斯泰忠于生活的描寫，是他藝術(shù)上偉大與深刻的地方。在那個時代，一個可愛的少女與地主貴族結(jié)婚后，極可能慢慢變?yōu)橛顾锥鴽]有光彩，這是真實的生活?！?/p>

“繁華落盡，我們終將抵達野草的身邊與高度?！闭l也不能例外。后來，金庸把這種感覺寫進了《射雕英雄傳》續(xù)集《神雕俠侶》中的黃蓉的身上。那么一個可愛個性的女子，結(jié)婚后卻成了眼中只有丈夫兒女的女人，俗不可耐，讓讀者不喜歡。飲食男女，再可愛的女子，結(jié)婚了也“不過如此”。至于郭靖與黃蓉的長女，則完全讓人厭惡。也許，“真正好命的女人，是貪心的”。

漢語說一個人有才華，叫才華橫溢，但在英語當中叫一個人有能量。你說一個人是上品，他聽了很高興，你說他是下品，他可能會跟你急。

東漢時期的第一部藥典《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按照上中下三品來分類，把藥物一共分為365種。

藥王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里面專門有“食治”、“養(yǎng)老食療”。孫思邈列舉了154種食物，分為果實、菜蔬、谷米、鳥獸四大類。

花生，也叫落花生。古人稱花生為長生果，民諺道：常吃花生能養(yǎng)生。古書記載：“花生性和平而味美香。生用清火潤肺，炒用能健脾胃?！薄皭偲⒑臀福瑵櫡位?，滋養(yǎng)補氣，清咽止癢?！?/p>

京城名醫(yī)施今墨就用一個食療偏方治好了一個患者腎炎。方法是：每天一兩花生仁，帶著紅皮，放在砂鍋里擱上水把它煮爛，然后每天早上起來空腹吃一兩花生仁。連吃四十天，尿蛋白就沒了。食療保健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潤物細無聲，王道無近功。你不能急，沒有耐心可不行。吃一天你就好，那你還是去吃西藥吧。食療是王道，不是霸道，不會有近功，它“無功可言，無功可鑒”，關(guān)鍵在堅持。

什么叫“王道”？什么叫“霸道”？順其性，順其本性叫養(yǎng)，叫“王道”。逆其本性就叫殺伐，就叫“霸道”。打個比方說吧，《內(nèi)經(jīng)》里面說：“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養(yǎng)陽，秋冬養(yǎng)陰，以從其根?！边@個就是順其性。你看一年四季，沒有春天的陽氣升發(fā)、萌芽，就沒有夏天的暑熱、燦爛。夏天熱到極點時，上天就給你來個秋天，讓你涼爽一下，收獲成熟的莊稼。莊稼收完了，儲備好蔬菜和糧食，進入漫長的嚴冬。有些怕冷的動物，比如蛇，就含一口土，蟄了，冬眠了。他不是死，而是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不敢出來活動了，就像人的腎，主藏。直到驚蟄，聽到一聲春雷，這些冬眠的動物，才出來活動。這就是自然規(guī)律，這就是“王道”。你說這個過程太漫長了，我等不急。我就用高科技，比如空調(diào)，可以瞬間讓人進入夏季，或者進入冬季，這很容易，但這個不叫“王道”，叫“霸道”?，F(xiàn)在人的很多毛病恰恰就是由“霸道”造成的。

對于心悸、胸痹、不寐等病，怎么用“藥食同源”調(diào)理呢？這要辨證。第一，如果是肝郁氣滯型，癥狀表現(xiàn)為心煩易怒、容易嘆氣、心悸不寐、口苦、月經(jīng)不調(diào)等，可采用五白糕，即白扁豆、白蓮子、白茯苓、白菊花、白山藥制成的糕點來疏肝、理氣、解郁。第二，如果是痰濕內(nèi)生型，癥狀表現(xiàn)為頭昏易困、咳嗽吐痰、大便溏薄等，可采用柚肉蜜餞、玉糝羹來健脾祛濕。第三，如果是心脾兩虛型，癥狀表現(xiàn)為心悸頭暈、神疲乏力、氣短懶言、易出汗等，可采用龍眼棗泥來補養(yǎng)心脾。第四，如果是肝腎陰虛型，癥狀表現(xiàn)為形體消瘦、腰膝酸軟、口干咽燥、潮熱盜汗、失眠多夢等，可采用枸杞核桃粥來滋補肝腎。第五，如果是脾腎陽虛型，癥狀表現(xiàn)為四肢發(fā)冷、身倦乏力、耳目不聰、大便溏薄、夜尿頻數(shù)等，可采用四神腰花來溫腎健脾。

現(xiàn)在很多人眼睛不好，西醫(yī)叫玉米黃素和葉黃素缺乏，眼底就得不到足夠的營養(yǎng)補充。喝點玉米粥，泡點枸杞子，就能明目。枸杞花被稱為長生花，枝條被稱為仙人杖、西王母杖。同仁堂有一種藥叫杞菊地黃丸，那個杞，就是枸杞子。另外，常吃菠菜對視網(wǎng)膜的健康特別好，因為菠菜里含有非常高的葉酸。古代記載：“凡老人久病大便澀滯即不通者?！背允裁矗坎げ恕２げ送ū愎δ芴貏e強，因為它的性質(zhì)是滑利，就是說菠菜是滑的，所以我們古代說：“菠菜性涼味甘，入肺腸胃經(jīng)。”入三個經(jīng)。有“養(yǎng)血、止血、列陰潤燥、通利腸胃、健脾和中、解酒毒和熱毒”的功能，所以咱們喝酒的時候要一個涼菜：菠菜拌花生仁，就是這個菠菜有解酒的功效。

吃西紅柿預(yù)防老年人前列腺疾病，尤其是新疆產(chǎn)的西紅柿，番茄紅素含量高，因為新疆的日照時間特別長。

宋朝的《太平圣惠方》專門列了28種粥，這是“寓醫(yī)于食”的典型做法，用這28種粥來治療不用治療的病，像杏仁粥以及百合大棗粥治咳嗽啦；茼蒿粥治眼睛病啦；黑豆粥補腎、治水腫啦。到了明朝，《本草綱目》里邊收載藥物是1892種，其中植物占1094種，很多植物都是我們的食物。

《宋史·方技》記載，北宋大醫(yī)學家、“兒科之圣”錢乙，中年之后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后來病情加劇，他嘆息說：“這種病就是‘周痹’啊，如果侵入內(nèi)臟，就會死人的。我大概是要死了吧?！彼捎昧宿D(zhuǎn)移法，把病轉(zhuǎn)移到手腳上去。于是自己制作藥劑，日夜飲用。他癱瘓了。左手和左腳突然卷曲不能伸展。

磨難是財富，對作家是這樣，對醫(yī)家也是這樣。尼采曾說：“疾病反而是生命有力的刺激，生命豐富的刺激。”

要想成為“超人”，必須千錘百煉，必須經(jīng)受風吹雨打，必須經(jīng)受打擊，只有這樣才能成為強人。像孟子那樣，“雖千萬人，吾往矣。”“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薄案毁F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边@就是孟子，這就是孟子所頌揚的“大丈夫”人格。

尼采在《快樂的科學》里這樣說：“仔細審查一下最優(yōu)秀、最有成就之士的生平，然后反躬自問：一棵巨樹如果昂首于天宇，是否有惡劣氣候和暴風雨之助呢？外部的邪惡與對抗、仇恨與嫉妒、頑梗與猜忌、嚴酷貪婪和暴戾，是否應(yīng)算作順利環(huán)境的因素呢？沒有這種順利環(huán)境，甚至連德行上的巨大長進也是不可能的?！?/p>

尼采認為磨難是好事，他說：“受苦既殺不死我，我只有變得更加堅強?！泵献右灿蓄愃频恼f法，“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心，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焙笕税堰@段話概括為八個字：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尼采的哲學，如果加上一個邊界的話，是對的。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他說的強力意志（權(quán)力意志）不傷害他人的話。可惜，被后人曲解。尼采研究專家烏蘇拉·施耐德在《尼采幸福哲學的基本特點》一書中寫道：“尼采的哲學道路是由把世界理解為一種痛苦的解釋，由對這樣一個痛苦世界的正當性的探討以及如何擺脫這個痛苦世界，即對‘永恒化’和‘世界美化’的探索所規(guī)定的。一再被強調(diào)而且當然強調(diào)得很有道理的基本思想──上帝死了、超人、末人、強力意志、永恒輪回──僅僅標志著上述探討世界及其拯救的道路的各個階段?！?/p>

對待磨難，尼采和孟子的看法還不完全一樣。孟子更多的是危機意識，由外向內(nèi)，是讓人成“圣人”，尼采更多是自覺，由內(nèi)向外，所以他贊美磨難，目標是成為“超人”。尼采說：“只有經(jīng)歷過地獄磨難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蹦岵商谷蛔匀舻亟邮芸嘈猩频淖晕艺勰?，所以他宣稱：“我要像所有別的人那樣，艱難熬日?！痹谶@一點上，尼采比孟子站得高，有點像卡夫卡筆下的“受虐狂”?？ǚ蚩ㄕf：“那來自地獄深處的聲音乃是最美妙的歌聲?！?/p>

錢乙在身體經(jīng)受磨難時，是什么態(tài)度呢？他從醫(yī)生的角度思考如何治愈。錢乙知道，這個時候，他需要野生的茯苓。茯苓是味好藥，如果能找到肉靈芝，那就更好了?！渡胶＝?jīng)》中說：肉靈芝為“視肉”“聚肉”。《太平廣記》《本草綱目》將其稱為“肉芝”“太歲”。《本草綱目》中這樣記載：“肉芝狀如肉。附于大石，頭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澤漆，青者如翠羽，黃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徹如堅冰也?！?《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這樣記載：“肉靈芝，無毒、補中、益氣、增智慧，治胸中結(jié)，久服輕身不老?！睋?jù)說，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聽聞東方蓬萊仙島有神藥，吃了能長生不老。他率軍東行，同時命名醫(yī)徐福尋找長生不老藥。徐福奉旨帶領(lǐng)五百童男童女去尋找，沒找到。徐福說，東瀛有長生不老藥，秦始皇信了，讓徐福帶著三千童男童女東渡。徐福到東瀛后銷聲匿跡。秦始皇后悔也晚了。秦始皇讓徐福尋找的長生不老藥，是什么呢？就是肉靈芝。

錢乙的家人為了給錢乙治病到東山去采到了比斗還大的茯苓，他就按醫(yī)方上的方法服用，直到把它吃完。這樣，他雖然半邊手足偏廢、不能用，但骨節(jié)卻堅強。因禍得福，他以有病為理由，辭官回家，從此再也沒有出過門。

晚年，他的癱瘓癥狀更嚴重，他知道自己治不好了，便把親戚們都找來告別，換好了衣服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享年82歲。

5.寄意寒星荃不察

汪曾祺出生在小糠之家。他家在江蘇高郵屬于望族?！巴钡绞裁闯潭饶兀窟@么說吧，他祖上除在縣城有百余間房，還在城內(nèi)開有一家布店、一家米店和兩爿藥店，藥店分別叫萬全堂和保全堂，一個在城中，一個在城北。

汪曾祺在散文《自報家門》一文中說：“我讀的高中是江陰的南菁中學，這是一座很早的學校，至今已有百余年歷史。這個學校注重數(shù)理化，輕視文史。但我買了一部詞學叢書，課余常用毛筆抄宋詞，既練了書法，也略窺了詞意。詞大都是抒情的，多寫離別。這和少年人易有的無端感傷情緒相合。到現(xiàn)在我的小說里還帶有一點隱隱約約的哀愁?！?/p>

汪曾祺初中時數(shù)學成績差，晚年他曾寫詩坦承：“我事寫作，原因無它，從小到大，數(shù)學不佳?！彼睦蠋熢u價說：“閣下的幾何，乃桐城派幾何?！庇媒裉斓脑拋碚f，你的數(shù)學是體育老師教的，不對，是桐城派那幾個作家教的。

1939年，19歲的汪曾祺離開高郵出外求學，報考西南聯(lián)大。當年除了考試用書外，所帶兩本書中，一本是《沈從文小說選》，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他在《自報家門》中說：“可以說這兩本書定了我的終身。這使我對文學形成了比較穩(wěn)定的興趣，并且對我的風格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p>

汪曾祺如愿以償，考上了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師從沈從文。沈從文在西南聯(lián)大國文系共開了3門課，分別是：各體文習作、創(chuàng)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每門課一學年。雖然汪曾祺口頭上說：“講得很糟，可以說沈先生不會講課?！钡珡臎]逃過沈從文的課。順便說一句，詩人穆旦（查良錚）在西南聯(lián)大時，也不喜歡沈從文的課，說：“沈從文這樣的人到聯(lián)大來教書，就是楊振聲這樣沒有眼光的人引薦來的?！?/p>

汪曾祺在西南聯(lián)大成績說不上好。學《西洋通史》時，汪曾祺精繪一張馬其頓帝國版圖，以充作業(yè)，被老師評為“美術(shù)價值甚高，學術(shù)價值全無”，結(jié)果第一學期該門考試僅得37分。汪曾祺經(jīng)常逃課，去昆明城泡茶館，即“聽他們的戲，喝他們的酒，害他們的病，種他們的花；日常如此，不以為意”。

體育老師馬約翰對汪曾祺的印象也不好，汪曾祺體育成績不及格，被迫多留校一年。

聞一多倒是對汪曾祺偏愛有加，常給他打最高分。朱自清的課，汪曾祺經(jīng)常逃。羅常培曾勸系主任朱自清收汪當助教，朱自清說：“汪曾祺連我的課都不上，我怎么能要他當助教？”

在孫郁看來沈從文對汪曾祺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一是“欣賞苦難邊上的美麗謠俗”，二是“遠離社會核心地帶，與政治保持距離”，三是“對內(nèi)心感受的忠誠，他們都不去涉獵自己不明白或無法知曉的現(xiàn)實，對記憶的記錄是自然的，絕不是生硬地解釋這個世界”。汪曾祺在《談風格》中這樣評價廢名：“他當時的讀者就不是很多，但是他的作品曾經(jīng)對相當多的上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青年作家，產(chǎn)生過頗深的影響。這種影響現(xiàn)在看不到了，但是它并未消失。它像一股泉水，在地下流動著。也許有一天，會流到地面上來?！薄八脤懺姷霓k法寫小說，他的小說實際上是詩，他的小說不注重寫人物，也幾乎沒有故事?！薄爸茏魅嗽f廢名是一個講究文章之美的小說家，又說他的行文好比一流溪水，遇到一片草葉，都要去撫摸一下，然后又汪汪地向前流去?！?/p>

童年被人比成績。青年被人比對象。中年被人比金錢。老年被人比兒子。死了被人比葬禮。汪曾祺會這樣嗎？不會。

“水厄囊空亦可賒，枯腸三碗嗑葵花。昆明七載成何事？一束光陰付苦茶?！蓖粼鞯倪@種心態(tài)，沈從文是沒有的。

汪曾祺和老師沈從文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

汪曾祺在1982年《沈從文的寂寞》一文里引用過沈從文先生在談自己創(chuàng)作時說過的一段話：“我作品能夠在市場上流行，實際上近于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隱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蓖粼髟谝眠@段話之后，強調(diào)說：“沈先生重塑民族的思想，不知道為什么，多年來不被理解?！囊夂擒醪徊臁?，沈先生不能不感到寂寞?！?/p>

曾在作家麥家的微博上讀到過一個有趣的故事：博爾赫斯晚年雙目失明，一天他拄拐過街，拐杖不慎碰到流氓，遭到極端羞辱。后來他撰文說：生活中難免遇到讓人羞愧的事，遇到所謂的壞人，文學不能給你出氣，你不能用詩句去反駁他，但文學可以給你療傷。文學讓人內(nèi)心更柔軟有彈性，吃得起虧容得下苦，因為所有文學作品都在講一個故事：人生是苦的。

人類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人類導師：蘇格拉底、孔子、耶穌、釋迦牟尼，他們都不寫作，不著述，從未有文字著述留傳，即使弟子的記述，也只是一些語錄片斷，沒有長篇大論，沒有所謂系統(tǒng)框架。他們只是說話，交流，用語言和行為影響眾人。

因此，尼采的“學園夢想”便是這樣的：“不管天氣怎樣，我們都可以邊散步邊交談。因為我們要經(jīng)常交談、只作少量的閱讀，而且?guī)缀醪粚懽?。?/p>

6. 萬物靜觀皆自得。

汪曾祺最喜歡的對子是：“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彼凇度碎g草木》里，不厭其煩地寫他見過的草木蟲魚，著眼于日常生活，點點滴滴細碎的記錄，只寫與植物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和他寫小說一樣，小說中的絮絮叨叨，不為見天地眾生，只為見自己。寫到得意處，他會爆粗口，比如，在一篇叫《夏天》的散文中，他寫梔子花的香，這樣說：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睏d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xiāng)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草，也是命，也是藥。采摘草藥可以治病也可以賣錢。杜懷超在《雜草的輕與重》一書中說：“人類的每一種疾病都可以在雜草的身上找到治療的藥方?！薄半s草的各種藥性，居然在暗中與人類自身是高度吻合的?！币惨虼耍疤斓厝瞬莸?，完全可以看作一個結(jié)合緊密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人的肉身早就在雜草的重重包圍之中。”

世上原本無所謂雜草。草可以通過科學“馴化”等方式，為人類提供源源不斷的食物，比方說咱們吃的小米，就是神農(nóng)氏從狗尾巴草持續(xù)進行了糧食化改造，然后“馴化”出來的。

如今，那些成為“網(wǎng)紅”的草全是按照人類的審美需求保留下來的嫩的、鮮艷的。其他的則逐漸慘遭淘汰。

現(xiàn)在很多人，太孤獨，呆不住，也無法靜心看書，于是，就想到處走走，從自己呆膩的地方到他人呆膩的地方，自拍，發(fā)朋友圈，鼓勵自己要開心，美其名曰“旅游”。讀萬卷書做沒做到不知道，反正“行萬里路”了。

其實古人說的這個“行萬里路”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地理學意義上的路，還有一層，是不為見天地眾生，只為見自己。喜歡世間煙火，無論是瓦舍坊市、飲食手工、還是花草樹木，都滿心歡喜，自得其樂，向內(nèi)探索，這屬于心靈意義上的路。劉亮程寫散文，說他在門前種了一棵西瓜，每天去看它，記下成長過程，比如葉子慢慢舒展、開黃色小花、蜜蜂停在上面等等。還有，結(jié)果時，他加了一些肥料。下雨時，他用竹筐罩起來，最后把枯萎的西瓜秧埋到樹下面。如此不嫌瑣碎，細密又周到，文字也不華美，也無關(guān)人生大事與崇高思想。這樣的生活，也是“行萬里路”，只不過和行程距離沒有太多的關(guān)系，心意所至，簡簡單單，卻在細微處體會到許多自然和諧的質(zhì)樸心意。

辛棄疾《水龍吟》：“回頭落日，蒼茫萬里，塵埃野馬?！眲⒖饲f《賀新郎》：“千古惟傳吹帽漢，大將軍，野馬塵埃也。”吳泳《八聲甘州》：“富貴非吾事，野馬浮埃。”

將“野馬”與“塵?！薄案“！贝钆涫褂?，源于《莊子·逍遙游》：“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p>

怎么理解莊子文中的這個“野馬”？我記得《四庫全書·子部》的解釋是：“野馬：形狀如奔馬的游氣?！薄掇o海》中的解釋則是：“指浮游的水氣。”都是將“野馬”解釋為“氣”體。也有人不同意這個說法，游氣何以謂之野馬？于是，認為“馬”是通假字，“野馬”就是“野塵”。聞一多先生就是這個觀點，他認為“馬”通假“漠”，“野馬”就是野外的塵埃。

佛經(jīng)《大智度論》里面則把“野馬”當作一種虛幻的自然現(xiàn)象，在日光下風吹灰塵產(chǎn)生一種錯覺：“一切諸行如幻，欺誑小兒，屬因緣，不自在不久住。是故說諸菩薩知諸法如幻如炎者。炎以日光風動塵故，曠野中見如野馬，無智人初見，謂之為水?！?《放光般若經(jīng)》中則說：“菩薩行禪，觀色如聚沫，觀痛如泡。觀想如野馬，觀所作行如芭蕉。觀識如幻?！?/p>

大體說來，關(guān)于“野馬”，有三種解釋：水氣、塵埃和現(xiàn)象。記得我們上小學時，最暢銷的書就是《十萬個為什么》，記得第一章《天象和觀測》中，就解釋“為什么恒星會眨眼”。是這樣說的：“當我們透過空氣看遠方的景物，發(fā)現(xiàn)景物也變得模模糊糊、抖動不停。中國古人給這種現(xiàn)象起了一個好玩的名字叫‘野馬’?！?/p>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莊子說的“野馬”，其實就是自然界一股奔放的能量。人也是宇宙的一個小塵埃?！耙榜R”也好，“塵埃”也好，大也好，小也好，不動光明能量也好，流動黑暗能量也好，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自然是一個整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如同佛經(jīng)所說：“羚羊掛角?！?/p>

自由是有邊界的，絕非放任，尼采說：“什么是自由？就是一個人有自我責任的意志。就是一個人堅守著區(qū)分我們的距離。就是一個人變得對艱難、勞苦、匱乏乃至生命更加不在意?！?/p>

“自由”的本意就是“由自”。一個人說的話非常有邏輯性，思維非常嚴密，機構(gòu)非常嚴謹，語言極其華麗，可他就是沒有自己，他說的話、寫的文章，全部言不由衷，沒有“由自”，那么，充其量他是一個電腦程序，既沒有感情，也沒有個性，這樣的人你喜歡嗎？

我們從小上語文課，老師就教育我們寫文章，要流暢，要有邏輯性，要講結(jié)構(gòu)，要布局，這一段和下一段文字之間要有“不過”“但是”“然而”之類的連接詞，連接起來，惟恐讀者受累、費勁，就是沒有“我手寫我心”，就是沒有“由自”，這樣的文章、沒有感情的文章，機器人寫得其實要比我們好。所以，我們的一些作家，最初讀到南美作家的小說，比方說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的小說《2666》，這一段文字和下一段沒有聯(lián)系。還有一些日本作家的小說，也是這樣。就非常驚訝，怎么，小說可以這么寫嗎？這一段和下一段之間，沒有關(guān)系、沒有聯(lián)系。這一節(jié)和下一節(jié)之間也沒有聯(lián)系，沒有關(guān)系。非常奇怪，但整體看下來，又覺得開拓了思路，厲害。

為什么大家讀卡夫卡的小說都感覺他太厲害了？他根本就不是職業(yè)作家，他寫的東西也不是為了發(fā)表。他的本質(zhì)只是“由自”，只是寫，不問能否發(fā)表。他死的時候，遺囑要求燒掉這些他一直寫呀寫的抽屜文學。事實上，我們中國有個大作家，他更厲害，他叫吳敬梓，他寫的長篇小說名字叫《儒林外史》。這個小說的結(jié)構(gòu)就很特別，這一節(jié)和下一節(jié)之間、這一章和下一章之間，沒什么關(guān)系，就像現(xiàn)實世界的人際關(guān)系，你以為和他是朋友，可在人家看來，你其實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就是這樣。你看《儒林外史》這個寫法，打個比方，本來作者看到我們這桌人在吃飯，他就寫我們吃飯、談?wù)撌裁?、什么表情等等。哎，作者抬頭看見旁邊飯桌上又來了幾個人，在談?wù)搫e的事情，他又去關(guān)注那桌人了，寫那邊的事了。這邊的事怎么樣啦，他不管了。別說邏輯性啦，就連結(jié)構(gòu)，他也完全放任，一切“由自”?！度辶滞馐贰愤@樣的小說，在今天那些受過嚴密結(jié)構(gòu)、邏輯訓練的編輯手里，能否達到發(fā)表的“水平”，還真不好說。但是，愛書人都明白，《儒林外史》越讀越有味。還有，讀老子的《道德經(jīng)》，你說總共81章短短的文字，這一章和下一章有什么關(guān)系呢？真沒有，但你整體讀下來，還真有。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弊x莊子的文章，你看他說得那么大，那么懸空，那么飄逸，但他畢竟不是鳥，還得生活在地球上，所以，要想真正地看懂莊子，你還得落實到現(xiàn)實生活的層面，看他如何對待日常生活。這是理解莊子的一個關(guān)鍵。你看莊子，上來就說《逍遙游》，完了，就說“齊物”。他在《逍遙游》里面講：“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洱R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榜R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p>

儒家的獨立人格就是“道高于勢”。莊子不是這樣，他把自在看得高于勢。莊子在《逍遙游》的開篇就講得非常神奇，想象力很豐富，像講神話故事。一條魚“化”為鳥，這只鳥從北極飛到南極，你以為這樣就展現(xiàn)了生命的自由了？不是這樣的。有人覺得，只有足夠大了才安全，小就可能被吃掉，要不停吃掉他人、要不斷地兼并，做大、做強。莊子講的其實是，你看大鳥，翅膀一展，大到天。小鳥呢，就巴掌大的地方。那個大鳥是不是更自由？小鳥就得羨慕大鳥，然后深深地，深深地自卑？不是的。你不要跟大鳥去比較。大鳥有大鳥的苦惱，小鳥有小鳥的快樂。自由的本質(zhì)就是由自，由自方可自在。

在“南冥”這個地方，也不一定得到永恒的自在、永恒的自由。其實，這個北冥和南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由自。小鳥就是小鳥，你不要用大鳥的標準去要求自己。

“息相吹”就是宇宙能量的輻射相互影響，就像細胞的新陳代謝分裂，此消彼長，但是能量守恒。佛經(jīng)上為什么說：“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看看E=mc2這個公式就明白了。在E=mc2中表述為：能量等于質(zhì)量乘以光速的平方。這個等式意味著，能量和質(zhì)量其實是相互聯(lián)系、不可分割的。質(zhì)量是內(nèi)斂的能量，能量是外顯的質(zhì)量，這是史無前例的一個創(chuàng)新。在唯識學里面，這叫“轉(zhuǎn)識成智”。

你吃薺菜包的餃子，陽春三月采的菜和五月份采的，吃起來真的不一樣，能量不一樣。陽春三月三，薺菜當靈丹。最先知道春天信息的，應(yīng)該是那些冰雪下的薺菜，殘雪未盡，它們早已冒了出來。開春發(fā)出來的第一批薺菜，它儲存了整個冬季的能量，再加上初春天氣比較寒冷，薺菜生長慢，所以藥用價值高。以后再發(fā)出來的薺菜就長得快得多，其藥用價值也大打折扣了。

現(xiàn)在，我們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韭菜了，在古代，冬季是很難吃上韭菜的?！妒勒f新語》里記載，西晉的大富豪石崇與晉武帝司馬炎的舅舅王愷，斗富時，就因為在寒冬臘月拿出了冬韭，讓王愷覺得輸了。其實，石崇端出的韭菜，是假的，他把麥苗摻在了韭菜根里?，F(xiàn)在反季節(jié)青菜多了，但是，你嘗嘗春韭包的餃子，或者韭菜菜合，和溫室韭菜絕對不一樣。韭菜又名起陽草，春日嘗鮮，首推春韭。自古享有“春菜第一美食”美譽的春韭早一步甜，遲一步則辣，正所謂：“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本虏巳胨幨家娪谀铣喝颂蘸刖八睹t(yī)別錄》，其性溫味辛無毒，入肝、胃、腎三經(jīng)，功能為溫腎助陽，益肝健胃，行氣理血，止汗固澀，主治噎膈反胃，氣血瘀阻，胸痹腹痛，陽痿遺精，吐血，衄血，跌打損傷等病。

相對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推論是質(zhì)量和能量的關(guān)系。愛因斯坦關(guān)于光速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應(yīng)該顯得相同。這意味著，沒有東西可以運動得比光還快。

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可謂眾所周知。根據(jù)這一理論，光速是宇宙速度的極限，沒有任何物質(zhì)可以超越光速。

愛因斯坦提出的這個質(zhì)能方程E=mc2，E表示能量，m代表質(zhì)量，而c則表示光速（常量，c=299792.458km/s）。也就是說，一切物質(zhì)都潛藏著質(zhì)量乘于光速平方的能量。c=30萬公里，對吧，也就是說，比如說，你眼前喝水的這個茶杯，你看到的是圓的，可它在每秒鐘30萬公里的狀態(tài)下，可能是扁的或者折疊的。有的老中醫(yī)總是特別強調(diào)藥物或者針灸的治療作用，也就是強調(diào)質(zhì)量，而忽視了一個前提：“每秒鐘30萬公里”這個狀態(tài)，只有在這個狀態(tài)下，治療才能對他起作用。同樣的食療，同樣的病，為什么甲吃了有用，而乙吃了則完全沒有用，道理就在這里。你不能忽視那個前提，理想化，說方是好方，藥是好藥，辨證又沒有問題，怎么就沒有效呢？你忽視了那個重要提前。這也是“人人皆可以為圣人”這個想法的過于理想化之處。

我的中醫(yī)老師馬延超給我講呀，多年前，他曾經(jīng)跟他的老師——河北省十大名醫(yī)張志英抄方。張志英有名氣呀，來掛她的號的患者多是慕名而來。她是婦科病專家呀，擅長治療婦科病。找她看病的多是婦女，一般都是老公陪著過來。你想呀，現(xiàn)在的婦女有幾個肝氣舒暢的？肝氣舒暢她還會過來調(diào)理月經(jīng)嗎？所以呀，張醫(yī)生見了患者，不把脈，看一眼，然后就開始“罵”她老公。你是怎么當老公的？你老婆病這么久，才過來看啊。你平時就不能讓著老婆？你就不能多疼愛她一些？你就不能細心一些？愛老婆就是愛家，愛家就是愛自己。這個道理你就不明白？你要是少惹老婆生氣、讓她少操心，她也不會這樣啊。

女患者一聽，高興啊，欣慰啊。還是醫(yī)生理解我。我這病呀，多半是給他們氣的。

女患者一聽醫(yī)生向著自個說話，這心情啊就開始舒暢，心里那層烏云呀就進了陽光。世上還是好人多啊，還是有人理解我的。我來找這個醫(yī)生，對了。人家多好啊，知道我的委屈。

老公呢，也覺得內(nèi)疚，醫(yī)生批評得對呀。我要是多體貼多關(guān)心，少在外面應(yīng)酬呀，也就省下給老婆看病的錢啦?，F(xiàn)在看病多貴呀，再說啦，能掛上張醫(yī)生的號也不容易呀。等了多少天哪?；ㄥX又鬧心，我是應(yīng)該好好反省自己，事業(yè)再成功，家人生病也是白忙啊。于是，點頭接受醫(yī)生批評，是是是。

張醫(yī)生“罵”完，女患者的心病呀就好了一半。接下來，望聞問切，四診合參，開方，逍遙散呀，當歸四逆呀，桃紅四物呀，等等?；颊吒屑ざ??；厝ブ笏?，一劑下去，病好大半。感覺那個輕松呀。不由感嘆：還是這個醫(yī)生厲害。

同樣的桃紅四物湯，為什么張醫(yī)生的藥吃了見效就快呢？甚至可以說立竿見影呢？因為，她等于在方子里面加了一味“心藥”，這是一種看不見的能量。在批評女患者老公的時候，女患者的肝氣已經(jīng)舒暢了大半?！搬t(yī)囑”也很重要呀，中醫(yī)不是講究“三分治，七分養(yǎng)”么？這“醫(yī)囑”就是養(yǎng)。

藥吃完了，女患者又過來。對張醫(yī)生說，吃了你的藥，病好多了。這個時候，張醫(yī)生不“罵”她老公了，開始委婉地批評她：你也別太強勢啦，也得多疼愛自己一些。這回不向著她了，向著她老公。因為生氣肯定不是一方的問題呀，藥再好，過后你的生活方式不改，脾氣不改，病還是會回來呀。這等于給她調(diào)了陰陽。開方，還是桃紅四物湯，不過做了一點加減，結(jié)果患者回去吃了之后，病也好了，氣順了，血也順了。氣血順了，病也就愈了。這個人的脾氣也不犟了。你看，中醫(yī)哪里是看病呀，是看人。

孫思邈在《大醫(yī)精誠》中說：“凡大醫(y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贬t(yī)生的語言，就起到了安神定志的作用。有篇微信文章《老公出軌悲劇嗎？那些因禍得福的女人才叫爽》，不用看內(nèi)容，這女子呀貌似想開了，其實呀“喜”過了也傷心神。評論區(qū)那些網(wǎng)絡(luò)“噴子”全是“賣老公”的狂歡，這調(diào)侃過了吧。這哪里是安神定志？是亂神不定志。輕松過了也是病。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