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碰碰，世界太小（組章）

車前子，原名顧盼，1963年生于蘇州，現(xiàn)居北京。詩人、散文家、水墨工作者，出版有詩集、散文隨筆集、評論集等18種。多次參加國內(nèi)外畫展，二十一世紀文人畫的代表性畫家之一。新時期文學(xué)橫跨三代詩歌的代表詩人之一。

皺邊的小塊水池

烏云劃一刀，細微、響亮的光線，野兔有了雙眼皮，開始變得廣闊。在它臉上，公路把說明人帶入稻草焦毛的死地。再生之地。

中間，皺邊的小塊水池，多年以來平靜，公羊執(zhí)意去樹梢瞭望，不來喝水。

春天溢出，四流，野兔的喑皮顫抖，像水池在聽，兩只野兔被攪渾。

狼狗

席卷紅的云，狼狗勝任聽覺，在身后談吐舌頭。手中磁帶寒戰(zhàn)，污言穢語超過詩，這是哪一年的錄音？“醬油顏色之深，超過地球上埋在土里的瓷碟?！贝河晷言谒剡?，發(fā)冷的速溶性，談吐舌頭——所有佐料吹散桃紅的云。好像我們要把自己的舌頭蘸點番茄醬，嚼碎了咽下去。

送大家落水

爆料的烈日，嘈雜里，水庫擺動，和她有一腿踢出鞋底的山路（臉色煞白，送大家落水。

會不會濺起浪漫主義？

帶著空中稀土。

村里，干草鋪就的鐵路運來口袋里插著兩支鋼筆的知識分子，以史為鑒，被當(dāng)作苗圃，讓絮絮叨叨的小黃花牽進煙霧。

靜處小屋法相莊嚴，居住著，是座走空的牛舍。

跑起來！月亮形成亡者出生地，轉(zhuǎn)著圈，沒有罷手。

而和她有一腿，而和我留一手。

會不會濺起西瓜汁——送大家落水？這頭漂到覆蓋長毛絨的腋窩之中。

盤坐其上

一萬年太久，文物工作者終于挖到垃圾填埋層，興奮地尖叫，呲牙咧嘴，撕咬同伴，然后一絲不茍開始考古?；铱映睗?，他們用自己濃密的尾巴作坐墊，兇猛與親昵，盤坐其上。

花壇

一鋤頭到底，挖出貓頭。

蹉跎貓頭，仿佛卷攏的敦煌壁畫，色彩斑駁，

滿腦子老鼠思想。

（灌滿歹毒精液的臀部鼓脹，海上沒有風(fēng)浪，明月千里寄來腐爛的陰影：

圍墻里境遇花壇，一鋤頭到底，埋葬兩把鋤頭。

它們依偎，磕磕碰碰，世界太小。

塔式蒸餾鍋

公元11世紀，愛爾蘭修道士到達蘇格蘭，

而細雨的懵懵懂懂里，雷峰塔仿佛塔式蒸餾鍋：

蒙古人帶來燒酒、鐵蹄和丘處機，

作為見面禮。

——

愛爾蘭歷史學(xué)家認為，

1608年，最古老的威士忌酒廠在愛爾蘭。

英國人說：“從愛爾蘭來的移民，

大多曾是手工業(yè)者，

他們生產(chǎn)出大量的蒸餾酒，

然后用馬和騾子馱著在英國販賣?！?/p>

蘇格蘭歷史學(xué)家則搬出英國國庫編年史，

1494年，英國人付給蘇格蘭修士約翰·柯爾八斗麥子，

用于釀造蒸餾酒。

傳說只要英國人到過的地方，

都能找到威士忌仿制品，

大部分分布印度境內(nèi)。

——

而大洋洲人則是按照蘇格蘭傳統(tǒng)方式生產(chǎn)。

很多年前，他從上海帶來一瓶威士忌。

普遍認為威士忌雷同咳嗽藥水，

起碼是咳嗽藥水味。

父親和他的朋友們態(tài)度輕蔑。

而青年迷戀威士忌加綠茶，

迷戀色素、糖蜜素、工業(yè)酒精、自來水，

加一張葡萄園照片。

——

蘇格蘭國王宣布，

多喝威士忌，多交酒稅，

人民就有錢去倫敦殺人放火。

海禁取消，海盜上岸。

——

興致勃勃在家中釀酒：

大麥，土豆，玉米，番薯，尿;

生命之水遇到亡命之徒，

紅粉遇到骷髏，我們開始批量生產(chǎn)散文。

——

“塔式蒸餾鍋——降低酒價，

使詩平民化?！?/p>

而散文詩的懵懵懂懂里，威士忌仿佛普洱茶：

“然后用馬和騾子馱著在籃球場販賣?！?/p>

燒麥

這幾天我讀他的詩，看他的畫，

去網(wǎng)絡(luò)尋他相片，

只找到一頭公牛背影，

以及米肖疑似物。

橄欖球隊員，拳擊手，米肖父子（在“米肖父子”名下，

是一輛馬戲團形式的腳踏車，

“一個肥胖的猶太詩人和他的誹謗者，”

哦，我說這輛腳踏車，

“用梅花或套筒扳手收緊線夾頂端的力矩螺母?！?/p>

……變得更辣。

——

對“米肖”感興趣的人還搜索了燒麥，

貝克特，德勒茲，鴨母捻（“冬夜夏日進店去，來它一碗，

米肖去過潮州嗎？”

納博科夫，水晶包，春卷，羅斯科，腐乳餅。

——

這個詩人神秘得沒有相片。

而更神秘的詩人——會讓我們看不到作品。

（你肯定也喜歡燒麥。

句

初夏的黃昏蒙一層輕陰，六點，六點零五分，樹葉上，光線剛剛洗完澡。北方最美的時刻！幸免于難的短暫！

懸鈴木漆器

我一直認為懸鈴木粗俗。我們在懸鈴木下有一搭沒一搭討論——“七百五十公里”效應(yīng)：一位杰出者的出生地與另一位杰出者的出生地往往相隔“七百五十公里”。就像老虎，有不容冒犯的地盤。當(dāng)老虎會在粗俗的懸鈴木下出現(xiàn)，只能是動物園——動物園改寫與冒犯在聚會結(jié)束過后——那段聚會前的歷史。

——

我與祖母在房間。聽到客堂奇怪的響聲。我們曾經(jīng)失竊碗筷、板凳、八仙桌與漆器。我跟在祖母身后，去客堂查看。

響聲是天井里傳來的。

石級上堆滿燈泡，只有幾只紅的綠的亮著，一個祈禱者一件漆器一樣站在井圈上，喃喃自語，能讓我們聽到聲音而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這就具備咒語的力量。

我與祖母在房間。我四十七歲。

——

咒語幾乎有漆器的形式。

金、銀、螺鈿，死亡也是精雕細琢的。

當(dāng)這一個祈禱者確認看到他后，

假裝失手，漆器一樣掉到井中。

麒麟

喜歡，我在白色身體，配置一對綠眼。

命名“尤物”。

畫貓之晚，不料，太倉出惡犬。

后來，尾巴拖長，猴子一樣的線索——如果夠長，我就能活到孔子時代：于是有淚，懷抱“尤物”;“麒麟”，我喊。

——

半途而廢：寄居字爬不出灘涂，語言化蝶，蝶化鰲鉗。

子，不舍晝夜。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

晝夜海水群飛。

白蛇傳

我不許仙，

你不白娘子。

某個院落，

春雨夜，

荒涼地割著韭菜。

兇年之春雨夜，在平原某個荒涼院落，蒼苔一角，你我兇惡地割著韭菜，小青年殺死小青，詛咒鄉(xiāng)下生活和腌制在鄉(xiāng)下生活中的鄉(xiāng)村秩序。

下輪吃素年。

不吃素的，割著韭菜。

割著韭菜，說著往事，

你我都小青，

哪一世事？

這是哪一世事情？

你我在小青之年。

斷橋在母親枕下。

以斷橋為繡枕，

她轉(zhuǎn)過身，睡沉另一側(cè)湖水。

床底避雨，小青，

然后捉迷藏，

你不許，我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