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映勤
過去有句老話:“住歐洲房子,吃中國大菜,娶日本老婆。”此乃人生之三大享受。這話大體不錯,歐洲房子寬敞舒適,日本老婆溫柔體貼,中國大菜……不需饒舌,人人都知道它的好處、妙處。外國房子和外國老婆咱無福消受,也消受不起,中國的大菜還是偶有機(jī)會吃的,現(xiàn)在下飯館對老百姓來說已是小事一樁,囊中羞澀如我也常有光顧的機(jī)會。可見,在金錢面前人人平等,至少在就餐方面,咱們落實得還是相當(dāng)?shù)膹氐住?/p>
再好的飯菜也有吃膩了的時候,明太祖朱元璋身為皇帝,什么珍饈佳味沒吃過,可人家還有想吃“珍珠翡翠白玉湯”的時候。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越來越多的人想換換口味,喜歡吃點西餐。相比之下,西餐館卻少得可憐,想找個合適的館子還真難。過去咱這城市也算是開風(fēng)氣之先的地方,北京著名的老莫(莫斯科餐廳)、上海的紅房子都比不上天津的起士林的名氣大。可是現(xiàn)在呢,人家是越干越火,咱這是一個勁的抽巴,大堂改了快餐,西餐干得快歇菜了。偌大一座城市,西餐業(yè)干得死眉塌眼,無聲無息,似有還無,跟那些火得不得了的洋快餐———“麥當(dāng)勞”、“肯得基”相比,真是一天一地。我始終就搞不明白,現(xiàn)在的孩子為什么對洋快餐那么情有獨鐘,放著家里可口的飯菜不吃,非要迷上那些夾餡的漢堡、薯條之類的,莫不是人家食物里下了什么“料兒”,讓孩子如此上癮。什么時候中國人開的西餐館也火成那樣就好了,至少也能從老外那里刮分點利潤。
說這些廢話,其實純屬“仨鼻眼多出一口氣”,是為那些愛吃西餐想吃西餐的人們著想。至于我自己,在飲食方面,咱絕對是立場堅定的愛國主義者,從不崇洋媚外,與西餐是基本無緣,偶一為之也屬于逢場作戲。不是人家那飯菜不好吃,更不是沒營養(yǎng)(據(jù)說西餐的營養(yǎng)搭配更合理),而是咱的胃口太賤,自小吃著粗糧青菜長大,適應(yīng)不了那些高熱量的玩藝兒。
中國人吃西餐,是種什么感覺?用我兒子小時候的話說,那是“受了洋罪了”。大概在他四五歲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孩子揚(yáng)著頭提出:“爸爸,西餐是什么味道,能帶我吃一次嗎?”孩子問得我慚愧,“不就是一頓西餐嗎?沒問題,這點要求老爹絕對滿足你?!痹诔缘姆矫嬖劢^不吝嗇,好歹是吃到肚子里,花倆兒錢讓孩子見識見識也不是件壞事。于是二話沒說,一家三口就奔了家有名的西餐館。
大廳里放著悠揚(yáng)動聽的音樂,空調(diào)吹出絲絲的涼風(fēng),里面沒什么客人,冷冷清清。我們?nèi)谠趲讉€服務(wù)小姐的注目禮下,找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享受這種特殊服務(wù),讓人緊張拘束,頗不自在。裝模作樣地坐在那,從小姐手里拿過中英文對照的菜單,按著以前吃過的幾樣菜點了一遍,無非是魚子醬、羅宋湯、沙朗牛排、法式燴什菌、蔬菜沙律之類的。正襟危坐,鋪好餐巾,擺好架勢,左刀右叉,像完成什么重大儀式似的等著上菜。頭盤開胃二道湯,然后是副菜主菜甜點,咱以前見過,不懂也得裝懂,悶頭吃吧。指著桌上的幾樣菜,盡我所知借機(jī)教給孩子一些有關(guān)的規(guī)矩。
味道不敢說難吃,但絕對不合胃口,冷的熱的、生的熟的、酸的甜的雜在一起,吃到肚子里有種說不出的一種別扭。飯吃到一半,進(jìn)來位挺胸?fù)P頭、橫著走道的小款,攜妻帶子,旁若無人,一付窮人乍富剛脫貧的模樣。也許和我一樣,人家也是想讓孩子見識見識的,總算有了同道。來人連菜單都不用看,沖著服務(wù)小姐說:“你看著安排吧!先來6個菜,不夠再要。”工夫不大,湯、菜上齊,那一家三口刀叉并用,叮叮當(dāng)當(dāng)在盤子里耍開了把式。過了一會兒,小款一邊稀溜稀溜地喝著湯,一邊用純正的天津話問服務(wù)員:“大姐,有騷(燒)餅嗎?”服務(wù)小姐走過來,不住地笑:“先生,咱這是西餐館,不賣燒餅,主食有面包,通心粉?!笨顑喊欀櫭紦u了搖頭,又比畫著手里的刀叉:“介(這)玩意兒怎么吃呀!差點把我的牙咯掉,你趁早給我找雙筷子來吧?”看著他那受罪的樣子,我深有同感,西餐這玩意兒,還真是中看不中吃,要不是為了讓孩子開開洋葷,我寧可來點煎餅果子鍋巴菜。這時,吃了兩口就坐在那相面的孩子說了話:“唉,今天算是受了洋罪了?!睕]想到這小子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總結(jié)得這樣精辟,讓我自愧不如。
說起這段經(jīng)歷,絕無取笑人家小款的意思。我倒是覺得現(xiàn)在的西餐廳太教條太死板,沒有考慮到咱們中國的具體國情和老百姓的飲食習(xí)慣,這也許正是它人氣不旺,火不起來的致命原因,就算你是西餐廳,賣點燒餅,準(zhǔn)備兩雙筷子有什么難的,只要能收上銀子來不就得了,土洋結(jié)合,中西合璧也不失為一種經(jīng)營策略。
也許,絕大多數(shù)國人和我一樣,對西餐興趣不大,他們只是偶爾嘗試一把,換換口味,感受一下異國的浪漫情調(diào),吃得少,鬧點笑話就在所難免。我自己就在這方面出過洋相露過怯,咱不是太缺乏經(jīng)驗嗎?誰讓咱這地方西餐館太少,而咱吃的機(jī)會更少呢?
二十多年前吧,有一次我和幾個同學(xué)在一家星級大賓館的西餐廳用餐,照例是蹭吃蹭喝,一位吃洋飯的老同學(xué)做東。人家是盡心盡意,想讓咱開開眼,知道知道什么是正宗的西餐。菜點了一道又一道,冷熱酸甜,花里胡哨,全是些個沒見過的玩意兒,我不僅吃得寡滋寡味,而且一個菜名也沒記住。后面一道菜總算還認(rèn)識,是大蝦,水煮的那種,這東西的吃法咱懂,無非是用手扒開了往嘴里送。吃完了蝦,服務(wù)員端上來一盆清湯,站在身后,里面泡著也許是檸檬、香菜、黃瓜片之類的東西,五色雜陳,煞是好看。心想,剛喝完一碗又稠又酸的紅菜湯,怎么又端上來一盆。這一次清亮素淡,想必極為爽口,我遞過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湯碗,服務(wù)小姐笑著不吱聲,更不動手?!鞍盐耶?dāng)農(nóng)民是吧?”我瞧著小姐那嬌好的職業(yè)笑臉,拿不定主意,是自己動手呢?還是等小姐代勞?老同學(xué)見狀趕忙笑著攔住我:“這是洗手的湯,去包蝦手上的腥味的。你別老外了,洗吧!”乖乖,敢情這么清爽宜人的湯是用來洗手的。幸虧在座的沒有外人,我用不著臉紅心跳。這回有了經(jīng)驗,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咱照貓畫虎不就行了。只見同學(xué)用手指在里面沾沾捻了捻,取過毛巾擦干凈,好好的一盆湯就這么糟蹋了。要不是咱多長了個心眼,看過示范,照我的意思,這么一盆佐料豐富的湯,不把兩只手放里面洗個夠豈不可惜。
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同學(xué),人家見怪不怪,還免費給我上了一課,無非是使用餐具有什么規(guī)矩,點菜上菜有哪些程序等等。我心里頗不服氣,不就是吃飯嗎?送到嘴里咽進(jìn)肚里不就得了,剛才那叉子差點咯掉我半顆牙,哪有筷子用著方便。
當(dāng)年那頓飯當(dāng)年花了兩千多,我不僅沒吃飽,肚子還挺不得勁兒。出來的道上,老同學(xué)問我:“怎么樣,西餐還習(xí)慣嗎?”畢竟混上了洋飯,連說話都顯得假文假醋,我卻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習(xí)慣!這頓飯?zhí)恢盗?,還不如在小飯館吃頓涮羊肉舒服。下回誰再請我吃西餐我跟誰急,這不是拿老農(nóng)民找樂嗎?”不過,話是這么說,這錢也沒算白花,至少我明白了,以后再吃西餐,這湯是不能隨便喝了。
前幾年到歐洲走了一趟,十幾天里,西餐是沒少吃,天天喝的是牛奶咖啡,一路上胃口始終不舒服,做夢我都想著餃子蘸醋的味道。吃慣了中餐炒菜,咱還真不習(xí)慣吃西餐。不過實話實說,其實西餐更有它科學(xué)合理的一面,用不著七個碟子八個碗地擺一桌子,簡單明了,夠吃而已,只要有足夠的卡路里、蛋白質(zhì)就行了,沒必要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飯菜上。
俗話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吃慣了中餐,偶爾吃一兩次西餐,享受一下那種情調(diào),換換口味也挺不錯。再說,習(xí)慣都是養(yǎng)成的,有條件多吃幾次,一點點不就適應(yīng)了。就沖我這么捧場,以后誰再有吃西餐的機(jī)會,只要是有人買單,別忘了招呼一聲,咱保證隨叫隨到,絕不推三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