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異其趣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人生

2017年，黃信堯執(zhí)導的影片《大佛普拉斯》在中國臺灣上映。自上映以來，獲好評如潮。

導演將鏡頭聚焦到近年來中國文化領域普遍探討的話題“底層”，以小人物的悲喜幽默打動人心，以黑色幽默的態(tài)度透析社會的陰暗面，直觸社會矛盾處和敏感的神經(jīng)。電影通過講述底層人物肚財因偷看老板的行車記錄儀，窺探了老板的秘密，又被卷入政商黑箱與色欲暗房的謀殺案，最終失掉性命的故事，呈現(xiàn)出兩個大異其趣的世界以及掙扎在兩個世界的抵牾中的眾生白相。

影片采用“復調(diào)敘事結構”。肚財和菜埔如螻蟻般生存線上掙扎的日常生活是主敘事線，黃老板和情人之間的情感糾葛、色誘情仇是另一條敘事線。

沒有將軍肚，也沒有財?shù)氖盎恼叨秦敗⒁拱啾０膊似?、流浪漢釋迦，他們是這個社會的邊緣人和被遺忘者。于他人，他們毫無自尊也沒有個性，不過是這個世界可有可無的一份子。于自身，他們只是艱難地進行著自己的人生，完全沒有時間和力氣去考慮自己可不可憐。就像導演說的：“社會常常在講要公平正義，但在他們的生活之中，應該是沒有這四個字，畢竟光是要捧飯碗就沒力了，哪還有力氣去講那些有的沒的。”

黃啟文是有頭有臉的上層階級，這個社會的秩序創(chuàng)造者兼秩序破壞者。他有錢有名望，敢做別人不敢做的，敢賭別人不敢賭的。人前是制作佛像的藝術者，背后是奪命藏尸的殺人犯。名望是掩蓋利益勾結、花花世界的“附身符”，就像他的假發(fā)一樣。

肚財和菜埔代表的小人物的卑微生活，與黃啟文代表的富人奢靡生活，隱喻現(xiàn)實中兩極分化觸目驚心的事實。影片設置了“大佛”和“行車記錄儀”連接點，將兩條敘事線逐漸匯聚到一起?！靶熊囉涗浧骱芟褚粋€蟲洞，因為它連結兩個異世界，行車記錄器的影像是車外的公共空間，聲音卻是車內(nèi)的私密空間，但是觀者卻不知道空間內(nèi)的人在做什么，形成了有趣的風景?！庇谑牵秦敽筒似腋Q見了他們生活中不曾有過的、始終缺位的東西。馬路兩旁的輝煌燈火，伴隨著老板與女生調(diào)情的話聲，兩個無望結婚的枯人被“很享受”的生活緊緊吸引。他們在行車記錄儀中“偷窺”了上流階層糜爛生活的縮影，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個人缺失的性欲。行車記錄儀只是一個符號，它的本質(zhì)是——“欲望”。

影片表達的不僅是窮人與富人之間的對立。窮人與窮人之間、富人與富人之間也存在著對立。靠著撿廢品為生的肚財，在更弱氣的菜埔面前變得自信；平時高高在上的老板黃啟文，在他那些政界朋友面前，也沒有了那份強勢和硬氣。層層細分，層層對立。

導演擅于用顏色的對比來凸顯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行車記錄儀外的世界是黑白的，行車記錄儀里的世界是五彩斑斕的。一尺之隔，鏡中鏡外，天上地下。當富人在夜總會酒池肉林時，窮人只能翻著不知道從哪里撿來、黏糊糊的黃色雜志。當富人在豪車中享受著年輕的鮮活肉體時，窮人只能聽著從行車記錄儀里傳出的喘息聲。金錢、美女、享樂的斑斕世界就像是遙遠的彼岸，他們永遠無法進入。窮人生活中唯一的彩色，只能通過偷窺得來。同樣生而為人，有人站在盛世頂端，有人如同塵中螻蟻。階級的差距，竟如此觸目驚心，令人寒顫。然而，如此殘酷之現(xiàn)實，卻沉浸在游戲般的詼諧的電影鏡頭中。痛苦和不幸成了開玩笑的對象，讓人笑完又忍不住悵然若失地哭。

風吹麥浪，配上溫柔的吉他和弦和口哨聲，遠處有群山和小房子，天空中有白色的鳥飛過，頗有抒情的爛漫氣息。舒緩的節(jié)奏在黑色畫面里便呈現(xiàn)了明快的色調(diào)。然而，鏡頭一轉(zhuǎn)，鏡頭緩緩搖過來，搖過圳溝里躺著散落一地的廢水瓶，搖過摩托車的殘骸，然后是肚財?shù)氖w。市井鄉(xiāng)氓的卑賤生活，亂象叢生的臺灣社會在這明快的格調(diào)里帶來了滲人的冷漠、緊張和恐怖。在窮人的世界里，是不是連美好的淡雅的黑白都不配擁有？

電影中還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肚財在路上偶然被交警檢查，因為沒有牌照要被扣留三輪車。肚財情急之下推搡了警察，不幸進了局子。新聞中播出的畫面來自警察隨身佩戴的針孔攝影機，畫面極其晃動，場面凌亂，仿佛兩人經(jīng)歷了一場殊死的搏斗。此時調(diào)皮的導演又以第三方視角的畫面，戲謔地把這場小沖突嘲諷了一番。

“各位觀眾朋友，現(xiàn)場沒有新聞記者，所以電視新聞的畫面應該是警方提供，我們提供另外一個比較客觀的影像，用最少的剪接，給觀眾了解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我們的影像不像警方那樣晃來晃去，畢竟拍片是我們專業(yè)，晃來晃去的攝影師，早就發(fā)一個便當叫他回去了。”

這些情節(jié)的藝術加工以很強的新穎度與幽默的精神滿足了受眾的獵奇心理。人物在故事中表現(xiàn)得可憐又可愛，盡管處境充滿了苦澀與荒誕，但行動卻依然嚴肅而認真，其中的反諷效果超越了受眾業(yè)已形成的心理經(jīng)驗，更讓觀影者產(chǎn)生郁結欲抒而難抒的復雜情感體驗。因為這種幽默，不是苦中作樂之樂觀，而是無可奈何到絕望的認命。

玩世不恭的游戲方式中，崇高被拉下神壇，荒誕變成合理存在，只有這樣從容地描，現(xiàn)實的那些殘酷才能被真正看到。真正絕望的人才能在絕境中找到心理平衡的支撐點。

影片最后，護國法會上，藏著老板黃啟文殺死的女人尸體的大佛，忽然發(fā)出敲擊聲，一聲聲“咚咚咚——”，配合著大佛四周虔誠的信徒，畫面忽然黑屏，而鐘聲依舊……

導演想在這里表達什么？

導演說，“我想現(xiàn)在雖然處于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nèi)心的宇宙?！?/p>

既然別人內(nèi)心的宇宙無法探索，那就叩問自身吧。

作者簡介

邵偉萍（1997—），女，漢族，廣東茂名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生，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