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信念之網(wǎng)》中的信念辯護思想初探

趙國鋒

摘 要：奎因在《信念之網(wǎng)》中對于信念辯護問題給予了深刻地剖析和論述。本文主要針對其中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進行集中探討：一是關(guān)于信念的思想，二是關(guān)于認識辯護的思想。雖然奎因的信念辯護思想也面臨著一些尚未得到解釋的難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些思想對當代知識論依然有著重要的影響。關(guān)于信念辯護問題，在當代知識論中主要的兩大理論（基礎(chǔ)主義和融貫主義）都可以從奎因的思想中得到啟發(fā)。

關(guān)鍵詞：信念;認識辯護;觀察信念

我們的諸多信念是以各種復雜的方式交織在一起的，的確類似于一張網(wǎng)。而且，這種網(wǎng)中的信念是在不斷變化的。我們有時候會放棄一些原有的信念，有時后又會加入一些新的信念。我們這么做的時候，總是希望自己所持有的信念都是得到辯護的。那么，什么樣子的信念才是得到辯護的呢？說一個信念是得到辯護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這就涉及到關(guān)于信念辯護的問題。奎因在《信念之網(wǎng)》一書中關(guān)于這一問題有諸多論述。在這里，我們將集中探討其中兩方面的思想：第一，關(guān)于信念的思想;第二，關(guān)于認識辯護的思想。

一、關(guān)于信念的思想

休謨曾將信念這個概念看作是哲學中最大的神秘之一。這說明，“什么是信念？”這個問題是很難回答的。我們先來看，奎因是怎么說的?？蛘f“信念是一種傾向，它可能潛伏著但未被觀察到。這是一種在適當?shù)那闆r下以某種方式作出反應的傾向?！北热?，“相信漢尼拔翻越過阿爾卑斯山，就是傾向于在被問時回答‘是’。”[1]10簡單地說，奎因就是把信念看作是一種言語上的或行為上的傾向。

但是，知識論領(lǐng)域中還存在另外一個解釋。按照這種解釋，信念就是關(guān)于某個東西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一個人的信念包含兩個部分：一個是這個人的某種心理狀態(tài)，另一個是這個心理狀態(tài)所關(guān)于的，或者說，所指向的那個東西，也可稱為信念的對象。那么，信念的對象又是什么呢？最直接的一種回答就是，信念的對象就是一個命題。那么，當代的哲學家在談論信念辯護問題時，為什么一定要把信念看作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我們可以通過一個例子來探討其中的原因。假設(shè)我有兩個好朋友張三和李四。我和張三都知道，李四有個女朋友。但是，某一天，我跟張三兩個人在圖書館門口，看見李四和另一個女生有一些很親密的動作。我看見之后，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張三看見之后，他就產(chǎn)生了一個信念，“李四劈腿了”。到了第二天，李四遇見我，就跟我說：“我劈腿了。”這個時候，我才產(chǎn)生了一個信念，“李四劈腿了”。此時，我和張三兩個人都有一個信念“李四劈腿了”。毫無疑問，我們倆的信念的產(chǎn)生的原因是不一樣的。同樣明顯的是，我們的信念的理由也是不一樣的。我相信“李四劈腿了”的理由是，“李四說他劈腿了”。而張三相信“李四劈腿了”的理由是“李四跟另一個女生有過很親密的動作?！钡?，我也相信“李四跟另一個女生有過很親密的動作”，因為我們倆是一起看到的。但是，為什么我的這個信念就不是我相信“李四劈腿”的理由呢？哲學家們說，這是因為，我沒有在這兩個信念之間建立一種聯(lián)系。什么聯(lián)系呢？他們稱之為“基于性關(guān)系（the basing relation）”[2]36。一個人的兩個信念處于“基于性關(guān)系”，就是說，這個人是基于一個信念而相信另一個信念的。比如，張三就是基于“李四跟另一個女生有些很親密的動作”這個信念而相信““李四劈腿”的。而我雖然也相信“李四跟另一個女生有些很親密的動作”但是，我卻并沒有基于這個信念去相信“李四劈腿”。也正是因此，“李四跟另一個女生有些很親密的動作”是張三的理由，卻不是我的理由。問題是，如何理解這種“基于性關(guān)系”呢？關(guān)于這個概念，存在著許多難以解釋清楚的問題。哲學家們只是簡單地默認，這種基于性關(guān)系是一種心理上的關(guān)系。在兩個信念之間建立一種“基于性關(guān)系”就是要建立一種心理上的聯(lián)系。至于為什么兩個信念之間能夠建立一種心理上的聯(lián)系，正是因為信念就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所以，兩個信念之間的心理聯(lián)系，主要指的就是兩個心理狀態(tài)之間的聯(lián)系。這就是當代許多哲學家為什么一定要把信念解釋為心理狀態(tài)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奎因則試圖避免直接談論“什么是信念（對象）？”這樣的問題。他說“這個問題像其他許多哲學問題一樣，最好是使之轉(zhuǎn)向，而不要迎頭相對。”[1]11所以，奎因的主張是，我們不必非要談論“相信的對象到底是什么？”，我們可以退一步，從而僅僅談論“相信哪一個句子是真的”。只要我們能夠找出一個人相信哪個句子是真的，就可以確定他持有什么樣的信念。而且，對于我們來說，這也就足夠了。這樣一來，奎因就避開了關(guān)于“基于性關(guān)系”的難題。

另外，剛才我們提到，奎因說“信念可能潛伏著但未被觀察到”，顯然，在這里，他指出了信念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說，當我們沒有觀察到、沒有意識到我們擁有某個信念的時候，我們?nèi)匀皇菗碛羞@個信念的。比如，“漢尼拔翻越過阿爾卑斯山”這個信念，我們許多年前就從歷史書上得到了這個信念，而且我們現(xiàn)在依然擁有這個信念。但是，這些年來，我并不是每時每刻都在意識中思考這個信念。而當我們沒有在意識中思考這個信念的時候，我們?nèi)匀皇菗碛羞@個信念的。

這一點對于信念的辯護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因為，既然當我們沒有在意識中思考一個信念時，我們?nèi)匀怀钟羞@個信念，那么，當我們在意識中沒有思考信念的辯護時，我們的信念似乎也仍然可以是得到辯護的。比如，“漢尼拔翻越過阿爾卑斯山”這個信念。我們當年在接受這個信念時，這個信念是得到辯護的，因為我們當年有一些相信它的理由。在隨后的這些年里，我們雖然沒有時時刻刻都在意識中思考這個信念，但我們?nèi)匀皇浅钟羞@個信念的。而且，這個信念在我們沒有在意識中思考它時，它似乎也是得到辯護的。也就是說，這么多年以來，我不僅一直都保持著這個信念，而且，我一直保持的是一個得到辯護的信念。

最后，關(guān)于信念，奎因還有一個論述，非常有意思。他說“甚至不會說話的動物，我們都愿意根據(jù)它的傾向，認定它具有信念。對于聽到車行道上有汽車就搖著尾巴走開的狗，我們就是這樣認定的?！盵1]11這就是說，在奎因看來，狗也有信念。這個觀點對于信念的辯護也是十分重要的。為什么呢？我們一般是認為，和人不一樣，狗是無法把握概念的。而如果狗在沒有任何概念的情況下仍然有自己的信念，那么，這就說明存在著一種非概念化的信念。在這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信念在邏輯上是先于概念的。

二、關(guān)于認識辯護的思想

在《信念之網(wǎng)》中，奎因說“知道是相信的一種十分特殊的情形;你可能相信但卻不知道。相信某事不能算知道它，除非所相信的事實上是真的。進一步說，即使所相信的是真的，相信它也不能算知道它，除非信念持有者對他的信念有可靠的根據(jù)。”[1]13這是奎因?qū)Α爸馈被颉爸R”這個概念的論述。可見，在奎因看來，“知道某事”或“知識”有三個必要條件：一、相信某事;二、所相信的事實上是真的;三、相信某事要有可靠的根據(jù)。我們可以看到，奎因?qū)Α爸馈钡慕忉屌c柏拉圖對知識的定義是相互對應的。關(guān)于知識的定義，柏拉圖提出過“JTB理論”（Justified True Belief），即“知識就是得到辯護的真信念”，其含義就是說，如果我們要說一個人S知道P或者S擁有知識P的時候，必須滿足以下三個條件：（1）P是真的;（2）S相信P是真的;（3）S相信P為真得到了辯護，即S有理由相信P為真。柏拉圖認為，只要滿足了以上三個條件，我們就可以說S知道P。

但是，當代知識論中的蓋梯爾問題已經(jīng)表明了，即使柏拉圖所說的這三個必要條件都滿足了，我們?nèi)匀豢赡懿恢?。也即是說，這三個必要條件的合取并不是“知識”的充分條件。蓋梯爾提出過兩個類似的反例予以說明和論證。我們可以把其中的一個反例簡述如下：史密斯每天看到瓊斯開著福特車上班，所以，他就有理由相信這個命題：a“瓊斯擁有一輛福特汽車”。由此，他就相信了下面這個命題：b“瓊斯擁有一輛福特汽車，或者布朗在巴塞羅那”。但是，實際上，史密斯并不擁有一輛福特汽車，因為車是租來的，而布朗卻的確正在巴塞羅那。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說：命題b是真的，史密斯相信b是真的，并且他也有理由相信b是真的，因為他相信a是真的。這樣，在史密斯是否知道命題b的問題上，它已經(jīng)滿足了柏拉圖的“JTB理論”的三個條件，但是，我們并不能說史密斯知道命題b，因為使史密斯相信b的是“瓊斯擁有一輛福特汽車”，而使命題b為真的卻是“布朗在巴塞羅那”，并且“瓊斯擁有一輛福特汽車”也是假的。這樣就說明，柏拉圖的三個條件并不夠成知識的充分條件。那么，怎樣才算是充分條件呢？這就是蓋梯爾留下的問題。

蓋梯爾問題即使否定了柏拉圖的知識定義，但它未必就否定了奎因的知識定義。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來看，奎因的知識定義和柏拉圖的知識定義的區(qū)別主要在第三個必要條件上?？虻牡谌齻€條件，說“信念持有者對他的信念要有可靠的根據(jù)?！边@句話包含了兩層意思：一、一個人對他的信念一定要有根據(jù)。二、一個人所擁有的根據(jù)一定要是可靠的。柏拉圖的第三個必要條件只是說：信念必須是得到辯護的。這僅僅對應于奎因的第一層意思。但是，奎因認為僅僅如此是不夠的。一個人的信念不僅要有根據(jù)，而且他的根據(jù)還必須是可靠的。只有可靠的根據(jù)才能保證信念成為知識。當然，奎因要想完全反駁蓋梯爾問題，他就必須進一步解釋，什么樣的根據(jù)才算是“可靠的根據(jù)”？我們在這里并不打算討論什么是“可靠的根據(jù)”。因為，我們在明白什么是一個信念的“可靠的根據(jù)”之前，我們似乎先要弄明白，什么東西能夠算是一個信念的根據(jù)？所以，我們重點探討奎因的第一層意思。

簡而言之，奎因所說的“根據(jù)”就是“理由”的意思。而簡單說來，辯護一個信念就是為這個信念提供“理由”或“根據(jù)”。那么，能夠作為一個信念的“根據(jù)”或“理由”的東西又是什么呢？作為“理由”和“根據(jù)”的那個東西與信念之間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奎因說“信念一般來說都是以其他信念為支持的。”[1]127這就回答了剛才的那兩個問題：第一，作為一個信念的“根據(jù)”和“理由”的東西是“其他信念”;第二，作為理由和根據(jù)的東西與信念之間是一種“支持關(guān)系”當然，這兩個回答都需要進一步的解釋。

現(xiàn)在，我們來看奎因的第一個回答?？蛘f，作為一個信念的“根據(jù)”和“理由”的東西是“其他信念”。如果我們的信念都是以其他信念為理由和根據(jù)的，也就意味著，我們的信念也都是由其它信念來辯護的。而如果我們的信念都是以其它信念來辯護的，那么，我們在辯護我們的某個信念p的時候，就需要構(gòu)建一個由信念結(jié)合而成的辯護鏈條，而且這個辯護鏈條可能面臨以下四種可能：一、這個辯護鏈條的終止于一個沒有得到辯護的信念;二、這個辯護鏈條永不終止，無限后退;三、這個辯護鏈條終止于最初的信念p，由此形成一個循環(huán);四、這個辯護鏈條終止于一個不借助于任何其它信念而得到辯護的信念。哲學家們一般都會認為，第一種情況和第二種情況中，信念p是沒有得到辯護的。對于后兩種情況，哲學家們可能存在的分歧。認同第三種情況的一般被稱為融貫主義，而認同第四種情況的一般被稱為基礎(chǔ)主義。因為這種觀點認為有一種特殊的信念，它不需要其它信念的辯護，但仍然是得到辯護的。而這種信念就是一種基礎(chǔ)信念。

似乎奎因就是一個基礎(chǔ)主義者。前面我們提到，奎因認為“信念一般來說都是以其他信念為支持的?！逼鋵?，奎因就是在說，“信念一般來說都是由其它信念來辯護的”。為什么要強調(diào)“一般來說”？因為奎因認為，存在著“不一般”的信念。這種信念之所以“不一般”，就在于它不是由其它信念來辯護的。這種不一般的信念具體是指哪一種信念呢？一個重要的代表，就是“觀察句”，準確的說，是由觀察句所表達的信念。為了方便，我暫且就把由觀察句所表達的信念，簡稱為“觀察信念”。關(guān)于觀察信念，我們的問題是，觀察信念是得到辯護的信念嗎？

奎因說“信念一般來說都是以其他信念為支持的?！蔽覀儎偛虐堰@句話理解為“信念一般來說都是由其他信念來辯護的”，這句話可以分析出兩層意思：一，一般來說，一個信念是由與它自身不同的、其他的某個東西來辯護。這里想強調(diào)的是，辯護必須是發(fā)生在兩個不同的東西之間的關(guān)系。一個信念是不能為自己辯護的。二，一般來說，為一個信念辯護的那個另一個東西，一定也是一個信念。這里想強調(diào)的是，只有信念才能為一個信念提供辯護。也就是說，辯護只能發(fā)生在信念與信念之間。但是，按照奎因的解釋，觀察信念并不是由其它信念來辯護的，而它自己又不可能為自己提供辯護，那么，觀察信念怎么可能是得到辯護的嗎？奎因會怎么回答呢？奎因在《信念之網(wǎng)》中沒有明確的回答，但是，我們可以設(shè)想存在著三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的回答，觀察信念的確是沒有得到辯護的，而觀察信念之所以沒有得到辯護，是因為，觀察信念根本就不需要辯護。但是，說觀察信念是沒有得到辯護的，我們無法接受。比如，當我坐在我的這張桌子面前從而相信這里有一桌子時，我的這個觀察信念是得到辯護的。所以，我們的觀察信念的確是可以得到辯護的。另外，說觀察信念不需要辯護，我們也不容易接受。我們認為，所有信念都需要辯護，觀察信念憑什么就不需要辯護呢？不需要辯護，就意味著不需要理由，但是，我們一般都認為，我們的任何信念都是需要理由的。沒有理由的信念就是不合理的信念，就是應當放棄的信念。所以，我們不能接受這種可能的回答。

第二種可能的回答，奎因有可能會說，觀察信念是得到辯護的。如果觀察信念的確是得到辯護的，那它一定不是在前面那種意義上是得到辯護的。因為剛才我們說的辯護只能發(fā)生在兩個信念之間。而奎因已經(jīng)否認了，觀察信念不是由其它信念來辯護的。那么，觀察信念是哪種意義上是得到辯護的呢？奎因說“在觀察的當時就否認一個觀察句永遠是不可能的”[1]30。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在觀察的當時，觀察句是我們所不可否認的”，或者說，“在觀察的當時，我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認為觀察句是錯誤的?！痹谶@種意義上，觀察句或者說觀察信念就是得到辯護的。用一句話來概括這個觀點，說“觀察信念是得到辯護的”，就是說，我們在持有一個觀察信念時，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這個觀察信念。而只要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這個觀察信念，這個觀察信念就是得到辯護的。這種意義上的辯護，一般被稱為“初始辯護”。我們可以把這種意義上的“初始辯護”概述為：“對一個人S來說，一個信念得到初始辯護，當且僅當，當S持有該信念時，如果他沒有理由認為他不應該持有，那么他就得到辯護地持有該信念;而如果他有理由認為他不應該持有它，那么他就沒有得到辯護地持有該信念?！盵3]41也就是說，在奎因看來，我們所有的觀察信念都是得到這種意義上的“初始辯護”的。

但是，這種回答，我們也不是很滿意。理由有兩點。首先，觀察信念并不是得到初始辯護的。我們可以通過一個具體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假設(shè)趙四是一家企業(yè)的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他每天早上上班的時候，都會檢查一下自己家陽臺上的那扇窗子，從而確認一下它是否被關(guān)閉，以防止刮風下雨時影響室內(nèi)。而且每天也只有在確保這一點之后，趙四才會安心地去上班。所以，趙四每天都會得到辯護地持有這樣一個信念，即“陽臺上的那扇窗子是關(guān)著的”。但是，在某一天的早上，由于趙四睡過了頭。為了工作不遲到，趙四起床以后，慌亂地看了一下陽臺的窗戶，就急急忙忙去上班了。當上午的工作忙完以后，趙四看著烏云密布的天空，開始擔心起自己家陽臺上的那扇窗戶來。于是，他自言自語道：“今天我來的時候已經(jīng)檢查過那扇窗戶了，所以，陽臺上的那扇窗子是關(guān)著的”。但是，回頭一想，他似乎并沒有理由相信這一點，剛才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所以，“陽臺上的那扇窗子是關(guān)著的”這個觀察信念對于趙四來說就是沒有得到辯護的。

那么，現(xiàn)在，我們要問的是，趙四的這個觀察信念是得到“初始辯護”的嗎？按照“初始辯護”的上述定義，對一個人S來說，一個信念是得到“初始辯護”的，當且僅當，當s持有這個信念時，如果他有理由認為他不應該持有它，他就沒有得到辯護地持有該信念。趙四現(xiàn)在的這個觀察信念是沒有得到辯護的，而如果趙四的這個觀察信念是得到“初始辯護”的，那么，一定是因為趙四有理由認為他自己不應該持有這個觀察信念。那么，趙四到底有沒有理由認為他自己不應該持有這個觀察信念呢？當然，在趙四意識到自己是一廂情愿的時候，我們肯定可以說，他的確擁有不應當持有這個信念的理由。但是，問題在于，在他意識到自己的一廂情愿之前呢？那個時候，他是否也擁有不應當持有這個信念的理由呢？這取決于對下面這個問題的回答，即：當一個人出于不正當?shù)睦碛沙钟幸粋€信念，但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出于不正當?shù)睦碛沙钟性撔拍畹臅r候，這個人是否算是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該信念？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即認為“如果一個人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基于一個不正當?shù)睦碛啥钟幸粋€信念，那么，他就沒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這個信念。”那么，趙四就沒有任何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那個觀察信念。但是，由于同時他又是沒有得到辯護地持有那個觀察信念。因此，那個觀察信念就不是得到“初始辯護”的。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即認為“雖然一個人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基于一個不正當?shù)睦碛啥钟幸粋€信念，但是，他仍然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這個信念?！蹦敲?，趙四就是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那個觀察信念，又由于他是沒有得到辯護地持有那個觀察信念，而且正是因為他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那個觀察信念，所以才沒有得到辯護地持有那個觀察信念的。由此，趙四的那個觀察信念就可以被看作是得到“初始辯護”的。但是，這雖然使得趙四的那個觀察信念成為了“得到初始辯護的”，但同時也就使得所有的信念都成為得到“初始辯護”的了。

我們來解釋一下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假設(shè)，有一個人s一廂情愿地形成了任意的一個信念p。由于信念p是s一廂情愿的結(jié)果，所以，s的信念p就不是基于一個正當?shù)睦碛?，從而也就是沒有得到辯護的。由于s是基于不正當?shù)睦碛啥钟行拍頿，那么，無論他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他都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信念p。這樣以來，s的信念p之所以是沒有得到辯護的，正是因為s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應當持有信念p。所以，信念p是得到“初始辯護”的。信念p可以是s的任何一個信念，這就意味著，s的所有信念都是得到“初始辯護”的。但是，如果所有信念都是“得到初始辯護的”，那么，這種“初始辯護”還有什么意義呢？這就表明，無論如何，我們都無法將趙四的那個觀察信念看作是得到“初始辯護”的?？偠灾^察信念根本就不是得到“初始辯護”的信念。

另外，我們所理解的認識辯護，不僅要求沒有不相信的理由，還必須要有相信的理由;不僅要求沒有理由不相信，還要有正面的理由去相信。只有當我們有正面的理由去相信的時候，我們的信念才是得到辯護的。僅僅沒有不相信的理由，對于認識辯護來說，似乎是不夠的。

第三種可能的回答，我們還可以設(shè)想另外一種回答，觀察信念是由觀察結(jié)果來辯護的。奎因指出“這類自明的信念的顯著特點是，既用不著其他信念的支持，也用不著觀察結(jié)果的支持?！盵1]35奎因只是說，這類自明的信念用不著觀察結(jié)果的支持，那么，哪一種信念是由觀察結(jié)果來支持的呢？觀察信念能不能由觀察結(jié)果來支持呢？這需要先搞明白，什么是“觀察結(jié)果”？很遺憾，奎因就像拒絕談論“信念的對象”一樣，也拒絕談論“觀察結(jié)果”。他說“讓我們不再問什么可算作一個觀察結(jié)果，而是轉(zhuǎn)向語言，問一問怎樣的句子可以算的上是觀察句?！盵1]23所以，奎因回避了這個問題?？驔]有說，觀察結(jié)果是什么，但是，他卻回答了，觀察結(jié)果不是什么？奎因說“什么是感覺結(jié)果呢？有些哲學家把它們看成是感覺事件。這個思路是令人沮喪的。”[1]22可見，奎因反對把“感覺結(jié)果”理解為“感覺事件”。當代有些哲學家認為，即使“感覺結(jié)果”不能被理解為“感覺事件”，也要把“感覺結(jié)果”和“關(guān)于感覺結(jié)果的信念”區(qū)分開來，其中，“關(guān)于觀察結(jié)果的信念”，就相當于奎因所說的“由觀察句所表的信念”，而“觀察結(jié)果”并不是一個信念。雖然“觀察結(jié)果”不是一個信念，但它卻可以為觀察信念提供辯護。觀察信念就是由觀察結(jié)果來辯護的。這種觀點一般被稱為，關(guān)于信念辯護的“直接實在論”[2]25。就是說，觀察結(jié)果直接就是觀察信念的一個理由，就可以為觀察信念提供辯護。如果這種觀點成立的話，那么，它就否認了，我們前面提到的關(guān)于辯護的第二層解釋，按照那種解釋，辯護只能發(fā)生在信念與信念之間。但是，在這里，辯護卻發(fā)生在觀察信念與觀察結(jié)果之間的。而觀察結(jié)果并不是一個信念。但是，這種觀點要想成立，它還需要進一步解釋，它所說的“觀察結(jié)果”究竟是指什么東西？辯護為什么可以發(fā)生在一個信念與一個非信念的東西之間？這些問題在當代知識論中仍然被廣泛地討論。當代知識論中，有許多哲學家依然在試圖主張，感覺經(jīng)驗完全可以作為辯護信念的一種理由。比如，約翰？波洛克就認為，“我們關(guān)于我們物理境況的信念是通過對知覺輸入做出認知反應而產(chǎn)生的第一批信念，而這些信念并不是從那些關(guān)于知覺輸入自身的低階信念中推導而來的?！鼈兊霓q護依賴于擁有適當?shù)闹X經(jīng)驗?！盵4]312而且，為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波洛克把認識辯護解釋為了一種“認知程序辯護”[5]383-384。胡摩爾也認為，“如果在s看起來似乎p，那么，在沒有否定者的情況下，s因此就至少可以得到某種程度辯護地的相信?！盵6]30盡管這些哲學家都試圖證明感覺經(jīng)驗可以辯護這種基礎(chǔ)信念，但是，都依然沒有完全消除我們前面所探討過的那些難題。

也許正是因為很難解釋清楚“基礎(chǔ)信念是何以可能的？”，許多哲學家就開始否認存在著什么“基礎(chǔ)信念”。他們認為，所有的信念都是需要其他信念來辯護的，所以，信念之間都是相互辯護的。這就是融貫主義?？蛴袝r候也被看作是融貫主義的代表之一，我們在這里就不再探討?？梢?，無論是基礎(chǔ)主義，還是融貫主義，都可以從奎因的相關(guān)思想中得到啟發(fā)。所以，奎因《信念之網(wǎng)》中關(guān)于信念辯護的諸多思想仍然對當代知識論中的探討擁有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 [美]奎因：信念網(wǎng)[M].翟玉章，譯.奎因著作集（第5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2] Pollock， John and John Cruz， Contemporary Theory of Knowledge[M].Second Edition. New York： Rowman Littlefield Publishers，1999.

[3] [美]約翰·波洛克，喬·克拉茲.當代知識論[M].陳真，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

[4] Pollock， John and Iris， Oved， “Vision， Knowledge， and The Mystery Link”[J].in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19， Epistemology， 2005.

[5] Pollock， John， “Procedural Epistemology At the Interface of Philosophy and AI”[J].in The Blackwell Guide to Epistemology， ed. John Greco and Ernest Sosa，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99.

[6] Phuemer，M. “Compassionate phenomenal conservatism”[J].in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74，3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