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紅
教育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潘钾悹査?/p>
最近總會想到雅思貝爾斯這句被無數(shù)教育工作者寫進書本扉頁里的話,腦海中關于支教的種種場景也總是會被毫無預兆地喚醒。在一個橘黃色的傍晚,孩子們運動完被打鈴聲抓到了教室里,天花板上的風扇在吱呀地轉(zhuǎn),他們一個個都滿臉通紅地趴在桌子上,我看著他們,然后笑著說,我們相聚在邵陽市新寧縣馬頭橋鎮(zhèn)中心小學,真是一場緣分啊。
我想起來到學校的第一天,帶著一絲絲期待和緊張迎接這些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的小孩,然后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上臺自我介紹。他們扭扭捏捏地上去了,一個人說不上兩句就逃也似地跑了下來。我要求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黑板上,十分鐘后,小小的黑板被歪歪扭扭地寫滿了名字,我在最上面寫上一個“四班”。這便是我們緣的開始了。
最初的時候,我給他們上識字課。我準備了很多內(nèi)容,備課精確到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具體要做什么,可是自始至終,教室里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他們耷拉著臉,一副總也睡不醒的樣子?!袄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終于有一個孩子說了出來,周圍是附和的笑聲,我站在臺上,一陣挫敗感迎面襲來。
說來好笑,在我的設想里,支教的生活應該總是充滿歡樂的——老師們兢兢業(yè)業(yè)地授課,孩子們尊重、愛戴我們。可現(xiàn)實卻不如愿景里的那般美好,就連上課,他們也常常走神,聽著聽著就在下面做自己的小動作了。
因此我常常教訓他們,每天把自己變成一副很兇的樣子。這樣,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開始變得老實起來。可是有一次班會課,另外一個老師在講臺上問他們:“小朋友,你們害怕什么呀?”有幾個調(diào)皮的學生馬上在底下起哄:“我怕我們的語文老師?!?/p>
幾個同事下課后揶揄我:“你成了他們心中的魔王了?!?/p>
可是我有時候也害怕他們。我想,也許他們才是魔王。
他們最喜歡的是看電影。記得我用自己的筆記本給他們放的第一部電影是《忠犬八公的故事》,一只叫八公的小狗在主人死后苦苦等候了他十年。漆黑的教室里漸漸地飄出哭聲,借著電腦的微光,我看見一個平時鬧得最兇的小孩哭得最厲害。我朝他笑了一下,他立刻害羞又倔強地把頭扭了過去。
現(xiàn)在我回想起雅思貝爾斯的那句話。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但其實,是它們彼此影響。我多么渴望我有強勁的枝葉,能夠為幼小的他們提供蔭蔽,能夠在暴風雨來臨時,幫助他們分擔。
于是我改變了自己的方式,在課堂上增加了一些活動,帶著他們做游戲,并且將自己授課的內(nèi)容做了一些調(diào)整和改變,讓它們更加適應一年級孩子們的接受程度。隨著時間的延長,他們會在別的同學面前維護我,會在路上碰到我時聲音小小的紅著臉說一聲“老師好”,會在課本上抄滿我上課的板書。
在來之前,我?guī)缀跽\惶誠恐。因為我實在是不確定自己究竟能夠給他們帶來什么。支教仍在繼續(xù),我一遍遍地向這些鄉(xiāng)村里的孩子們強調(diào)讀書的重要性——將赤裸裸的現(xiàn)實提前展現(xiàn)給他們看——這對他們的未來未嘗不是件好事。我讓他們提前開始繪制自己的夢想,然后,我收獲到了一份份夾雜著希望的紙片——那一刻,我終于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我們能給他們視野上的延伸,能力上的提高——這是件多么讓人驕傲的事情,這也是支教的本質(zhì)所在。我會化成樹、化成云,渴望唱出靈魂的奏歌。困難、無助、失落縱然會有,但當看到孩子們那一張張愉快的笑臉時,便又感到一切都被治愈了。
我珍惜與他們之間的這段緣分,而我懂得他們亦復如此——就在剛剛,一個平時不太說話的女生走過來,往我手上悄悄地塞了一個東西,說是送我的禮物——我打開看,里面是一個紅色的編織手鏈,在夕陽下,它的顏色變得格外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