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的“社會人”，家庭教育如何做

黃河

公眾對未成年人暴力違法犯罪行為一直很關注，尤其是當某些極端類型的個案被媒體報道出來后。媒體對這些極端案例的報道，引發(fā)了社會的反思，究竟如何懲處這些涉案的未成年人，尤其是當他們因年齡而無法承擔責任的時候，對處于青春期的未成年人應當采取何種管教措施？

未成年人犯罪是社會化障礙表現

如果將未成年人的成長置于社會化的動態(tài)過程中進行考察，在一定意義上，可以將未成年人的犯罪越軌行為，視為個體社會化障礙的表現。20世紀初，法國社會學家émile Durkheim首次嘗試使用“社會化”一詞來描述人類社會化的進程。其關注的核心問題是，個體行動如何遵循人類社會集體的合乎規(guī)矩性，而這一合乎規(guī)矩性最初并不為他們所知，也必然非其所欲。Durkheim認為：“教育應當在我們身上實現的，不是人成為天生的人，而是成為社會希望他所成為的那種人。”

Durkheim指出，人從出生開始，母體只帶來了他的體格，性格仍具有不確定性和可塑性。個人性格秉性完全是“自然”的。社會化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即父母的“照料”和學校的“教育”，使其能為社交生活做好準備。通過教育，成年人對那些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的社會生活產生一定的影響。

本質上而言，教育僅是一種“支持服務”。新生兒從母體分離的那一刻，就開始在一種陌生的社會文化中行走。成年人的一項任務是“支持”孩子獲得社會化的知識。成年人將自己對社會的理解傳遞給孩子，使未成年人能夠應對社會，繼續(xù)發(fā)展和成長。換句話說，教育不等于社會化，但通過教育促進未成年人獲取知識，才使得人的社會化成為可能。

在社會化理論中，社會化被理解為一種互動過程，即人格發(fā)展在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中完成和實現。

一方面，社會化的主體仍然是具體的個人的人格特質，即個人的態(tài)度、經驗模式、知識和情感結構的發(fā)展;另一方面，社會化中蘊含了社會秩序的概念，社會中的行動主體也通過互動和交流，傳遞規(guī)范和價值觀，從而維持社會秩序。這一過程中，家庭教育扮演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家庭是社會化最基本的場所，孩子的個性發(fā)展既受到家庭中父母有意識和有針對性的具體教育方式的影響，也受到父母整體性的態(tài)度和觀念的影響。

學界多數觀點認為，家庭教育缺陷和家庭氛圍不好是誘發(fā)未成年人實施嚴重犯罪最重要的風險因素。父母之間經常發(fā)生不和諧的爭吵，過于激進、嚴格或者過于粗心、放任的教育方式等對子女的社會化會有很強的負面效應。虐待和粗暴的懲戒方式可能在未成年人身上產生“暴力循環(huán)”作用。此外，家庭結構的殘缺也會對未成年人暴力傾向產生推進作用。尤其是單親家庭、再婚家庭、空巢家庭中的未成年人，相比正常家庭的孩子更容易產生人格和情緒上的障礙，容易誤入歧途。但這些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只顧及了家庭環(huán)境和家庭教育對未成年人暴力犯罪的表面影響，而隱藏在這些表象背后的，是深層次的管教理念及其運用問題。

提倡參與式的家庭管教理念

家庭管教可以理解為一種影響和干預未成年人個性（包括行為模式、能力、態(tài)度和人格特質）完善的嘗試。不同的管教理念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方向：威權主義和寬容主義。寬容主義的支持者認為，應該盡量避免父母對兒童人格發(fā)展的干預，以避免壓制兒童的自我意志。威權主義的追隨者則贊成利用父母的自然威權角色，有目的地積極干預兒童的人格發(fā)展，以便向他們傳遞明確的價值觀，并為他們適應社會做好準備。

這兩種管教理念都存在一定的弊端，威權主義的管教方式忽視了未成年人的需要，其典型的管教方式體現為體罰。該行為往往使得未成年人產生抵觸和蔑視、叛逆和不服從、避免與父母接觸等行為。而寬容主義的缺點則是父母和孩子之間沒有明確的遇事處理規(guī)則。“無規(guī)則性”會導致未成年人困惑，因為他們經常將父母的這種放任不管視為不關愛、不關注或不關懷。甚至有時孩子可能會為了獲得其他人的注意而故意實施一些攻擊和越軌行為。

上述這兩種走極端的方式對于提升未成年人的獨立性和社會責任感收效甚微。社會化理論的支持者提出了參與式的管教理念，管教的重心不完全依賴于未成年人的個性需求，父母在管教中也并非具有完全的主導地位，管教行為和規(guī)則建立需要共同的協(xié)商，并具有正當性和可理解性，能夠適應被管教者的年齡和發(fā)展水平。

具體而言，參與式管教強調三方面的內容——承認、激勵和引導。

首先，參與式管教強調互動中的“承認”，即要向未成年人展示大人對其的情感關注和接納。過多和過少的情感關注都會導致管教關系出現困難。父母冷淡和疏遠的情緒態(tài)度會讓孩子感到被拒絕。過于緊密的情緒態(tài)度則可能讓孩子不堪重負，最終導致無法獨立發(fā)展。

其次，參與式管教強調“激勵”，要對未成年人所達到的各種成就和表現給予積極反饋，為其進一步發(fā)展和提高能力水平提供動力?！凹睢边^低，未成年人繼續(xù)提高能力的動力不足。如果為未成年人的發(fā)展設定的期望值過高，就會導致未成年人內心緊張，會對其自我表現產生負面影響。這種“過猶不及”在今天的大多數家庭管教中都很普遍，尤其是在學業(yè)方面，如果未成年人在校期間的學業(yè)成就無法令家長滿意，父母可能有意無意地流露出失望，而對未成年人其他社會能力方面的成就，家長給予的“激勵”則稍顯不足。

再次，參與式管教強調“引導”。引導又可分為兩個層面。其一，父母在為未成年人設定“適當”發(fā)展目標時應當考慮未成年子女的愿望和需要。如果成年人采取威權主義，自己做決定，容易導致孩子產生被壓迫的心態(tài)，爆發(fā)抗拒情緒。如果父母對預期目標和行為規(guī)則完全沒有概念（寬容主義的風格）或者不斷變化目標和規(guī)則，可能導致子女對實現目標的欲望感過低，對社會規(guī)則的遵從感 “漫不經心”。其二，未成年人在違反社會規(guī)則的情況下，成年人應及時向其明確違反這些規(guī)則的后果，可以給予“適度”的懲戒。但懲戒不等同于采取“棍棒教育”，后者是非常不利于未成年人身心成長的。前文中的“弒母”案，就是吳某偷偷抽煙被母親發(fā)現后，母親一氣之下打了他，從而引發(fā)了母子沖突，最終釀成悲劇。

總而言之，在社會化過程中，未成年人不只是單純地適應，而是一種互動式的過程。就這種互動而言，父母和家庭扮演了最初的一環(huán)，也是最重要的一環(huán)。在當下社會價值觀中，我們高度重視秩序和服從。為數不少的父母認為家庭教育的目標在于使其“聽話、守規(guī)矩”，而“誠實、獨立和自信、責任感、樂于助人”等個性品質在教育目標中沒有得到足夠的突顯。事實上，這些個性品質對于預防未成年人犯罪而言，屬于極其重要的因素，相比其他的事后處理機制（例如將涉案未成年人收容教養(yǎng)或送往工讀學校、進行心理輔導等），通過參與式的管教理念，培養(yǎng)未成年人的這些品質才是最根本、最有效的預防犯罪的方式，應當引起廣大家長和教育者的足夠重視。

（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比較法學研究院）

責任編輯：周彩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