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秋實
凌晨,外面還一片漆黑,客廳就傳出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那是父親又在套他那身“裝備”,一件老式軍大衣,一副承受了不知多少風雪的護膝,一只因日曬雨淋而斑駁不堪的頭盔。幾分鐘后,父親會跨上那輛老舊的摩托車,打開車燈,奔赴數(shù)十里外的學校。父親是一名鄉(xiāng)村教師。
曾經(jīng),我以為父親如那輛摩托車的車燈,兩道光柱直刺暗夜,照亮前方的路,而我,只需輕輕一抬腿,就能瀟灑地跨過,踏上平坦的大道。這個想法一直伴隨了我好多年。
經(jīng)過父親的悉心指導,我考入了縣城最好的學校。家離學校很遠,如果住校,開銷肯定不小;在學校附近租房子,窘迫的家境更不允許。父親四下打聽,得知一位親戚家在縣郊有一間空房,便與親戚商定,暫時借住。
學校與住處一南一北,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怎么辦?父親略一思索,大手一揮:“這點兒苦算什么,我送你!”從此,每天早晨,父親都把我裹嚴實,送我上學,然后自己趕往學校上課,風雨無阻。
班級有些同學家境殷實,都是轎車接送,“四輪子”風不透雨不漏,而車燈更為明亮。與其相比,父親的摩托車灰頭土臉。漸漸地,每當跨上父親的摩托車,我心里就感到特別憋屈。我開始抱怨,為何別的同學條件優(yōu)越,而我找個住處都難;為何同學們穿著一件件名牌,而我只有一身校服;為何同學家的車燈那么明亮,而父親的車燈卻昏暗無力……我茫然、忌妒,終于,壓抑爆發(fā)了。那天,父親的摩托車車燈壞了,天黑路滑,一不小心,我們父子倆連人帶車摔在路邊的田野里。我一爬起來就沖著父親大吼,心中的那股怨氣一下子噴涌而出。父親一聲不吭,滿手的泥巴,默默地抹掉粘在臉上的草葉,走上來拍去我身上的泥土。
借著遠處微弱的路燈光,我瞥見父親身上穿了多年的棉襖被劃出一道新口子,內(nèi)里翻了出來,一塊塊舊棉花已結(jié)硬成塊,黃里透黑。眼前的景象像一根銀針扎在我的心頭,我羞愧、懊悔、自責。我憑什么與同學攀比吃穿?我有什么資格抱怨自己的家人能力有限?而我又為何不能像父親那樣去奮斗?這一摔,倒下的是軀體,站直了的卻是精神。
從那時起,我學習的內(nèi)驅(qū)力與日俱增,那摔壞的車燈在鞭策我奮力前行。期中考試后,學校召開家長會,我做了發(fā)言:“我的父親是一位平凡的鄉(xiāng)村教師,每天堅忍用一輛破舊的摩托車接送、奔波,是他的簡樸、執(zhí)著、堅忍深深地影響了我,他像一盞明燈,指引著我前行的路。”臺下,父親摸摸鼻子,故意咳嗽了幾聲。
會后,我前所未有地擁抱了一下父親,并催促說:“爸,趕快把摩托車的車燈修好吧!”父親說:“不需要修了,你已經(jīng)在心里裝上了一盞更亮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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