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
1986年,我剛剛步入社會,在一個小鎮(zhèn)的汽車站上班。那年,我17歲。
和我同一批上班的還有七八個同事,年齡大多相差無幾。小鎮(zhèn)偏僻,每天上下班兩點一線,業(yè)余生活也單調乏味。一個深秋的周末,我和兩個好姐妹相約去一百多公里外的自貢市看燈會。
我們仨是第一次出遠門,自然是好奇又興奮。那天一早,我們擠上了去自貢的鐵皮火車,車廂里狹窄擁擠,人滿為患,像一鍋煮沸的粥,人擠人,腳跟挨腳跟,充斥著各種難聞的味道。終于到了自貢市,我們又馬不停蹄趕往燈會現(xiàn)場,觀賞完五光十色的燈會,已是凌晨一點。
汽車站剛好還有最后一班長途汽車,中途會經過我們住的小鎮(zhèn),于是,我們決定連夜趕回去。車上坐滿了看燈會的旅客,我們三人坐在了最后一排。車上的人意猶未盡談論著精彩的燈會。
駕駛員是一個中年男人,瘦高個兒,很健談,邊開車邊與幾個旅客天南地北神侃。那時還沒有開通高速公路,路面狹窄顛簸不平,路上黑漆漆的。車子開得很快,晃晃悠悠的,連續(xù)奔波了一整天,我疲倦地倒在座位上打著盹兒。
“糟了、糟了......”“哎呀,不好了!”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人驚恐地大叫,隨即汽車劇烈搖晃,發(fā)瘋似的沖向路邊,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時,幽暗的光影里,我發(fā)現(xiàn)車子側翻在公路邊的水田里,我已倒在后排座位下,被椅子死死卡住。
耳邊嘈雜一片,車里的人亂作一團,大人的呼喊聲,孩子的哭叫聲,人們都爭先恐后地往破碎的車窗外爬。
我瑟瑟發(fā)抖,驚恐中,感覺額頭似乎有什么濕濕的東西,我伸手一摸,天哪!鮮紅的血,我的額頭磕破了。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又驚又怕,不知所措,嗚嗚地哭起來。
就在這時候,黑暗中,一雙大手從窗外伸進來,用力搬開椅子,將手伸向我?!皠e害怕,拉住我的手?!蔽襾聿患岸嘞?,死死拽住這雙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鉆出車窗后,驚魂未定,一股冷風猛然吹過來,我不由打了幾個寒顫。田里的水不深,但有一些雜草稀泥,行走困難。
這雙大手始終沒有放開我,這讓我感覺溫暖、踏實了許多,不再那么恐懼。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牽著我,一步一步挪出水田,將我?guī)е涟踩攸c等待救援。我這才看清楚,救我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幅眼鏡,鞋子、褲子上糊滿了泥漿。
“爸爸,爸爸,你去哪兒了?”一個小女孩突然朝他跑過來?!皩氊悾职衷谶@兒呢?!彼麖澭ё∨畠骸!鞍职?,你的手流血了。”小女孩驚呼一聲。我清晰地看見,他的右手背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正滴著血。
黑夜里,一直拉著我逃離困境的,正是這雙受傷流血的手。我的眼眶濕潤了。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當時慌亂之中,竟忘了向他道一聲謝謝。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時常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陌生人的那雙大手,雖然我已記不清他的模樣,但他指間傳遞給我的力量和溫暖,足以讓我感動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