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的敷彩與文化內涵探析

摘 ?要：已出土的漢畫像石、畫像磚等文化遺存在墓葬中，并非如現(xiàn)在所看到的石質或磚質原色，都曾經被敷以各種顏色，這在考古發(fā)掘中已得到證實。經研究考證，畫像石、畫像磚上敷施的色彩并非古代工匠隨意之為，而是包含了儒家思想和陰陽五行學說等豐富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畫像石;敷彩;五色觀

考古發(fā)掘證實，漢畫像石、畫像磚在墓葬中并非如現(xiàn)在看到的石質或磚質原色，都曾經敷以各種顏色。在歷年的考古發(fā)掘中，先后在河南、山東、陜北、山西、江蘇、重慶等地都出土了帶彩繪的漢畫像石，其中陜北地區(qū)和河南的南陽地區(qū)出土較多，而陜北的神木、榆林、米脂、綏德、子州、清澗、吳堡地區(qū)為最多。（見附表1）

一、顏色成分與彩繪特點

漢代彩繪畫像石使用的顏料，與漢代其它載體的繪畫如壁畫、畫像磚、陶俑、銅鏡等所使用的顏料成分基本相同。通過使用能量分散型熒光燈X射線對神木大保當漢代彩繪畫像石顏料元素進行成分分析，測出彩繪使用的紅、黑、白、黃、綠、紫、藍等顏色元素成分為朱砂、炭黑、針鐵礦、羥磷石、藍銅礦、孔雀石等天然礦物顏料。總覽漢畫像石的彩繪，歸納起來有以下特點：

不是全部施彩，墓門門楣、中柱、側柱、門扉與門檻及重要畫像是彩繪的主要部位。輔首銜環(huán)的輔首一般施朱彩，有鎮(zhèn)墓辟邪之意。日輪涂紅色，金烏涂黑色;月輪涂白色，蟾蜍以黑色勾線施黑點。左右門柱人物色彩不一，幘及袍有紅色也有黑色，具有壁畫的效果。彩繪畫像石與壁畫不同之處是：前者在石料表面雕刻后敷彩，后者在墻壁上施以地仗層再在其上繪畫。壁畫的地仗層日久易與支撐體（墻體）剝離脫落，造成壁畫的永久性損壞。畫像石即使失色，也會保有石面的雕刻圖像，能夠保持物象的大部分原貌，具有永恒的價值。是砂巖、頁巖石質的畫像石彩繪顏料層保存最好。

在上文畫像石的雕刻技法中已提到，用于雕刻畫像石的石材主要有三種：石灰?guī)r、砂巖和頁巖。石灰?guī)r就是常見的青石，質地堅硬、透水性差，彩繪顏色易侵蝕脫落?，F(xiàn)在遺存的石灰?guī)r質漢畫像石，基本已見不到彩繪的殘痕。砂巖與頁巖都屬于沉積巖，較石灰?guī)r質地酥軟、透水性好，小部分水膠攜帶顏料顆粒滲入巖石隙中，顏料層與巖石面粘接的牢固度較好。因此，現(xiàn)在能見到的色彩鮮艷如初的彩繪漢畫像石，一般都是砂巖和頁巖石質。

二、敷彩的文化內涵

漢畫像石的彩繪包含了豐富的文化內涵，漢代人對色彩的認識來自先秦的“五色觀”、儒家思想、陰陽五行學說?！拔迳庇^念產生于秦漢之前，戰(zhàn)國時期就有“五色”的說法，但當時只是籠統(tǒng)之稱，并沒有指出相對應的是哪五種顏色?！吨芏Y·考工記》是現(xiàn)存最早界定“五色”概念的文獻。其曰：

東方謂之青，西方謂之白，南方謂之赤，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

這里將色彩與四方天地對應起來，顯示了在古人眼中，色彩包含了天地宇宙的概念。因此，在施色時就要特別慎重不能馬虎，必須加以規(guī)范：

青與白相次也，赤與黑相次也，玄與黃相次也。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五采備謂之繡。

“次”是第次的意思，即顏色搭配有主次，前者為主，后者為次。“文”“章”“黼”“黻”是指四種不同樣式的花樣或圖形。“文”的圖形要用青與赤搭配，“章”的圖形要用赤與白搭配，“黼”的圖形要用白與黑搭配，“黻”的圖形要用黑與青搭配，五色齊備就叫做“繡”。文獻還對天、地、火等難以把握的對象進行了規(guī)范，確定了施色的范圍和形狀?！吨芏Y·考工記》無疑反應了當時運用色彩的思想觀念，對后世具有指導意義。

儒家思想對“五色”亦有關照，皇侃《論語義疏》：

正謂青、赤、黃、白、黑五方正色也;不正謂五方間色，綠、紅、碧、紫、駵黃是也。

青、赤、黃、白、黑五色顏色純正，為正色，為尊。五色中的兩色相配得到的間色為卑?？鬃釉唬骸皭鹤现畩Z朱也”?！抖Y記·玉藻》曰：“衣正色，裳間色”。意為正式的衣要使用正色，間色只能用在下裳、便服以及婦女和民間服裝上。儒家思想認為“正色”與“間色”之間具有尊卑等級差別，要嚴格遵照尊卑施色，不可錯用而亂了禮法。

原始唯物思想“五行”學說，將宇宙萬物的運行發(fā)展歸結為“五行”的相勝相生，色彩觀自然也被納入其中（如圖1）。

圖1五色觀與中國傳統(tǒng)用色現(xiàn)象（《藝術百家》2007年，第五期，第138-140頁。）

“五行”中的木、火、土、金、水，對應的色彩為青、赤、黃、白、黑。根據(jù)五行相勝相生理論，相鄰（相生）的兩色相配可得到一組間色：木生火對應青與赤，得紫;火生土對應赤與黃，得縓（橙）;土生金對應黃與白，得緗;金生水對應白與黑，得灰;水生木對應黑與青，得綦（深藍）。同樣間隔（相勝）的兩色相配也能獲得一組間色：黑勝赤得深紅;赤勝白得粉色;白勝青得縹（淺藍）;青勝黃得綠;黃勝黑得褐。

鄒衍的五行學說又將此引申到天下興衰：舜以土德王，尚黃;夏以木德王，尚青;商以金德王，尚白;周以火德王，尚紅。還推論勝周必以水德王，故周之后的朝代尚黑。劉邦深諳鄒衍學說，克水必為土德，因而尚黃。董仲舒為神化君權，刻意突出“五方”中“土居中央”的觀點，認為土（黃）是五行之本，高于木火金水，土所對應的黃色亦為正色之首。漢以后的歷代統(tǒng)治者都接受這一觀點，自北宋以后，黃色成為皇家專用色，是皇權的象征。

東漢中期的畫像墓繁盛時期，正是陰陽五行學說影響至深之時，五行施色是漢畫像石敷彩的基本規(guī)范。如日輪為紅色，月輪為白色;朱雀涂紅色，三足烏涂黑色，月中蟾蜍涂藍色;雞頭涂紅色，虎涂白色;仙草靈芝涂綠色等。

綜上，畫像石、畫像磚上的彩繪顏色，不是簡單為了裝飾，它已超出了色彩的范疇。雖是為喪葬服務，其實質是在充分表現(xiàn)漢代民眾的宗教文化信仰及生死觀，是漢代民眾對另一個世界、升仙以及生命形態(tài)轉化的冥想，其包含的豐富多樣的文化思想以及五色審美觀，都是服務于一個主題，即不死升仙的終極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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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毛娜，博士，鄭州大學美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