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身經歷：我在1949年“開國大典”前后

齊守成

新中國成立70周年了。70年來中國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回顧自己70年走過的路，其中有不少難忘的經歷至今留存在腦海中……

一

1948年，我在北平西城西什庫后庫的北平市立第四中學（現北京四中）讀初中二年。由于學校距離我家和平門外琉璃廠附近的小胡同遠，來回走不安全，就讓我和一位讀高中的大同學合住在一起，租用學校對面一個小院的偏房。那時西什庫整個胡同內根本沒人家住，前庫是天主教堂及北平私立光華女中。我每天的伙食就在學校吃窩頭、咸菜，晚上，這位大哥哥就讓我看一些畫報。有時他教我些歌，如唱《光明贊》，歌詞是：“兄弟們，向太陽，向自由，向著那光明的路，你看那黑暗已消滅，萬丈光芒在前頭！”我感到很新鮮，這些歌曲在學校根本聽不到。

有時薛老師過來問寒問暖，知道我住在和平門外，路過北平師范大學，就讓我給捎帶送一些書。記得有一次學校的化驗室發(fā)生爆炸，國民黨的警特人員把學校大門封鎖，聲稱要抓什么奸黨。后來，學校的大操場也讓國民黨當作兵營了，我就此回家。當我走到西華門就見對面的國民黨北平市參議會大門緊閉，那時，北平的學生運動波瀾壯闊。市內經常發(fā)生反饑餓、反迫害、反內戰(zhàn)的大游行，特別是從東北流亡到北平的學生，抗議游行到偽參議會門前，因國民黨拒絕接見并行兇殺人，憤怒的學生用黑油漆將牌子改寫成“北平市土豪劣紳會”。這是我親眼所見的一幕。總之，北平解放前夕，市民生活苦不堪言，大家都熱切盼望解放。

二

1949年初正趕上春節(jié)，氣候清冷，往年東琉璃廠的廠甸廟會熱鬧極了，廟會里五花八門啥都有?？赡悄陱R會卻冷冷清清，買東西人家專收“袁大頭”，法幣、金元券都不值錢了。

2月，人民解放軍的隊伍開進城了，我就跑到前門大街大柵欄兒口，擠在夾道歡迎的人群里看。就見一隊隊軍人著裝樸素，雄赳赳走著，還笑著和我們頻頻招手。他們不像國民黨兵那樣驕橫，令人非常親切。

1949年5月，我才知道學校的薛老師和那個高年級同學都是地下黨員。并將我由黨的外圍民青組織轉為新中國建國前第一批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員。

同年6月下旬，薛老師告訴我到城南先農壇體育場等他（該址現已拆除），他要帶我去參加一個“報告會”。后來才知道，那是黨中央在北平先農壇體育場舉行的慶祝中國共產黨“七一”生日重大活動。

當時北京城社會秩序很雜亂，不時有暗藏的敵人搞陰謀破壞，故消息絕對保密。

我還記得那天細雨蒙蒙。先農壇體育場的看臺上聚集了來自各方面的代表，大會開始前，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老一輩革命家來到主席臺。還有剛從香港繞道沈陽抵達北平的民主黨派負責人和民主人士宋慶齡、張瀾、郭沫若等也都出席了大會。會場內歡聲笑語，振奮人心，看臺上的啦啦隊互相拉歌比賽，《團結就是力量》《光明贊》《你是燈塔》《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等革命歌曲此起彼伏。

我作為青年團代表坐在西看臺，距離主席臺較近。大會開始后，首先由黨中央領導講話，之后，各界代表紛紛發(fā)言祝賀中國共產黨的生日。郭沫若發(fā)言時還現場朗誦了一首詩，這首詩是郭老即興創(chuàng)作的。由于郭老吟詩語氣特別慢，且韻味十足，正好我隨身攜帶了一個小本子和鉛筆，就急忙記了下來。這首珍貴的小詩經歷了70年風雨滄桑，一直珍藏在我身邊。詩的內容是：

看??！這像一道劃破太空的長虹，

聽?。∵@像大海里波濤一樣萬雷激蕩。

這，鼓勵了勤勞英勇的全體主人，

這，驚醒了纏綿枕席者的殘夢。

親愛的戰(zhàn)友們，

讓我們緊緊地、緊緊地靠攏，

舉起我們的鐵錘、鐮刀、槍和筆，

一起向前沖鋒。

要紀念“七一”，

最好把我們的全部生命來奉獻。

讓我們一致高呼：

萬歲呦，中共！

萬歲呦，毛澤東！

三

1949年7月1日召開“七一”盛會之后，緊接著，北平市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籌委會從7月15日至8月15日，組織“北平市大中學生暑期學習團”在東城燈市口附近的北平市私立育英中學院內集中住宿培訓學習。

當時我從家里只拿了一條舊床單，我被分配到四分團的一個互助小組。有十多個學生，大都來自中學，絕大多數為青年團員，個別地下黨公開亮出身份。培訓第一天舉行了入學式，由許立群（北平團市委籌委會書記）作報告，講了為何學、學什么、如何學等問題。學習期間，每次聽報告都從育英中學排隊步行到北京大學民主廣場，步行中高唱《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團結就是力量》等革命歌曲，同學們還互相拉歌比賽。北平的學生大多受過革命運動的洗禮，對于“打倒蔣介石，解放新全中國”是滿懷熱情的。

歷時一個月的學習大體分為三個階段：第一，端正學習態(tài)度和學習方法。當時學員積極性很高，但學習目的不同，對共產黨的政策及改造個人思想認識不清。為此，首先由艾思奇作了《歷史唯物論的學習方法》的報告，他指出，一個月的時間不要貪多，重點學習馬列主義的人生觀。他特別指出，學習要理論聯(lián)系實際，聯(lián)系自己的思想，對照檢查，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最后還要付諸行動。

接著楊甫講話，他用更形象的語言講課，學員們反應熱烈。

同年7月18日，召開黨團員大會。會上張大中（北平市籌委會副書記兼大學委員會書記）聯(lián)系實際，就端正大家的學習態(tài)度和學習方法講了話。

第二階段是深入學習，樹立革命人生觀。在這個階段，我們先后到北京大學廣場聽了楊甫的《勞動創(chuàng)造世界》、胡繩的《階級斗爭》報告。胡喬木作了《革命的人生觀》、錢俊瑞作了國內外形勢的報告，薄一波作了黨史報告。另外，艾思奇還根據大家討論情況作了解答。大家圍繞這些報告，在小組內進行了深入、熱烈的討論。

最后階段主要學習青年團的性質、任務、歷史以及建團工作，先后由蔣南翔、榮高棠、許立群等作了報告。新中國成立前整整一個月的學習，為我的人生道路指明了前進方向。

四

1949年9月27日，毛澤東親自主持召開了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會上，經過反復討論正式通過四項重大決議：

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都定于北平，自即日起（即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改名為北京;

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紀年采用公元;

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未正式制定之前，以《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

四、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為五星紅旗，象征中國革命人民大團結。

當時因國徽還沒有誕生，以至于開國大典也未能用上新中國的國徽。國徽圖案的正式公布，是一年之后的1950年9月20日。新中國成立一周年的時候，熠熠生輝的國徽終于掛在了天安門城樓。

解放前，我目睹了北平和天安門曾是一派破敗凄涼的景象。廊柱墻面油漆剝落，灰塵遍布，雕花門窗破敗不堪，碧瓦間、樓頂上雜草叢生，冬日里一片蕭瑟寒意，城樓東西側的磚道上滿地蒿草，是野鴿子、麻雀天然的棲息地。一旦有人走過，鳥兒就從草叢中呼啦啦飛起。通向城樓的古老石階上，布滿厚厚的鳥糞，難聞的霉臭味兒熏得讓人無法站立。

天安門的東西兩側是長安東門（也稱長安左門、東三座門）和長安西門（也稱長安右門、西三座門），由紅墻圍成一個“T”字形的所謂廣場，那里樹木雜草叢生，內有賣東西的各種小攤及遛鳥兒的人們。

昔日北平城，無論大街小巷（胡同）都垃圾成堆。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北平市委的首要任務就是清理垃圾，其中有一些硬性規(guī)定，凡出城的車輛，在出城時必須力所能及將垃圾帶出城外。另外，開辟一個能容納16萬人的大廣場。清除廣場地區(qū)多年遺留的渣土及障礙物，并清除天安門城樓的雜草和雜物，粉刷城樓和廣場四周城墻。當時廣場周圍的干部群眾及多所大學、中學的數千名青年團員、青年學生參加了義務勞動。人們積極性很高，我從家里拿了一把小鐵鍬去除草鏟土。小鐵鍬頭兒掉了，我就用手拔雜草搬石頭。雙手都磨出了血皰，整整干了一天才回家。

五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前，上午還下了點兒小雨。薛老師告訴我去數月前整修的天安門廣場集合，那里要召開大會，具體什么內容不知道，什么東西也不要帶。當我趕到天安門廣場時，只見有組織的人群很多，多是北平各大學和中學的青年學生，熱鬧極了。同學們正在進行拉歌比賽，你唱罷我接著唱。到中午的時候天又下了點兒小雨，我們一直等著開會，下午天放晴，空氣清新，真是老天作美。

中午閱兵部隊進入廣場，集中在天安門前。緊接著是群眾隊伍，一直等到下午三點，才聽到廣播里傳出“毛主席來了”。同時，開國大典的第一支樂曲《東方紅》由軍樂隊奏響，接著廣播里傳來：“全體注意，不要喊！注意注意！首都各界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大會，現在準備開會，請中央人民政府秘書長林伯渠同志宣布開會?！?/p>

開國大典司儀林伯渠走到麥克風前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典禮現在開始。28響禮炮哄鳴，28代表中國共產黨誕生的1921年到1949年建立新中國的28年艱難歷程。

舉世矚目的開國大典開始了，毛澤東向全世界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一語千鈞，宣告了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黑暗歲月的結束，光輝燦爛的新時代的開始。

當時，廣場上參加大會的人群再次響起山呼海嘯般的熱烈歡呼，接著大會宣布閱兵開始。軍樂隊隨即奏響《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軍隊與老百姓》等樂曲，由朱德總司令前導出長安東門沿長安東街、東交民巷、西長安街檢閱隊列整齊、軍容嚴整的海、陸、空部隊和西長安街的騎兵師。部隊以“八一”軍旗為前導，由東向西行進，當一隊隊戰(zhàn)士英姿勃發(fā)，威風凜凜地通過天安門時，歡呼聲陡然高漲，猶如大海澎湃的波濤聲。

閱兵結束群眾游行開始之前，為了保證30萬游行群眾井然有序，除了分區(qū)編號，固定位置外，在開國大典期間，人員不化妝，不組織秧歌隊;隊伍迅速向會場行進，隊伍入場后要聽從指揮，由糾察員或聯(lián)絡員領隊入場，到達指定位置后整理隊伍，嚴守秩序。不得任意離隊;自行車不得入場;各單位人員自備干糧和飲水，除規(guī)定攜帶武器者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攜帶武器，如有臨時事件發(fā)生，應保持鎮(zhèn)定，糾察員負責維持秩序，聽候指揮部處理;注意衛(wèi)生，不得在會場隨地大小便……

當慶典快要結束時，周恩來大聲向天安門廣場上的群眾喊道：“同志們辛苦了，大會結束了。”可聚集在天安門廣場的人們仍向著天安門城樓歡呼雀躍，不愿離去，高喊：“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毛主席萬歲！”

1949年是我一生中最難忘、最幸福的一年。1950年6月，15歲的我主動跑到北京北長安街的北京團市委要求參加工作，我當即被批準到沈陽市公安局。

1994年6月，我從沈陽市公安局以正處級調研員三級警監(jiān)退休。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我大半生工作生活在沈陽，我愛這座城市。退休后我為民俗文化做了一點事情，只要身體允許，我還會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