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丹鳳
在中國古代,國都之規(guī)模與繁華程度是一個國家國力是否強盛的最佳證明,城門的建制與多寡則是一座城市地位的象征。北京城門是圍繞一條南北中軸線而建的。這條中軸線穿過重重城門,將北京的內城、外城、皇城和紫禁城連在了一起。
“可以說,正是那一道道、一重重的墻垣,組成了每一座中國城市的骨架結構。”一百年前,瑞典藝術史學家奧斯瓦爾德·喜仁龍在其著作《北京的城墻和城門》中如是評價中國的城墻。他還在書中寫道:“北京這座城市將五十萬以上生命用圍墻圈了起來,如果我們把它比作一個巨人的身軀,城門就好像巨人的嘴,其呼吸和說話皆經由此道。全城的生活脈搏都集中在城門處,凡出入城市的生靈萬物,都必須經過這些狹窄通道?!?/p>
喜仁龍一語中的。正如他所說,北京城是由一重重高大的城墻圍圈而成。分布于南北中軸線上或兩側的城墻和城門奠定了這座城市的基本結構,它們構成的屏障也保衛(wèi)著整座城市。“重重的城門不僅是城市防衛(wèi)的重要節(jié)點,更是中軸線上空間序列中連續(xù)變化的空間的起始和標志?!鼻迦A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呂舟說道。
城門劃分出城區(qū)
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俺達部大舉南侵,入犯京師,震驚朝野。在擊退蒙古兵后,明朝統(tǒng)治者意識到,北京城的軍事防御依然不夠堅固。為了加強城市防衛(wèi),明朝廷計劃在北京城外四周約五里處建一外羅城,作為紫禁城的又一拱衛(wèi)。
這當然不是明朝廷突發(fā)奇想。中國城市建設講究“子城”古已有之。所謂“子城”,即城中之城,是國家軍政中樞所在,地位極為重要,故需再筑城墻將其保護起來。紫禁城就是北京城的子城,外圍的皇城、內城和外城均是紫禁城的拱衛(wèi)。
明朝廷設想完美,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動工沒多久,明朝廷就不得不面臨經費和人力嚴重匱乏的難題,現(xiàn)有的資源難以支撐整個外城的建設。于是,明朝廷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外城建為轉抱東南、西南二角,僅包圍人口稠密和商業(yè)繁榮的南郊地區(qū),使外城與內城南垣相抱,并在外城墻增開城門七座。這就是整個北京舊城看起來像“呂”字而非“回”字的原因。
如果再加上貫穿城市南北的中軸線,那么整個北京舊城看起來更像一個“串”字。這些城門和城墻將北京舊城劃分為紫禁城、皇城、內城和外城,而貫穿重重城門的中軸線則將這些城區(qū)連在了一起。
除紫禁城外,老北京舊城一共有二十座城門,即“內九外七皇城四”。不僅這些城門以中軸線為中心東西兩兩對稱,整個北京舊城也呈東西對稱狀(形如“串”字)。有些城門的名字已有對稱之意,俗稱姐妹門,如東便門和西便門、東直門和西直門、左安門和右安門及廣安門和廣渠門等。
各城的正南大門均處于中軸線上,從南至北分別為永定門、正陽門(俗稱“前門”)、天安門和端門。這些正南大門是進出各城區(qū)的主要通道。在過去,人們正是以城門為基準來定位北京各城區(qū)的。
城門防護著城市
在中國古代,城即國,建城實為建國,城失則國亡。故古人建城,首先建難攻易守的高大城墻,沿城墻外圍再開鑿護城河以倍城墻之險固,城外再筑外城。這就是中國古代建城的防御性指導思想。
城門的軍事防御功能居于首位。中國古代城市中,大的城門建筑均有前后兩重,即箭樓和城樓,兩門間建圍墻,中作甕城。箭樓和城樓下各設一門,有的甕城兩側墻還開門洞。戰(zhàn)爭之際,箭樓和城樓的兩門洞開,進可迎擊敵人,退則緊閉雙門,固守高城。若敵破箭樓之門,進入甕城之中,亦可殲敵,這就叫“甕中捉鱉”。
曾經,城樓、箭樓和甕城這樣的軍事防御性建筑是北京內、外城十六座城門的標配。遺憾的是,因近代戰(zhàn)亂和現(xiàn)代城市交通發(fā)展需要,這十六座城門有些被毀,有些被拆除,僅剩的幾座城門也殘缺不全。但根據喜仁龍的記載,北京內、外城門大多形制相似,尤其是東西對稱的姐妹門,唯處于中軸線上的幾座城門更為高大雄偉。
內城南大門正陽門是北京內、外城中唯一保存比較完整的城門,其箭樓和城樓均在,但甕城已不復見。如今佇立于北京中軸線最南端的永定門(外城南大門)城樓為2004年復建。此外,內城南垣的崇文門還遺存箭樓城臺和甕城閘樓;內城北垣的德勝門則留有箭樓和部分甕城墻,現(xiàn)已是北京市古代錢幣展覽館的所在地。
除了防御性功能,北京城門還帶有政治屬性。中國古代城市的政治地位越高,城之規(guī)模越大,城門越多,城樓也就越高大,且還是政治威嚴的象征。故城樓一般采用歇山重檐或廡殿重檐式屋頂,聳立于高大的城垣之上,氣勢攝人。現(xiàn)存的正陽門、永定門城樓均為歇山重檐式屋頂,天安門城樓則為廡殿重檐式屋頂。
此外,各城門的命名深具政治意義,多以正統(tǒng)、吉祥、安定為宗旨。從元朝十一門到清朝二十門,每一座城門的命名都寄托著統(tǒng)治者安邦定國、江山永固的愿景。如永定門是出入京城南部地區(qū)的通衢要道,是北京城的南大門,其名寓意“永遠安定”。正陽門原名麗正門,正對皇城,被視為國門。所謂“日為眾陽之宗”,故將此門改名為“正陽門”。
城門維持著秩序
然而,即便被視作國門,正陽門也難逃被焚毀的厄運。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北京城戰(zhàn)火四起。正陽門的城樓和箭樓均被燒毀,只剩光禿禿的城臺,之后的幾年里也一直沒有修復。1902年,西逃的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終于回京。當時,清朝的大臣們在正陽門的城樓和箭樓城臺上分別搭建了臨時彩牌樓,讓皇家隊伍體面地回到了紫禁城。
可能有人會問:為何太后和皇帝不走內城其他城門,還多此一舉搭建臨時彩牌樓?原因很簡單,因為正陽門是國門,專供帝王的龍車通行,其他人只能從東西兩側的甕城門出入。對清朝的君臣來說,此時天子回鑾意義非凡,走國門才成體統(tǒng)。
其實,不止正陽門,北京的各大城門都立有規(guī)矩?;食呛妥辖墙鋫渖瓏?,普通人不得進入。朝廷命官進宮上朝或面圣亦有專門行走之道。至于內、外城的城門,普通人確實可以通行,但也不能隨意出入。
若老百姓想入城走街串巷賣東西或拜訪親朋好友,一般先從外城城門入,主要走永定門和廣安門,再入內城。其實,北京大多普通人的活動區(qū)都集中在外城。因為自明朝起,外城便是人口稠密的商業(yè)繁華區(qū),如從永定門至正陽門的天橋和前門大街以及宣武門至廣安門的菜市口等區(qū)域。
內城城門則各有用途。正陽門西邊的宣武門走囚車,被稱為“死門”。宣武門外是菜市口。因菜市口是商業(yè)區(qū),人流量大,故朝廷多將囚犯拉至菜市口問斬以震懾百姓。如宋末將領文天祥和近代愛國民族英雄譚嗣同均是在菜市口慷慨就義。正陽門東邊的崇文門則走酒車。歷史上,北京的酒多來自河北涿州地區(qū)。這些酒車從南入左安門,再由崇文門進入內城。崇文門也是收稅關口,據說其關稅之苛曾令商客望門生畏。老北京所謂的“南路燒酒”,意指酒已納稅。
內城東垣的朝陽門是運糧之門。北京的糧食主要由江浙地區(qū)走水運而來。朝陽門外就是運河碼頭。曾經,朝陽門門洞上還刻有谷穗兒,與運糧相呼應。朝陽門北邊的東直門則多走磚瓦和木材車。
內城北垣的德勝門和安定門,一個走兵車,一個走糞車。曾有一種說法,凱旋而歸的兵師走安定門回京。其實,這是一種雅化,安定門是雅稱。安定門附近的地壇是北京最大的糞場,京城的糞車自然走安定門。人們將進出的糞車雅稱為“兵車”,而此門既然走“兵車”,稱其為安定門也合情合理。清朝皇帝至地壇祭天時,取近道也會走安定門。
內城西垣的西直門靠近玉泉山,走御水車。據說清朝乾隆皇帝認為玉泉山的泉水天下第一,只喝玉泉山之水,故出入西直門的多是御水車。西直門南邊的阜成門靠近門頭溝地區(qū),而門頭溝產煤,是北京煤的主要供應地,故阜成門主要走煤車。阜成門門洞曾刻有梅花一束,諧音“煤”。
這些城門規(guī)矩到底是后期約定俗成還是統(tǒng)治者有意為之,后人各有說法。無論如何,北京各城門的用途與城門外的地理環(huán)境及生產生活狀況確實存在相關性。歷朝歷代,管控城門是一座城市最基本的安保措施,城市管理者對于出入城市的人口和物品絕不會放任不管,特殊時期可能還極為嚴格,這對于維護城市安全和穩(wěn)定必不可少。
北京的城門,曾靜靜地佇立了數(shù)百年,見證了王朝的興替、侵略者的破壞、中華民族的反抗和百姓的哀鳴。它們宏偉的雄姿曾征服了西方學者,但它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卻已消失在地平線上。一百年前,喜仁龍在其著作《北京的城墻和城門》的末尾寫道:“這些奇妙的城墻和城門,這些北京絢麗多彩歷史的無言記錄者,它們的風姿到底還能持續(xù)多久呢?”或許今天的我們也該捫心自問:我們該如何保護好這些曾歷經劫難的歷史遺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