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輝
陽春三月去踏青,春色果然好。
楊柳綠河水清,梨花似白云。
陽春三月去踏青,春色果然好。
蝶兒起舞鳥兒歡唱,野花似繁星。
…… ……
聽著這首蔡國慶的《望春》歌,你是否也想出去走一走?中國人游春之俗,可以上溯到兩千多年前的先秦時期?!对娊?jīng)·鄭風·溱洧》中“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即是關(guān)于青年男女春日上巳節(jié)出游水濱的詩句。而《論語》中孔子與弟子曾皙的對話“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也成為對游春活動的經(jīng)典描述。
古時游春時間并不固定,有時在正月初八,有時在二月二,有時在三月三。明清以后一般是在三月三上巳節(jié)或清明節(jié)進行,并冠以諸多雅稱,如游春、踏青、尋春、探春等。不少畫家用畫筆記錄下踏青游樂的場景,其間風俗也如春天般多姿多彩,充滿陽光閑逸之趣。
下面就讓我們展開一幅幅古卷,走進畫卷里的春天。
咫尺千里一片春
目前所知最早的游春畫作當屬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這幅畫也是現(xiàn)存最古老的山水畫,被視為中國山水畫的源頭。同時它還連通了遠古和中古的中國畫體系,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在中國美術(shù)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游春圖》為絹本設色,縱43厘米,橫80.5厘米,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距今已有1400多年歷史。畫作采用遠景鳥瞰式構(gòu)圖,遠山如黛、春波蕩漾,其間隱廊橋庭院,溪徑盤桓,花木扶疏,畫面宏大開闊,雖然尺幅不大,但有千里江山之趣。
在蒼山春水間,點綴著點點游春之人,人景相融,和諧而靈動。右岸山前,一隊人馬沿著溪邊山路,迤邐前行。為首者紅衣白馬,行至橋頭,駐馬低頭,面對溪流,若有所思。身后兩名侍女亦停下腳步,躬身觀望,似為春色所陶醉。侍女身后轉(zhuǎn)彎處,一馬呈奔跑狀,馬上之人回頭召喚,似乎在說:“這么好的景致,快跟上??!”他目光所及處,一紅衣侍女正在樹下駐足欣賞桃花。山腳下近景處,二人騎馬緩轡而行,現(xiàn)悠閑之態(tài)。畫面中心大片水域,波光瀲滟,一條小舟蕩漾其間,舟上四人,一紅衣白裙女子在侍女陪伴下怡然而坐,一人立于船尾,似在蕩舟前行。左岸水邊,兩人長衣飄飄,立于花樹之間,似乎正在吟詩作賦。此畫中人物雖然都很小,但是布局精巧、造型生動、精細嚴謹、動靜相宜,表現(xiàn)出展子虔高超的繪畫技巧。
《游春圖》最大的特色是打破了魏晉以來“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山水情態(tài),以青綠精雅替代稚拙簡古,開辟了“咫尺千里”的山水畫新格局。《游春圖》如同春天里的一聲驚雷,拉開了隋唐山水畫明媚的三春景象。
跨馬尋春意境新
與展子虔的《游春圖》不同,唐代張萱的《虢國夫人游春圖》則是以人物為呈現(xiàn)焦點,描繪天寶年間楊貴妃的姐姐虢國夫人帶侍從盛裝出游的情景。
虢國夫人是楊貴妃的三姐,在楊貴妃得寵后被迎入京城,賜予宅邸和封號,過起了驕奢淫逸的貴族生活,聲名不佳。唐代詩人張祜曾有詩云“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諷刺虢國夫人驕縱輕佻,卻自詡美貌,不施脂粉,只淡描蛾眉就入宮朝見天子。
唐玄宗天寶十一年(752年),虢國夫人帶領眷從盛裝出行游春,前呼后擁,極盡排場。張萱畫作所展現(xiàn)的即是此次游春場景,這也是史上唯一一次以虢國夫人入畫。張萱是唐代有名的宮廷畫家,其仕女人物畫在當時被評為“天下第一”。可惜他的畫作真跡未能流傳下來,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虢國夫人游春圖》是宋徽宗趙佶命宮廷畫師臨摹之作,雖是摹本,但基本保留了原作的氣度和神韻,被列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
打開畫卷,會有人奇怪,畫的名字是《虢國夫人游春圖》,卻不見一景,只有人物,是不是搞錯了?其實這正是畫家的高明之處,游春而不見春,只以濕筆點出斑斑草色,春痕隱隱,意境清新;著眼于人物刻畫,通過人物閑適歡快的神態(tài)和駿馬輕舉慢行的英姿,從側(cè)面展現(xiàn)出風和日麗的春日氣息,令人遐想無限。
畫中共畫九人八騎,呈一二二三隊形排列。為首一人著男裝騎高頭大馬,鞍韂豪華,引路前行。其后一名仕女和一名男從錯落跟行。再后是兩名貴婦并轡而行,著綠裙者臉側(cè)向著紅裙者,似有所語。而著紅裙者攬轡勒韁,身體前傾,似有意停下馬來傾聽。此二人占據(jù)畫面重心,裝扮與眾不同,頭型均為墜馬髻,符合當時的貴族裝扮,有人判斷其中之一即是虢國夫人。從畫家構(gòu)圖思維來說,穿紅衣者為虢國夫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其后中間位置一年長婦女懷中抱一幼女,似為保姆與幼主,左右各有一仕女陪護前行。整個游春隊列錯落有致,設色典雅富麗,格調(diào)活潑明快,極具裝飾意味,呈現(xiàn)雍容華貴、自信樂觀的盛唐氣象。
《虢國夫人游春圖》以纖細的線條勾勒人物,圓融秀勁中透著嫵媚靈動,人物形態(tài)生動,表情豐富,堪稱古代人物畫的典范。雖然描繪的是貴族生活,但是在開明興盛的盛唐時代,春游之盛可見一斑。而今婦女,如能騎馬尋春,亦不失為一樂事。
春游晚歸意自適
經(jīng)唐入宋,春游之風不減,有時候玩兒嗨了就是一天。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宋人小畫《春游晚歸圖》,絹本設色,縱24.2厘米,橫25.3厘米,無作者名款,只鈐有明末“黔寧府書畫印”、清安岐“儀周珍藏”二印,據(jù)專家推斷為宋人作品。從場景判斷,畫面描繪的是南宋時期江南官僚的生活。他們偏安一隅,悠閑自樂,踏青尋春,至晚方歸。
畫中一老臣頭戴烏紗,執(zhí)鞭回首,似乎意猶未盡。隨行十名侍從前呼后擁,有的背著行囊,有的扛著椅子,有的搬著茶幾,有的挑著食盒與酒具,打開木柵,正向著官府魚貫而行。這些人物小不盈寸,但須眉畢現(xiàn),姿態(tài)生動,線條流暢,色彩明麗,在一片春綠中動感十足。畫面背景亦十分工致,樓宇樹木細致入微,具有明顯的宋畫院體特征。宋人的生活是悠閑安適的,宋畫更著意于表現(xiàn)人的情態(tài)意趣,具有生活化美感。
與此類似,明代戴進也曾繪有一幅《春游晚歸圖》,描繪的是明代大戶人家春游晚歸的意境。此圖為絹本立軸,風格接近宋院體畫風,構(gòu)圖較為平板,層次不明晰,有明顯的浙派風格。不過,整體意境刻畫還是很到位,特別是人物場景設置有獨到之處。畫中右下角一大院外,主人晚歸,正下馬叩門,院內(nèi)一仆人挑燈應門,正合了晚歸詩意。主人身后,幾個仆人挑擔扛傘正欲過橋。中景水堤小徑之上,兩名農(nóng)夫荷鋤晚歸。兩相對比,意趣盎然,令人遐思。明代的社會形態(tài)與宋代類似,所以畫風以及畫卷所反映內(nèi)容亦有諸多相近之處。這種游春至晚方歸的閑適,令人羨慕。
月曼清游賞春花
踏青郊游少不了玩樂之趣,飲酒、品茗、賞花、蕩秋千、放風箏等在畫中多有呈現(xiàn)。如清代陳枚《月曼清游圖冊》中即有婦女春游蕩秋千的描繪。
《月曼清游圖冊》為絹本設色,共十二開,現(xiàn)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每開縱37厘米,橫31.8厘米,配有乾隆時期的太子太傅梁詩正的行草題詩一首。此圖冊以一年十二個月氣候變化為背景,描繪了宮女們隨主人在庭院內(nèi)游玩的生活場景。
其中二月一幅題為“楊柳蕩千”,圖中杏花初綻,柳芽微吐,草色萌發(fā),正是一派早春景象。宮女們走出閨房,在芳草地上相伴嬉戲。秋千架上,一女身姿輕盈,面帶笑容,衣袂飄飄,如一只春燕,搖蕩欲飛。架下一女雙手微舉,做呵護狀。左側(cè)石凳旁六名女子,或交頭接耳,或用手指點,各具情態(tài),意趣盎然。陳枚借鑒明代唐寅、仇英仕女畫的審美標準,以工細流暢的線條和亮麗鮮活的色彩,把春游場景描繪得秀潤飄逸,美而不俗。
還有一種清院本《十二月令圖軸》描繪了十二個月民間具有代表性的生活場景。其中二月早春,人們紛紛走出戶外,踏青嬉戲。男人們還帶著獵具,一邊狩獵,一邊觀景,主與仆,或相攜,或獨行,或聊天,或閑吟;女子則或蕩秋千,或賞花。三月即以“上巳(農(nóng)歷三月初三)踏青”的民俗為主題,描繪了文人墨客在小河邊“曲水流觴”、飲酒相慶的場面?!妒铝顖D軸》據(jù)考為清畫院畫家唐岱、丁觀鵬等合作,與陳枚的《月曼清游圖》風格相近,但場景更加宏大,也更生活化。二者關(guān)于游春的主題呈現(xiàn)有異曲同工之妙。
看了這些春游圖,不禁掩卷凝思。如今生活節(jié)奏太快,人們春日郊游大多是游山賞景,走馬觀花,不能盡興。如能像古人一樣,讓生活慢下來,邀三五知己,驅(qū)車至郊野,找一清幽所在,飲酒品茗,燒烤聊天,至晚方歸,或攜行陌上,賞花逐月,與春同醉,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