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籬下系列六

小麥收鐮，玉米下田。收獲的麥子入了倉，玉米也到了播種的時節(jié)。

玉米是我國的一大主糧，也是農(nóng)民眼里的“鐵桿莊稼”。在山東老家，玉米均稱苞米棒子，這名字是怎么來的，一時也說不清楚。傳說古時候，有人到村里向貧寒中的人們出租玉米種子，無論旱澇豐歉，賒多少秋后還多少。鄉(xiāng)民們用賒來的種子種植玉米，秋后獲得了大豐收，家家都吃上了飽飯。因此，玉米被人們親切地稱為飽米，后來演變?yōu)榘装糇印?/p>

單從字面上講，玉米并非玉一般的糧食。實際上，玉代表剔透華潤，米就是吃的糧食。它的別名在不同區(qū)域有不同的說法，有的地方叫玉麥、棒子、苞谷粑，還有的稱玉高粱、包蘆、珍珠米、六谷米等。由于玉米曾為宋徽宗皇上親嘗過，又博得過“御麥”的美稱。

苞米棒子的祖籍并不在我國，原產(chǎn)地遠在南美洲。人們熟知的秘魯，在印第安語中就有“玉米之倉”的說法?？脊艑W家曾在墨西哥南部的地峽遺跡中，發(fā)現(xiàn)有最古老的野生玉米果穗。秘魯?shù)暮０陡浇两襁€保存有古城遺址，在出土的陶器和建筑物上，嵌有大量的玉米子粒和果穗圖案。分析這些遺跡，考古學家們推測，南美洲最早的原居民印第安人遠在四五千年前就開始廣泛種植玉米了。

民以食為天。苞米棒子在其故鄉(xiāng)墨西哥被認為是上帝賦予的食糧，經(jīng)過數(shù)千年不斷改良，最終成為世界各國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食品。如今，玉米、小麥和水稻，是世界三大谷物。這些主要糧食作物，在全球不同地區(qū)對人類社會的生存發(fā)展起到了關鍵作用。其中，玉米在種植總面積和總產(chǎn)量上雖然次于小麥、水稻，但其單位面積產(chǎn)量卻居世界谷類作物之首。用玉米為主料制成的美食佳肴，也常常成為國宴上的主食。

小小的一粒種子落入泥土，經(jīng)過風吹日曬生長出一片蔥蘢，這是大自然的奇妙;一株柔弱的小小植物，以自身的力量節(jié)節(jié)拔高，最終生成人們可口的食品，這是物種造化的神奇。

玉米在我國的栽培歷史大約有四百七十多年。由于產(chǎn)量高，品質(zhì)好，適應性強，抗旱耐寒，但得薄土即可長成，在我國栽培面積已達三億畝左右，僅次于水稻、小麥，在各種糧食作物中堪稱重臣。

苞米棒子從不嬌氣，是極易栽種的平民糧食作物。從田間管理上，就讓人省心不少。麥子收割后，把地表上滿是麥茬的土地耕耘起來，加入底肥，就可挖坑播種。這時，地里的麥茬，在土里腐爛后反而成了苞米棒子生長的又一種肥料。選擇播種日期，各個地區(qū)季節(jié)不同播種時間也不一樣。在山東地區(qū)，一般在麥收后土地濕潤的時候，整理好田地，挖一個淺坑，撒幾粒種子，蓋上土，就能完成播種。

苞米棒子出芽后，間苗可是個技術活兒。記得小時候，跟隨大人到地里間苗，一墩苗三四棵，卻往往不知拔哪棵。有時候，把最大的拔掉了，留下的卻是弱小的那棵。有時候一墩苗都長得很旺盛，卻都舍不得拔，留下三四棵長在一起。后來才知道，這如同果樹間果一樣，舍不得間苗，就長不成壯苗。正所謂：“舍不得苗，抱不到瓢?！?/p>

六七月份雨水多，一場雨水長一節(jié)。借著雨水的滋潤勁兒，苞米棒子幼苗噌噌地往上躥，夜晚你走到地頭，甚至能聽得到“咔咔”的拔節(jié)聲。苞米棒子有強大的根系，能充分利用土壤中的水分，在溫度高、空氣濕潤或干燥時，葉片紛紛舒展揚起，以使水分吸收與蒸騰適當平衡。它對土壤要求也并不苛刻，土質(zhì)疏松或肥厚，有機質(zhì)豐富的黑鈣土、果鈣土和砂質(zhì)壤土都可種植。出苗后的苞米棒子隨著雨水的滋潤，像揮舞著綠色飄帶的少女，在廣闊的田間舞臺上蓬勃向上，招展喜人。

隨著苞米棒子植株的拔高，所需的養(yǎng)分也越來越高?！扒f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人吃糧食長勁，莊稼也靠肥料長高。尤其是對株高葉長的苞米棒子，更是如此。

記得過去在生產(chǎn)隊勞動的時候，為節(jié)省化肥，也圖個就地取材，漁民們在海邊的沙灘上用石頭砌了一個個大池子，把每天漁船捕撈上來的小魚小蝦，投進池子里漚爛做肥料，再用桶挑到地里，在一株株苞谷棒子的根部，挖坑施肥。如今看來，這著實有些浪費?？稍诋敃r，不允許做買賣，剩余的魚蝦家家戶戶吃不了，只能如此?？吹浆F(xiàn)在皮皮蝦在市場上已幾十元一斤，想想當年在池子里漚肥的情景，真的是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立秋后，天氣涼，苞谷棒子一片一片的青紗帳，漸漸褪去了純正的綠色，斑駁了許多，棒子頭上的皮兒也變成了白色，甚至可以看到露出的金黃顆粒，那模樣如同是一張正在齜牙咧嘴歡笑的臉龐。這時候，預示著苞谷棒子到了收割的季節(jié)。過去地里采苞谷棒子全靠人工手掰，那可是遭罪的活兒。一人多高的苞谷棒子莖稈，葉子的邊上全是細小的毛刺，即使艷陽高溫的天兒，也不能穿短袖短褲，否則渾身上下會被劃出一道道血印，汗水流進去，讓人疼得直哆嗦。

掰苞谷棒子的時候，家里有孩子的，總忘不了會給孩子捎帶一些甜莖。這種甜莖如同南方的甘蔗，一節(jié)一節(jié)啃起來滿是蜜汁兒。選這種甜莖可不是隨意就能找準的，莖太粗不一定甜，莖太細又太嫩。有經(jīng)驗的一般會憑自己的眼力，看到莖稈表面綠里透紅，飽滿發(fā)亮，去頭切根，保證可口。

對鄉(xiāng)下人來說，搶收搶種是不惜力的。收獲的苞谷棒子運到村里，需要及時去皮晾曬，否則遇上下雨陰天，苞谷粒就會在皮里面發(fā)霉長芽。那些日子里，為趕收糧進度，村里會發(fā)動婦女和老人一齊上陣，晝夜加班剝苞谷棒子皮。村子周邊寬暢的場院上，高高的木架子上掛著汽燈，大人小孩人歡馬叫，一片忙碌景象。

剝皮曬干的苞谷棒子分到各家各戶后，貯存的時候各家無不因地制宜，各想高招。有的在屋檐下一排排地掛起來，有的會在院里用各種木桿圍成一個圍欄，裝滿后在上面用苫子圍成一個尖塔。有的干脆在木板做成的底座上，一棒棒地層層并排擺放，再在上面用山草遮蓋起來。顆粒歸倉，是鄉(xiāng)下人對糧食最真誠的愛惜和珍重。小半年忙乎乎地流汗，一場院金燦燦的苞谷，一大倉沉甸甸的收成，幾晝夜全家人的辛勞，這時候對莊稼人來說。值了！

吃當季最新鮮的糧食，是鄉(xiāng)下人最欣慰的事兒。苞谷棒子收獲后，如何把苞谷粒從上面剝下來，鄉(xiāng)下人在勞動中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讓人嘆服。把一塊一把粗的木棒從中間鋸開，在平面上挖出一條苞谷棒子寬的凹槽，在木棒中間靠下的位置再挖一個長方形的小口，在小口的上方嵌入一條向上的鐵齒。鐵齒的寬度與苞谷棒子每一排的苞谷粒相當，這樣，拿起一個苞谷棒，沿著凹槽從上往下用力推，棒上的苞谷粒就會從鐵齒下的口中流到下面的筐里。一個苞谷棒子上面并列著許多排苞谷粒，只要每隔二三排剝掉其中的一排，剩下的用手一掰就會很輕易就剝掉了。

鄉(xiāng)下人都說苞谷棒子養(yǎng)人，實際上的確如此。2012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對人們常吃的蔬菜進行了排名，排在榜首的就是玉米，因此玉米就有了“長壽食品”的美稱?？茖W證明，它含有豐富的蛋白質(zhì)、脂肪、維生素、微量元素、纖維素等。過去人們都會說，農(nóng)村人耐實，現(xiàn)在想想，除了勞動能夠鍛煉身體外，吃苞谷棒子這些自給自足的五谷雜糧，實際上也是養(yǎng)人健身的一個重要方面。

苞谷棒子味道香甜，趁鮮煮著吃和烤著吃，只能一陣子，而磨成面卻可做各式菜肴和食品，如玉米蝦仁、玉米烙、玉米粥、苞谷搭子、苞谷餅子等。隨著食品加工業(yè)的發(fā)展，苞谷棒子的食用品質(zhì)不斷被開發(fā)出來，如玉米片、特制玉米粉、速食玉米，還有苞谷面條、苞谷面包、苞谷餅干等，以及深加工而成的玉米蛋白、玉米油、味精、醬油、白酒等，琳瑯滿目，無不深受歡迎。

說到苞谷棒子做成的食品，雖然已經(jīng)離開老家多年，但印象最深刻、最留戀的，仍然是那帶一層煳茬的苞谷餅子和鮮香爽口的苞谷菜團子。

記得小時候家里一日三餐都吃地瓜和地瓜干，因地處海邊山區(qū)，小麥種得較少，想吃白面是不容易的。因當?shù)夭贿m宜栽種水稻，大米也是吃不上的，直到來到首都北京，才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水稻。小時候有一次遇到野營拉練到鄉(xiāng)下的部隊官兵，問愿不愿意去當兵，自己當場問人家當兵吃什么，人家說吃大米，自己隨口就是一句：“大米有多大？”結果，讓人家笑了半天。當時那個年代，鄉(xiāng)下的食物主要是粗糧，有時候苞谷棒子面也不能常吃。印象最深的是，小時候放學從街上走過，有的人家剛出鍋的苞谷餅子，香味從門口飄出來，感覺格外饞人。

鄉(xiāng)下的孩子從小就會學著做家務。小時候母親身體不好，經(jīng)常手把手地教自己做飯，尤其是做苞谷餅子，經(jīng)常是從鐵鍋邊上滑到鍋底的水里面。老話說得好：“涼鍋貼不住餅子?！卞伈粺?，粘不住。另外，苞谷面和得有沒有筋道，也頗有講究。水不能加多了，面不能和稀了，要在盆里揉實成團，才能牢牢地粘在鐵鍋的四周。還有，灶里的火候也不能太大太猛，否則，餅子粘鍋的一面就會燒煳了。

苞谷面菜團子，是過去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想著法子改善生活的無奈之舉。沒肉少油，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一家老小的伙食總得變點花樣，調(diào)一下口味。會持家的女人總有自己的招法，她們從野外采來各種野菜，用熱水焯過后切成餡，加進去海產(chǎn)的蝦皮，外面用苞谷面包起來，上鍋一蒸，味道比苞谷餅子強多了。

糧食的味道永遠是香甜的，因為每一顆糧食里面都飽含著農(nóng)民的心血和汗水。平淡的日子里只要用力用心專注耕耘，生活一樣會散發(fā)出苞谷棒子一般詩意的清香。

田野上的主題歌每天都是翠綠的。這主題歌，來自一望無際生機盎然的一片片希望，來自一個個樸實無華心地純樸的農(nóng)民的心靈，昂揚向上的旋律，時時吟唱在奮斗者的征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