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鏡吾先生是怎么讀書的

徐健順

一百年以前，沒有一個中國人會現(xiàn)代的朗誦，也就是沒有一個中國人會像現(xiàn)在那樣去讀古詩文。自古以來，所有的漢詩文都是吟誦的。

這個話是不是說得有點絕對??？難道就沒有不吟誦的漢詩文嗎？

沒有。為什么？因為這句話其實是個循環(huán)定義，且容我慢慢道來。

我們先來看一篇魯迅的文章《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篇文章大家都很熟。在這篇文章里，魯迅先生寫到了他的老師壽鏡吾先生是怎么讀書的，他說：

先生自己也念書。后來，我們的聲音便低下去，靜下去了，只有他還大聲朗讀著：——“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因為讀到這里，他總是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著，向后拗過去，拗過去。

所以我們好多人就一直以為壽鏡吾先生是朗讀的，但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段文字其實是很難朗讀的——

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

這個“呢”字是怎么回事呢？原文沒有這個字，這是魯迅加上去的。這個字怎么讀呢？這個“呢”是什么詞性？疑問詞嗎？語氣詞嗎？都很奇怪啊，讀著很別扭。為什么呢？因為它在魯迅那里并不讀作ne，而是“驚”的韻尾。古人讀書，有格律的詩文，要平長仄短，二、四、六偶位的平聲字要拖長?！绑@”字的韻母是inɡ，是后鼻音韻母。拖長的時候，聲母是拖不長的，韻頭也是拖不長的，能拖長的只有韻腹和韻尾，所以古人把韻腹、韻尾和聲調(diào)加起來叫作“韻”。一吟起來，“驚～～”，拖長的就是“nɡ”這個后鼻音，所以魯迅就記為“呢”。同樣的道理，“金叵羅，顛倒淋漓噫”的“噫”是什么？是“漓”的韻尾。我可以用著名的“唐調(diào)”模擬一下，大概是這樣：

而且，魯迅說“讀到這里，他總是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著，向后拗過去，拗過去”，這是個什么姿態(tài)啊？這就是“搖頭晃腦”，現(xiàn)代的朗讀、朗誦是沒有這個姿態(tài)的。而且，魯迅先生還特別加了曲線符號表示它是有旋律的。所以，毫無疑問，壽鏡吾先生是吟誦的！

現(xiàn)在問題來了：既然壽老先生是吟誦的，為什么魯迅卻說是“朗讀”？

“朗”是什么意思？就是前面說的“大聲”。那么“讀”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吟誦！

（節(jié)選自《普通話吟誦教程》，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