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
定下行程,她就背起行囊,去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那是姐姐的家。
到了一排農(nóng)家屋子前,三輪車停了下來,再三謝過車主,她轉身踏上了屋前小路。徑直走過一戶貼著白瓷磚的新樓房,路過一戶紅磚房,緊挨著的小平房就是地圖導航到的農(nóng)戶人家。小平房也是紅磚砌成,紅磚間的水泥縫抹成一條條線,一層一層排到了屋頂上,干凈又平整。屋前的泥土路,被屋主人平整得像硬化路面,灰白得見不到坑洼痕跡,倒像一塊上好的曬谷場。屋門敞著,不見主人,幾個小孩從后院里追逐著跑了出來,孩子天真爽朗的笑容讓她覺得親切。她拉住一個孩子,打聽屋子主人,孩子大方的回答,讓她少了些許拘謹。不大一會兒,剛被她問話的孩子竟從外面回來了,跟在孩子身后的是一個大人,穿著深色迷彩外套,甩著兩褲腿的泥巴迎面趕來。她看著那張黑得深入皺紋的臉,忽然間意識到,是姐夫?!按蟾纾 币宦暣蟾绾俺隹?,眼淚就涌了出來,印象中的姐夫忽然間老了幾十歲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驚詫得掩面不知所言。寒暄之際,姐夫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水,以前記憶里的姐夫形象又高大了起來。隨后,姐夫帶著幾個孩子認親,孩子們一邊親切地喊“小姨好!”一邊鞠躬,像學生對老師那般禮貌。這時,她才辨清,最高個的“男孩子”竟然是個女孩,三個孩子一致剃的平頭,她倒沒認出來那張神似孩子媽媽的熟悉的臉。圓圓的臉蛋兒,一雙溫柔的大眼睛,暖人心的笑臉,就像她兒時在一起玩耍時一般模樣。屋子里瞬間熱鬧起來,她按捺不住思念的心情,向大哥打聽。隨后,那個假小子跑出門,看見遠處一個壯實的身影踱步走來,屋檐的落日斜暉照在那臉上,黝黑的面容讓人辨不仔細。她盯著來的人臉龐下那雙溫潤的眼睛,終于失聲哭出來:“姐!”兩個人擁肩相泣。
姐姐伸手去拭淚,發(fā)現(xiàn)手上身上沾滿農(nóng)活氣息的污漬,便去換了身干凈的衣服過來。姐姐依然像小時候那樣溫柔地看著她笑,一會兒看看腳深思,一會兒看著屋外發(fā)呆,轉回頭看她又是一臉溫暖的笑,像一朵薔薇花般純凈的溫情。她拉著姐姐的手,絮絮叨叨,不知不覺,暮色降臨。
姐姐塞了一把豆莢給她,剛煮熟,熱乎乎的。她將信將疑地接過,有些燙手,清水煮過的豆莢干干凈凈地冒著澀澀的青氣,看著就沒什么食欲。姐姐輕輕地笑著,幫她剝開一個豆莢,圓鼓鼓的豆粒一個個從熟透了的豆莢里剝落滾了出來,看著豆子的品質還算不錯。姐姐剝了一把豆子塞到她手里,像是兒時從小賣店里買到糖果時第一個塞給她一樣,期待地看著她品嘗。她深深記得兒時品嘗糖果時的甜蜜味道,那時流行一款切成一條條絲的糖條,叫拉絲糖,一分錢一條。姊妹倆做活兒換來的一角錢,常常要跑好幾里的山路去馬路邊的小店買拉絲糖,一角錢十條,一雙小手都拿不下。姐姐捧著大把的拉絲糖,把她喜歡的顏色都挑了出來塞給她,溫柔地看著她貪吃的模樣,甜甜的像臘月般暖陽的溫情。掬著手中剝好的豆子,心里頭卻甜蜜不起來,對著姐姐溫柔的眼光,她拿起一顆塞到了嘴里,圓鼓鼓的豆子嚼出一股粉末,夾雜著青澀的植物氣息,嚼不出一絲油鹽的味道,干巴巴的,咽了下去。她掬著手中的豆子,難以下咽,打開姐姐的手,又給了姐姐。姐姐沖她甜甜地笑了起來,掬起她給的豆子,一揚手全拋到嘴里,吃得香噴噴的。姐姐笑得真好看,彎彎的月牙眼,仿佛能將煩惱一掃光,卻掃不去她心上對姐姐苦難生活的重重憐惜。姐姐依然無限溫情地看著她笑,什么也沒說。
吃罷晚飯,她和姐姐挨坐在門口,聊了起來。她們?nèi)杂浀脙簳r院子里種的姊妹花樹。一株是枚紅色的薔薇花樹,是她種的,一年四季玫紅色的小花朵開滿枝頭,令人賞心悅目。旁邊有一株高大的粉色薔薇花樹,是姐姐種的,常年盛開著朵朵如碗大的粉色薔薇,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幽香,像姐姐的笑容那般迷人。姐妹倆給薔薇花樹施肥養(yǎng)護,就像守護著相互依偎的姊妹倆,陪伴著她們快樂地度過了無憂時光。
多少年后,姐姐依然像那棵高大的粉色薔薇花樹,靜靜地不言不語,愛護著身旁的小小姊妹花,無限溫情地沖著她笑。她在姐姐溫暖的笑容中終于釋懷,想念不如相見,縱使天涯海角,心里依然是住在一起的姊妹花。
清爽的夜風送來淡淡的芳香,似有薔薇花的香氣在綻放,陣陣輕柔,穿過門堂,散落入點點夜空。此刻的幸福,秋風碩果,恐也不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