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怡
遠方漸漸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隆隆聲,像一串串愈來愈近的省略號……
他得了老年癡呆。我立在站臺中央,對手機上傳來的消息再三確認。
旅人不停地穿梭在我身旁,急急忙忙地。十二年前也是這般,時間在這方面永遠不會改變什么。能改變的只有人。
終于,一道熟悉的門漸漸地近了。我想敲下去,可手卻不聽使喚,微微顫抖著。我苦笑一聲,輕輕地撫上了單薄而斑駁的門面。那上面還留著小時候用石子劃上的痕跡,里面有他和我的名字,歪歪扭扭的。
門突然開了,一個頭探了出來。
稀疏花白的頭發(fā)堆積在一起,像一蓬亂草。干癟的臉上顴骨突兀,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洼坑,灰白的眼眸像是迷失了方向的船只,不停地茫然搜索。
“你誰啊……”
“我……”我竟然語塞了。
突然,他從衣服里面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仔仔細細地盯了半天,最后瞧著我,傻氣而又幸福地笑了。
“你……你知道我兒子嗎?他在外面掙錢,說好了要回來孝敬我哩?!?/p>
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更不知道如何相信眼前的事實。十二年的分別,他已認不得我,卻對我這個陌生人聊起“我”。
家里的擺設(shè)和之前無異,還是那些樸素實用的東西,只是很多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拐角的一面墻卻異常潔凈,像是每天都被人擦拭了一樣。
墻上,掛滿了我的照片,從出生到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的都有,最后定格在十二年前我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上。
我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個晚上,雪花飄滿了整個站臺。
那時我年輕氣盛,總是看不起他,嫌他自己沒有給我好的條件,就想出門干一番事業(yè)。
我轉(zhuǎn)身,對他說:“走了?!?/p>
他微微轉(zhuǎn)了一下頭,似乎想說些什么,抬頭看了看我,又低下了頭,自言自語。
我昂起頭,頭也不回地登上了火車。
這一去,就是十二年。
返程的時間到了,他又來車站送我。
我翻出車票,準備和他道別。明月在他身上鍍上了圣潔的光輝,使他看上去像一座雕像。 四下很靜,只聽得見低低的蟲鳴和呼呼的風聲。站臺上只有寥寥幾人,投下了長短不一的身影。
汽笛聲從空曠的原野傳來,越來越近……
倏地,一張照片飄落在我腳下,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
那是一張照片——我和他唯一的一張合照。很多年了,我已記不得什么時候和他有過這樣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他雖緊繃著臉,但仍可辨出上揚的嘴角和慈愛的眼神。而我則一臉青澀,眼睛瞇成了縫。
我拾起照片,望向他。他摸了摸口袋,然后看向我。
天昏黑一片,似乎有一片雪花飄下,落在了我的鼻尖。
旅人來來往往,我背著行囊,站在中央……
“嗚——”火車進站了……
作者系成都棠湖外國語學(xué)校高2017級4班學(xué)生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