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兒花
我家園子的東北角,生長著一片馬蘭花,一簇一簇的馬蘭花劍一般的葉子修長高雅,每到四月,淡藍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地競相開放,在園子的一角怒放成了一個小世界,就像一個“世外桃源”。
小孩子都有一顆好奇的心,老兒四五歲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弄來一株馬蘭花苗,栽到了園子的一角并每天澆水,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精心呵護,小小的馬蘭竟然成活了,于是,我就叫他老兒花。其實,老兒不止栽下過馬蘭,還把一粒苞米放進一個罐頭瓶子里,把瓶子掛在樹上,不久,一棵小玉米苗就會在瓶子里長出勃勃生機,媳婦就小心翼翼地把這棵玉米苗移栽到地里,讓它能夠跟其他玉米一樣,去經(jīng)歷著春天,夏天和秋天。
兒子們從小知道心疼媽媽,我打工不在家,一坰多地全靠媳婦自己侍弄,園子里就難免有些雜草。這時候,老兒子就會拿著鋤頭開始幫忙鏟園子,邊干還邊嘀咕:這草太多了,幫媽媽干點吧……后來被鄰居發(fā)現(xiàn),及時制止了老兒子的“愛心行為”,因為已經(jīng)把柿子苗干掉好幾棵了!
由于工地忙,脫不開身,媳婦一個人在家實在侍弄不過來,很多人家都已經(jīng)掛鋤了,媳婦還在地里拼小命,兒子們孝心有加,放學(xué)后主動去幫助媽媽鏟地,有了前車之鑒,媳婦就讓兒子們鏟空壟。當時天旱,媳婦在另一塊地遠遠地看見倆小東西鏟得直冒煙,這“風(fēng)景”不是誰都能看見的,比如我。干著干著,兩個孩子不知道為什么打了起來,只見一個扛著鋤頭在前邊跑,另一個拎著鋤頭在后邊追,媳婦這邊哪有心思干活,急急忙忙跑去拉架……
兒子們在家淘氣,出門打仗,老兒負責惹事,大兒負責“擺平”。農(nóng)村孩子皮實,打仗罵人也是常有的事,男人都外出打工,女人哪能管得住這一幫一幫的“小土匪”,經(jīng)常是打完之后各自回家,自己就把身上的疼痛忍下了,大人知道了又要挨打。只是有一次事情鬧得大了,人家大人領(lǐng)著孩子找上門來,才知道大兒把后院大他兩歲的小剛用鐵鍬把腳砍壞了,媳婦趕緊領(lǐng)著小剛?cè)バ〈蠓蚣野?、打血清?又花了十三塊錢買點紅傷藥算了事。農(nóng)村人厚道,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會訛人,要是在城里這可能算不小的事。還有一次,紅松大姥來家里先后找了十幾次,找一次大兒把紅松打一次,后來也不知道怎么了結(jié)的此事,媳婦可沒少在孩子身上操心。
兒子們在外邊不讓人省心,在家里也不是省油燈,媳婦對他們平時管教很嚴,母子之間經(jīng)常會產(chǎn)生矛盾,這時候,兒子們就會聯(lián)合起來跟媳婦“斗爭”。在我剛剛出去打工不久,兩個兒子突然就不跟媽媽在一個屋里睡覺了,媳婦每天非常累,哪有那么多心思想這些,也不管他們,以為孩子大了應(yīng)該有自己的空間,隨他們?nèi)グ伞Ul知第二天兩個孩子起得很早,到外屋看著媽媽說:“媽,昨晚上啥感覺,是不是害怕了?”到了這個時候,媳婦才恍然大悟,原來兩個孩子突然不跟她一起睡,是對她的嚴格管教的一種報復(fù),以為媽媽一個人要害怕的,還等著求他們呢!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兩個孩子抬著一個空塑料桶,裝作很吃力的樣子放在媳婦面前說:“媽,我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你自己打開看看。”媳婦沒有多想,打開一看,“媽呀”一聲差點嚇哭了……原來桶里裝的是一個特別大的花蟲子,這是一種叫“看樹狗”的蟲子,不但長得大,樣子也非常嚇人,媳婦天生怕蟲子,每到夏秋之際都格外小心,生怕跟蟲子不期而遇,兒子們就是利用了媳婦的這個弱點。這次報復(fù)成功,兩個孩子興高采烈地玩去了……
要說最對不起的是老兒子。老兒子小時候非常省事,不哭不鬧。由于父母歲數(shù)大了,帶一個整天不知閑的大兒子已經(jīng)是筋疲力竭了,只好用一根帶狀繩子,一頭拴在老兒子腰上,一頭系在窗框上,我倆出去干活,一系就是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孩子困了就自己把小褥子鋪上,枕上枕頭,蓋上被子睡,醒了把被子疊得板板正正的放在一邊,等稍微長大一點,就帶著去地里干活,每天把老兒子小臉曬得通紅,奇怪的是,越曬越白里透紅,粉撲撲的好看,我們看著充滿了無奈和心疼!
還記得老兒子跟我們在地里作了一首詩:太陽出來照懶蟲,懶蟲就是我爸。就這么可愛的老兒子,有一次差一點就被耗子藥要了小命!
有一天,大兒子突然跟在媽媽后面磨嘰說,我老弟吃紅面包了,我老弟吃紅面包了……當時媳婦正忙著干活,就嫌他煩人,也沒理他,媽媽不管,大兒就在我面前說,嚇得我起來就去找老兒子。
原來,所謂的紅面包是我放在西屋角落里的普通面包,上邊抹了耗子藥。老兒子吃了紅面包就在一個角落里打蔫兒了。當我找到老兒子的時候,看見老兒子正在西屋吐紅色東西,送醫(yī)院怕來不及,我不由分說地把洗衣粉倒在水里,讓老兒子猛喝,老兒子也聽話,喝了很多很多,后來就吐了很多很多,一直吐到胃里沒有東西。過了兩三個小時,老兒子說餓了,我心想,這下好了,就給老兒子泡了一碗方便面,在端上來的同時,老兒子說:“大碗面上桌嘍?!边@一句話差點把我說哭了,老兒子終于沒事了!
再大一點,大兒子就能照顧老兒子了,老兒餓了,大兒就給他炒飯,用大鍋燒火炒飯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兩個兒子上學(xué)也沒用大人接送過,只是大兒子上幼兒園的時候,東院鄰居家孩子上學(xué)帶著大兒子。后來大兒子能自己去幼兒園了,還帶著村里的好幾個孩子,等到老兒子上幼兒園,大兒子就能帶著他了。三里多地的距離,現(xiàn)在想來心里不是滋味。
大兒子從小就很有辦事能力,領(lǐng)著大他一歲的鄰家孩子買藥,一個大夫家沒有便去了另一個大夫家,最后又到很遠的供銷社買到了,回來問他怎么想的,他說,不管遇到什么情況,一定要買到藥!
如今,兩個孩子已經(jīng)去了外地工作,這些故事只有在回憶里生長著,而且特別茂盛。老兒花現(xiàn)在變成了一叢一叢的,并且連成了一片,花開時節(jié),在一個不小的角落里爭相怒放著、好看著,那花藍得純潔、藍得透徹、藍得醉心。每次想兒子的時候,就偷偷地看看老兒花,每次看見老兒花,就想起了兒子們,想起了他們小時候可愛的樣子,想起了他們的點點滴滴,他們就像這花一樣,自然生長、傲氣不俗,于是,我更加喜歡這一片叫老兒花的藍精靈了。
老婆菜
滿園野菜正飄香,又是一季春日長。春天雖然已經(jīng)過半,我家鄉(xiāng)的大地卻剛剛在積雪覆蓋下掙脫出來,松軟的土地在裸睡中悄悄地蘇醒,許多文人早已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情懷,把春天歌頌得草長鶯飛、柳綠花紅,讓人感覺五顏六色的春天似乎真的來了。
早上起來,每天都在眼皮子底下很固執(zhí)的園子,忽然變了樣,也許因為今天的風(fēng)特別大,也許是平常沒有太在意,一不留神,一片一片的薺薺菜、苦麻菜、婆婆丁、車轱轆菜,爭先恐后地鉆出了地面,弄得人目不暇接。由于春風(fēng)干燥,人容易上火,這些野菜正好派上了用場,它們不但能解饞敗火,在很久以前的特殊年代,據(jù)說還救過無數(shù)人的命。
聽岳母說,挨餓那年,也許是上天眷顧窮人,那一年的薺薺菜長得特別茂盛,漫山遍野的剜不盡,剜回來的薺薺菜做成菜團子,到現(xiàn)在還能感覺出來那種香甜。如果不是這些薺薺菜,不知道會是啥樣的結(jié)果,岳母時常感嘆。頭些年我也看到過一篇關(guān)于薺薺菜的文章,寫的大約也是挨餓的年代,而我小時候卻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聽父親說他小時候,奶奶就特別愛吃野菜,每次吃飯都是先吃菜,等到孩子們吃完了剩多少飯就吃多少,現(xiàn)在想來是奶奶怕孩子和爺爺吃不飽。
小時候, 每天放學(xué)第一個任務(wù)就是上山剜菜,最早是從春天的苦麻菜、婆婆丁開始,一直到后來的曲麻菜、灰灰菜、茵茵菜以及一切人和豬能吃的野菜。再后來到了秋天,就開始擼草籽和一些成熟的果實。那時候的豬基本上不喂糧食,頂多是用撈飯之后剩下的米湯,趁熱把剜回來的野菜燙一下,然后兌上秕谷和糠就成了豬最愛吃的美味,這樣的豬食豬吃得特別起勁,能聽到呱嗒呱嗒的聲音,用姨表姐的話說就是“咣咣地造”。
從小家人就說我傻,傻到二哥晚上看電影掉在地上的手電筒,被我撿起來喊了一聲“是誰的?”結(jié)果旁邊一個女子說:“我的?!闭f完從我手里拿過來就消失了,等到二哥尿尿回來一問,我當時就傻了眼……類似的事情可不是一次兩次,我也因此得名“三傻子”。
我每天放學(xué)回家都老老實實地去剜菜,一次都沒有含糊過。二哥可不傻,很多時候放學(xué)就跑得無影無蹤,等吃飯的時候拎著空筐回來 ,母親問他菜哪去了,他就說倒豬圈里去了。或者有時候菜剜得特別少,就去西大溝用水把菜泡一會兒,這樣菜就很水靈,而且顯著很多,然后把菜筐底用樹枝墊起來,看著滿滿一筐的樣子。類似的事情我從沒干過,所以很羨慕二哥的本領(lǐng),這伎倆居然一次也沒有露餡兒,當然我是不敢告發(fā)的,怕二哥揍我。
由于我每天都把鄰村的同學(xué)杜文國領(lǐng)到屯子里來剜菜,小伙伴們還因此埋怨過我,說我們把曲麻菜都給剜少了。
第一次在我家看見薺薺菜的是我媳婦,她在園子的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一棵薺薺菜,就特意留了下來,以至于后來它在園子里“泛濫成災(zāi)”。以前從沒發(fā)現(xiàn)過薺薺菜,當然我也不認識,仔細想來,可能是媳婦兒在岳父家拿了什么種子,不經(jīng)意間把薺薺菜種子帶了過來,要不然我以前怎么會沒見過?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管它叫老婆菜。
今天老婆剜了一大盤子薺薺菜和婆婆丁,還有一些苦麻菜根,雖然苦麻菜很苦,卻是祛火明目的好蔬菜。今年頭一次吃到這美味,所以在朋友圈里曬一曬,惹得好多朋友垂涎欲滴,這感覺比他們經(jīng)常曬大魚大肉還過癮,也許這就是我自娛自樂的小滿足吧。
作者簡介:楊成軍,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吉林省音樂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參加過全國青年詞曲作家高級研修班、魯迅文學(xué)院吉林省作家培訓(xùn)班,吉林省十大農(nóng)民作家、2018吉林省閱讀推廣大使。出版過詩集《如果有可能,我?guī)闳ミh行》《我是農(nóng)民工》,原創(chuàng)歌曲《出門人》《如果有可能》《工棚酒歌》《農(nóng)民工》等分別獲得過全國打工歌曲大賽銀獎、銅獎、優(yōu)秀獎。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