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國外的中餐外賣盒上，畫著這個塔？

庚沅

我們先來猜個謎。

如果說中國曾有一座地標性建筑，是中國建筑技巧的璀璨結(jié)晶，它曾經(jīng)聲名遠播，至今仍在國外廣受歡迎，你會想到什么？

長城？故宮？

在中國恢弘大氣、多如繁星的建筑里，我們可以列一個長長的名單，但下面要說的可能不會進入前十名——它就是曾坐落于南京的大報恩寺琉璃塔。

琉璃塔的名氣在國外和國內(nèi)非常不成正比。在西方，它是古代中國的標志性建筑之一。

它會出現(xiàn)在中餐外賣盒上，《生活大爆炸》中的中餐外賣頗為搶戲;

會作為中國建筑的代表出現(xiàn)在電腦游戲中，在游戲中建造它你可以增加科技值和獲取資源的速度;

甚至會被印在硬幣上，原價0.5鎊的硬幣被炒到了310鎊。

南京作為中國四大古都之一，有著“六朝古都”“十朝都會”之稱。在明朝，南京曾短暫地成為首都，自明成祖朱棣后長期作為“南都”，是僅次于北京的國家第二中心，可說是十七世紀的紐約。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對當時南京城的繁華做了細致入微的描述：“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門十三，外城門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轉(zhuǎn)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稠集，金粉樓臺。城里一條河，水滿的時候，畫船簫鼓，晝夜不絕。城里城外，琳宮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時，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和共起來，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處……”

如果說南京城是大明王朝的王冠，大報恩寺琉璃塔便是王冠上最耀眼的寶珠，受四方敬仰，萬國來朝。

大報恩寺琉璃塔的總設(shè)計師是明成祖朱棣，他告訴世人天下第一帝國擁有天下第一塔。而琉璃塔的匠人們也用精湛的技藝塑造了琉璃塔“三絕”，讓“天下第一塔”實至名歸。第一絕曰高聳入云，第二絕曰通體琉璃，第三絕曰佛燈永明。

這個塔高78.2米，如果按一層樓層高三米來算，這座塔約等于26層樓。哪怕是今天來看，也是一個高層建筑。通體用琉璃燒制，塔內(nèi)外置長明燈一百四十六盞，光輝燦爛，華貴非常。張岱在其文中寫道：“塔上下金剛佛像千百億金身。一金身，琉璃磚十數(shù)塊湊砌成之……天日高霽，霏霏靄靄，搖搖曳曳，有光怪出其上，如香煙燎繞，半日方散?！?/p>

17至19世紀的歐洲人對“南京瓷塔”的熟悉程度和埃菲爾鐵塔、大本鐘一樣，視其為古老中國的象征。他們稱大報恩寺琉璃塔是“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將其譽為世界七大奇跡之一，與古羅馬斗獸場、亞歷山大地下陵墓、比薩斜塔相并列。

1613年，葡萄牙籍耶穌會士曾德昭在其所著《大中國志》中贊美南京，并特別隆重介紹大報恩寺琉璃塔，稱之為“足以和古羅馬建筑媲美的豪華建筑”！

1687年，法籍耶穌會士李明在《中華現(xiàn)勢新志》中，稱大報恩寺琉璃塔是“整個東方地區(qū)最好的建筑、最高貴的大樓”！

而真正使大報恩寺琉璃塔盛名遠播歐羅巴的，則是荷屬東印度公司的一個使團。1655年，荷屬東印度公司派出近百人的使團前往中國訪問，其中有一位“攝影師”，名為約翰·尼霍夫，他負責將沿途的中國風景一一描繪下來。

在南京，高大雄偉、美輪美奐的琉璃塔將其深深折服，他說：“琉璃塔是精品中的精品，展現(xiàn)了中國能工巧匠獨特的才華與智慧……我要以詩將它凝固，將這座寶塔與世界七大奇跡并置！”他將琉璃塔帶給他的震撼變成了一幅幅畫作。

多年后，回到荷蘭的尼霍夫委托哥哥在阿姆斯特丹出版了自己的中國游記——《荷蘭共和國東印度公司大使晉謁中國皇帝記》，記述自己隨團出訪中國的經(jīng)歷。書中的大報恩寺琉璃塔素描畫震撼了歐洲人，迅速掀起了一股“大報恩寺琉璃塔熱”，大報恩寺從此成為了外國人眼中中國的文化符號之一。

大報恩寺的走紅在整個歐陸引發(fā)了模仿風潮。法王路易十四為了討自己的情人蒙特班斯夫人歡心，命令建筑師建造一座最時尚的宮殿。宮廷建筑師路易·勒凡從“南京瓷塔”中獲得靈感，建造了一座全部用瓷磚建造的建筑——特里亞農(nóng)瓷宮。

瓷宮是從靈感上模仿琉璃塔，英國則有一座完全模仿琉璃塔的建筑——邱園寶塔。邱園寶塔也是皇家建筑，高約50米，共10層，與琉璃塔一樣，每層高度和周長以30厘米的級差逐級遞減，可稱琉璃塔的異國兄弟。

英國和法國向來互相不服氣。邱園寶塔建成后，法國人安蒂尼·弗朗索斯建造了一座香儂寶塔，塔高44米，模仿琉璃塔的外形，逐級收分。有趣的是，這座塔的底部還用漢字刻有“知恩”二字。

盡管大報恩寺曾經(jīng)如此光彩照人，聲名遠播，而今卻很少為國人所知?？赡芨r為人知的是，大報恩寺還有著不止一個“前世”，每一個都有著輝煌的歷史。

說起南京的繁榮，與三國時東吳定都于此脫不開關(guān)系。赤烏年間，孫權(quán)建建初寺及阿育王塔。此乃中國南方地區(qū)的首座寺廟，人稱“江南第一寺”，同時也是繼洛陽白馬寺之后的中國第二座寺廟。阿育王塔是南京最古老的佛塔，也是中國最早的佛塔之一。

晉太康年間，武帝司馬炎在建初寺遺址上復建長干寺。長干原為巷名，借指南京，可能因為名字中有個“長”，長干寺很長壽，地位也非常顯赫。

唐時，長干寺曾經(jīng)供奉了唐廷獲得的佛頂舍利，此舍利原本由阿育王轉(zhuǎn)供于印度西北那竭國。宋端拱元年，僧人可政到陜西終南山，看到紫閣寺塔頹寺荒，玄奘頂骨無人看護，將玄奘的頂骨舍利背負著迎請到了南京長干寺供奉，并在長干寺東崗建塔，以安置玄奘三藏頂骨舍利。先后供奉佛頂舍利和三藏頂骨舍利，足見長干寺地位之高。

天禧元年，重修后的長干寺改稱天禧寺，寺塔易名“圣感”。元朝至元二十五年，元世祖忽必烈下詔，將天禧寺改名為“元興慈恩旌忠教寺”，改塔名為“慈恩塔”。元圣宗在繼位前所居懷王府就在天禧寺附近，他即位后不僅將自己的觀音佛像供奉在寺內(nèi)，還經(jīng)常直接從國庫中撥款用作該寺的維修費用。

明永樂六年（1408），天禧寺毀于戰(zhàn)火。永樂十年，朱棣開始重新修建毀于戰(zhàn)火的天禧寺，并取名為報恩寺，意為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

此后大報恩寺于太平天國年間毀于戰(zhàn)火。關(guān)于大報恩寺被毀的原因和具體時間，學界原有爭論。據(jù)郭廷以先生的《太平天國史事日志》和內(nèi)亂時在華外國人記載，報恩寺于咸豐六年（1856）被毀，在太平軍內(nèi)訌期間，北王韋昌輝為防止翼王石達開站在塔上俯瞰城中進而放炮，他下令將塔炸毀，當時南京城內(nèi)就有童謠“寶塔折，自相殺”流傳。

如今，大報恩寺和琉璃寶塔沒有再次被重建，對曾經(jīng)琉璃塔的光輝燦爛只能依托于文字、圖畫、琉璃塔的模仿者，存在于想象中了。

大報恩寺遺址公園中佇立著一座新塔，它繼承了“報恩”之名，稱為“大報恩塔”。但為了保護地宮，也避免歷史信息的混亂，琉璃塔沒有按照原樣復建，而是以輕質(zhì)鋼架玻璃保護塔的形式重現(xiàn)。每個人都想親眼目睹琉璃塔的偉大，但文物保護工作不能簡單地要求“重現(xiàn)”。在我們的時代，用現(xiàn)代的技術(shù)和現(xiàn)代的材料去展現(xiàn)當今的風貌，用最大的誠意去還原一座偉大建筑應有的建筑地位與歷史地位，是一個正確的態(tài)度。

至于琉璃塔究竟有多美，我們只能從外國人對它的追捧和模仿中去想象，從它風靡世界百年而不減的余韻中去領(lǐng)會。

安徒生曾經(jīng)在《天國花園》中提到一位名叫東風的少年，他告訴他的風媽媽：“我剛從中國來——我在瓷塔周圍跳了一陣舞，把所有的鐘都弄得叮當叮當?shù)仨懫饋?！”瓷塔即是大報恩寺琉璃塔。童話生動地詮釋了大報恩寺之美，以及西方人眼中琉璃塔作為“中國代名詞”的地位。東風自琉璃塔吹起，代表著東方的美學和技藝，至今在西方世界流轉(zhuǎn)不息，激蕩著人們對神秘東方的向往。

（摘自《視野》2019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