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茜
蕭百佑,是一位普通的商人,也是4個孩子的爸爸。2011年11月14日,他參加江蘇教育電視臺《現(xiàn)在開講》欄目的錄制,因與其他嘉賓的爭論過于激烈,節(jié)目錄制被數(shù)次中斷。部分現(xiàn)場視頻被傳到網(wǎng)上,“狼爸”迅速躥紅。
提起“狼爸”的名號,許多人都會聯(lián)想到一個雞毛撣子與坊間流傳的“一天三頓打,孩子進北大”。作為“一門三北大”的父親,蕭百佑引人羨慕,但外界對于他獨特教育理念的爭論卻始終沒有停止。為什么“打”?“打”的背后還有什么作為支撐?把孩子“打”進北大便是成功嗎?懷著這些疑問,記者采訪了蕭百佑。
“家規(guī)”與“體罰”
談起2011年的那次意外走紅,蕭百佑有點無奈:“那一下子就‘出事故’了,然后成了現(xiàn)在所說的‘網(wǎng)紅’?!逼鋵嶊P(guān)于打孩子的記憶,對他來說已經(jīng)有點遙遠了。“12歲以后,孩子的人格大致成型,就不能再打了,而且孩子大了也不怎么會犯錯了?!?/p>
“‘一天三頓打,孩子進北大’其實是在輿論傳播過程中,人們總結(jié)出來的一句口號,實際情況則是根據(jù)孩子是否犯錯與錯誤的性質(zhì)來定。這些都是和孩子約定好的,如果不犯錯,自然不用打;要是犯了錯,品格錯誤打五下,一般錯誤打一下?!倍畠菏捄嵲@樣形容父親——他不會耳提面命,不會語重心長地告訴你,你做的事是多么不應(yīng)該,他會用最嚴厲、最疼痛、最深刻的方法讓你認識到錯誤。
蕭百佑將小孩之于大人比喻成了螞蟻和人。螞蟻在地上爬是有一條蟻路的,同理,家長們只要認真觀察、仔細探討,便能夠預(yù)知到孩子們可能會犯哪些錯、會走哪一條路?!拔浵伻绻麤]有外力引導(dǎo)的話,肯定會向糖的方向爬,但那里很可能是一個陷阱,為何不提前堵住這條路,給它開條別的道?”在這一邏輯中,“打”就是堵住那條錯路的一個方法。
蕭百佑提出的“科學(xué)體罰”有一套自己的規(guī)矩,其目的在于讓孩子心悅誠服且絕不再犯?!笆紫纫贫ㄒ?guī)則,這是必需的。孩子犯錯誤你要和他講清楚犯了哪條,之后再執(zhí)行家法?!痹谑挵儆涌磥?,這是個非常嚴謹?shù)倪^程。他往往不會當場就呵斥孩子,而是先核實情況,不冤枉孩子,再和孩子講道理,讓他們明白錯在哪里,講透了之后才能打。“我一般會在飯前和孩子們講道理,一講就是一個小時起,孩子們都聽煩了,心里巴不得我快點打,然后就能吃飯了?!笔挵儆有ρ浴?/p>
什么年齡段可以打?3-12歲。“在這段性格形成期,孩子的教育還真離不開兩點——肌肉記憶與條件反射。孩子雖然知道錯了,但如果不接受懲罰,他們就無法警醒,做不到自覺,做不到下不為例?!?/p>
用什么打?藤條做的雞毛撣子,只傷皮肉,不傷筋骨,而且很疼。打哪里?只打手和小腿外側(cè)。蕭百佑不贊成家長打孩子屁股,他認為這種教育的正面作用是不足的?!按蚱ü蓵r,孩子背對著大人,因為未知他會恐懼,信任感也就沒有了;而且面對面的眼神交流也是在教育,孩子能看到父母眼中深沉而殷切的愛,父母也能看到孩子是否誠心悔改。”
蕭百佑還強調(diào)要讓孩子養(yǎng)成寫檢討書的習(xí)慣。檢討書有嚴格的格式,需要詳述犯錯誤的時間、事件經(jīng)過,分析事件的惡劣影響程度,反省錯誤的嚴重性,最后做出檢討:為什么錯,錯在哪兒,以后怎么做。“這樣一份繁瑣的檢討書,孩子需要花時間思考與撰寫,為了下次不寫檢討書,他們也會提醒自己不再犯錯誤。”
“讀書”與“禮儀”
蕭百佑的四個孩子分別名為“堯、君、簫、冰”,從中可以看出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尊崇?!疤斓鼐H師”,在他看來這是對人而言最重要的五種關(guān)系。炎黃時期天地開辟,這是大兒子的“堯”;對君主敬忠,是為大女兒的“君”;古人想念親人時必吹簫,這是二女兒的“簫”;而形容老師的句子“一片冰心在玉壺”,就化為了小女兒的“冰”。
“現(xiàn)實的應(yīng)試教育我們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為孩子們開辟一塊自留地,讓孩子寓學(xué)于樂。”蕭百佑口中的這塊自留地指的是思想、品德與操行,他用《大學(xué)》《中庸》《論語》《孟子》等經(jīng)典耕耘著這塊地。
孩子還在讀幼兒園時,蕭百佑便為孩子建立了一個“家庭私塾”,希望開發(fā)孩子們“讀書”的天性。蕭堯的回憶文章中寫道:“從剛學(xué)會說話開始,我們身邊就總是回響著《三字經(jīng)》的聲音,那是奶奶、爸爸、媽媽的一遍遍誦讀,讓那些文字深深印在我們的腦海里?!庇變簣@的寒暑假期間,蕭百佑依舊會給每個孩子安排好功課配額。早上他帶著孩子出門,他去上班,四個孩子就乖乖地在他單位樓下的麥當勞中背書。他們在父親的“私塾”里一天天成長起來,背會的古文也越來越多。《三字經(jīng)》《聲律啟蒙》《滕王閣序》《出師表》……他們不認字、不明白,卻能逐字逐句地認真記誦。在蕭家孩子的字典里,電視、游戲、娛樂項目、零食等字眼早已被一概刪除,取而代之的是每天要完成的背誦作業(yè),作業(yè)完成不好,便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拔业暮⒆觽兪谴虺鰜淼模且稽c點教出來的,是一本本書感化出來的?!?蕭百佑說。
除了背書,蕭百佑還將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涵融入對孩子的禮儀教育中。孝敬長輩,是蕭家禮儀的第一守則,也是最根本的原則?!吧钚螒B(tài)下,為人子女的準則和基點在哪兒?我覺得守住了‘孝’就守住了一切?!崩纾阂患胰藝谝黄鸪燥垥r,必須由長輩先動筷,然后按年齡大小依此開動;孩子與長輩一起走在路上,必須幫長輩提東西。如何尊重老師、如何待客、如何打招呼、如何吃飯、如何敬酒……從大的方面到小的細節(jié),蕭百佑在家中嚴格地貫徹執(zhí)行著他的“禮儀論”。
“金錢”與“獨立”
“蕭式家規(guī)”中有一條死規(guī)定——不給孩子們一分零花錢。他們每年的壓歲錢、親友給的零花錢都由媽媽保管并登記在冊,上大學(xué)后再如數(shù)交還給他們。蕭百佑認為,孩子容易在金錢的誘惑面前失去判斷力,導(dǎo)致不良后果,因此他堅決反對讓孩子自由控制金錢。“長此以來,對孩子們來說,勤儉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對金錢的欲望反而沒那么強烈了?!?/p>
當孩子表現(xiàn)好的時候,他極少獎勵,而是用“鼓勵”代替“獎勵”。他認為:“物質(zhì)的獎勵只會加大孩子的欲望,孩子想要的東西會越來越多;相反,在精神上支持孩子,能促使孩子取得更大的進步。”
對金錢嚴格控制不代表讓孩子完全失去金錢概念,蕭百佑通過社會實踐、現(xiàn)身說法等途徑引導(dǎo)孩子形成正確的金錢觀,懂得所有的得到都需要通過勞動去獲得?!懊磕甏汗?jié)廣州都有花市,我會為孩子們租攤位,讓他們自己采購、自己推銷、自己記賬。花市閉市后,讓他們到餐廳勤工儉學(xué),蕭堯做見習(xí)廚工,蕭君做見習(xí)收銀員,兩個妹妹做服務(wù)員,起早貪黑掙工錢?!?/p>
蕭百佑喜歡烹飪,也教孩子烹飪。他經(jīng)常對長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做飯?zhí)N藏著深刻的學(xué)問?!笔紫纫_定用餐人數(shù),之后要計算每餐飯的食材用量,還要了解每個人的口味、飯量,從買菜、挑選食材,直至下鍋烹飪,這整個過程不僅是一門藝術(shù),也蘊含著管理學(xué)的道理。
“爸爸是火車頭,媽媽是火車尾”
在蕭百佑最近參加的一檔電視節(jié)目中,攝像組來到了他的家。透過鏡頭,能夠看到他家客廳里擺滿了兒女們的相片和獎杯;翻開十數(shù)年來他寫給兒女的信,字里行間充斥著細膩深厚的情感。
“冰冰小女:看到你放在爸爸床頭的書法練習(xí),爸爸很高興!聽說你做了升旗手,爸爸很高興……我相信,從今天起,爸爸不再擔心冰冰女了,因為你很認真,你寫了很工整的毛筆字,爸爸從中看到了你的上進心!”
“堯、君、簫:這個周末爸爸又見不到你們了,可否有高矮胖瘦之異?可否有骨頭皮毛之新傷?”
“冰冰,爸爸現(xiàn)在的腦海里全都是你……爸爸知道你很堅韌,爸爸打你的痕跡在你身上早退卻了,可全都印在爸爸的心上了。夜深人靜時,爸爸不時一條條地數(shù),一條一條地舔……如果有什么不開心,告訴爸爸!爸爸永遠疼你!”
“堯兒、君、簫、冰,你們四個告訴媽媽,我也想她了?!?/p>
很難想象,寫出如此溫暖字句的父親是那個“孩子一犯錯便棍棒伺候”的“狼爸”。嚴厲與溫情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或許只有從整個家庭的角度觀察,才能更加走近這位父親。
蕭百佑說:“家教稱之為家庭教育,是脫胎于一個家庭——父母一起組建的溫馨快樂的家庭。我打孩子的時候不允許他們哭,打完可以哭,媽媽涂藥水的時候怎么哭都行,媽媽會溫柔地安慰他們。懲罰性的教育跟鼓勵關(guān)懷式的愛的教育相結(jié)合,才是最好的家教?!比绻f蕭百佑在家中是弓力拉滿、給孩子們壓力的那個角色,他的妻子黃天淑則負責偶爾給孩子們松一松,夫妻二人“一張一弛”。
在黃天淑的文字里,她用火車來比喻他們的家庭?!鞍职质腔疖囶^,中間的四個孩子是四節(jié)車廂,而我就是那個守在最后的火車尾巴了?!彼鞘挵儆蛹彝ソ逃畹昧Φ闹?,也是其教育理論的執(zhí)行者。這位二十多年前在內(nèi)地求學(xué)的香港女子,曾經(jīng)是一名翻譯,但為了丈夫與孩子,犧牲了自己的事業(yè),全身心地投入家庭中。孩子們小時候要背《三字經(jīng)》《聲律啟蒙》,面對還不識字的孩子,黃天淑把所有的文字都抄在巴掌大的小卡片上,然后串起來掛在鑰匙扣上,人手一套,讓孩子們掛在胸前。一張卡片只能抄下《三字經(jīng)》的一句話,不僅有文字,還要在上面注上拼音,這一抄就是幾千張。
二十幾年來,為了讓孩子們有一個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夫妻倆賣過四次房,租過三次房,搬過五次家。為了讓學(xué)古箏的蕭冰能夠考取中央音樂學(xué)院附中,蕭百佑還曾專門在北京租房讓孩子練琴。蕭堯、蕭君、蕭簫三個孩子同時留學(xué)時,一年開支起碼一百多萬元。
現(xiàn)在,他的4個孩子——蕭堯,不久將從牛津博士畢業(yè),前往耶魯攻讀博士后;蕭君,獲得美國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法學(xué)碩士學(xué)位和美國律師執(zhí)業(yè)資格,現(xiàn)任職于一家跨國集團的法務(wù)部;蕭簫,從劍橋碩士畢業(yè)后,放棄香港上市公司的工作,回到廣東省環(huán)保廳工作;蕭冰,中央音樂學(xué)院碩士在讀?!俺藭⒆?,我什么都沒有了,我的全部身家就在這里了?!笔挵儆釉溨C地說。
采訪后記:
2011年的輿論風波中,有媒體稱蕭百佑的家庭教育為一場“危險的教育實驗”,還沒到下定論的時候。8年后,當記者問蕭百佑是否認為他的孩子成功了,他表示:“在生命完結(jié)前都無法評判一個人是否成功,若分階段來看,他們至少在求學(xué)階段是成功的。”
正如蕭百佑無法定義孩子的成功一樣,我們也無法用“對”或“錯”來簡單評判他的教育實踐。我們看到了他對家人的愛、對孩子教育的付出,也看到了他的專制、對孩子童心的傷害。從教育的視角看,他的教育實踐既有其正面意義,也有其弊端。教育方式并無模板可循,每個家庭都應(yīng)找到適合自己、適合孩子的家庭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