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劉勰《文心雕龍?情采篇》的“情采”含義與關系

張姝涓

摘要：作為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的第一部體大思精的文學理論著作，《文心雕龍》系統(tǒng)討論了文學本體論、文學創(chuàng)作論、文章風格論等很多重要的文學理論問題，《情采》篇是其中重要的一篇，一直備受文論家們的重視，也引發(fā)了很多爭議?！肚椴伞菲U述的“情采”關系，和文章的內(nèi)容與形式的關系并不完全相同，而是在孔子“文質(zhì)”說的基礎上，擴展了其更深層次的含義。

關鍵詞：情采;文質(zhì);為情而造文

作為我國第一部系統(tǒng)地闡述文學理論的專著，《文心雕龍》結(jié)構(gòu)緊密、論述詳細、體系龐大。在《情采》篇中，針對當時的文風，作者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表明了自己的獨特見解，強調(diào)“為情而造文”。

一、誤讀與辨疑

在劉勰的《文心雕龍·情采》篇中“情”與“采”兩個字貫穿始終。長期以來，關于“情”與“采”的含義與關系始終有爭議?！扒椤迸c“采”通常會被誤讀成文章的“內(nèi)容”與“形式”。如郭紹虞、王文生《文心雕龍再議》中將內(nèi)容與形式比為水與波紋、樹木與花朵，闡明內(nèi)容與形式之間是互相影響、互相作用的，提出了特殊的形式受其特定的內(nèi)容決定。（1）構(gòu)成事物的內(nèi)在諸多要素是“內(nèi)容”，內(nèi)在諸多要素的外在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形式是“形式”。而在文學作品論中，文學作品呈現(xiàn)的內(nèi)容是對象的形象、所處的情境、人物的思想流動以及性格、故事的情節(jié)等，這些內(nèi)容依靠的表達方式就是其形式。而對于“情”與“采”來說，這不是關于文學的作品論，不是作品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或內(nèi)在聯(lián)系，而是屬于作家創(chuàng)作論。所以用內(nèi)容——形式來理解“情”與“采”就過于簡單化、表面化。

隨著研究活動的不斷深入，有些學者發(fā)表了一些不同的意見和看法，不再簡單只將“情”與“采”理解為文章的內(nèi)容與形式。譬如童慶炳認為，由“情”到“采”是一種運動變化的過程，即“情”生而“采”至。他提出人的自然的感情經(jīng)過兩度轉(zhuǎn)變而化為作品的文學創(chuàng)作機制。有的學者認為，“情”應該解釋為“誠”，即人的切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

二、“情采”的溯源

作為一個美學上的概念，“情采”在劉勰的《文心雕龍》中被最先提出，但在這之前，先秦以來的各種著述中就有關于“情”與“采”的特定含義的解釋。

從字源角度來說，“情”從心，青聲。原本的意思是指情感、情緒?！啊墩f文》：‘情，人之陰氣有欲者。《禮記·禮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保?）從內(nèi)心由內(nèi)而外抒發(fā)的叫做“情”，“情”由感情引申為本性、欲望、意愿、私情、常情、實情等義，又由實情引申為情況、情形等。

《論衡》：“須任耳目以定情實”，一切言論要經(jīng)過經(jīng)驗和效果來判斷是否真實?！俄n非子·主道》：“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睂€人的主觀偏見刨除，才可以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保持心情冷靜平穩(wěn)，才可以知道接下來的做法、方式?！豆砉茸印ま汴H》：“捭之者，料其情也;闔之者，結(jié)其誠也?！睂κ植扇》潘傻恼撸菫榱吮阌趥蓽y他的真實情況;將對手封閉起來，是為了使他的誠意更加堅定。這些語句中的“情”指的是事物真實狀態(tài)、事情的真實狀況。“情”的反義就是“偽”?！皞巍保瑥娜?，為聲?！氨玖x指用假象欺詐。《說文》：‘偽，詐也?！稄V雅·釋詁二》：‘偽，欺也。《孟子·滕文公上》：‘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引申為非真?！保?）《荀子·不茍》：“公生明，偏生闇，端愨生通，詐偽生塞，誠信生神，夸誕生惑?！弊鋈诵袨槎苏惺轮斏骶蜁木惩ㄟ_，做人欺騙虛假心境就不會靈通。在對事物的真?zhèn)闻袛嗌?，“情”表示自然真實，“偽”表示虛偽作假。以上關于“情”的含義，都可以釋為“誠”，是指事件真實或人內(nèi)心真誠。

“情”不光表示事件真實性或人內(nèi)心的真誠，在先秦諸子以來的哲學思想中，“情”在人性論中也有體現(xiàn)。

《荀子·修身》：“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情安禮，知若師，則是圣人也?！边@是要求個人修身要：外表上做到畢恭畢敬、心里要做到忠心不二、行為舉止上要遵守禮儀標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仁愛之心。遵照禮儀，不會耍個人情性，聽從老師的教導，這樣才能達到圣人應該有的標準。《鬼谷子·權(quán)篇》：“人之情，出言則欲聽，舉事則欲成?！毕Ｍ约赫f話有人能傾聽，希望辦的事情能順利辦好，這是人之常情。邵雍《漁樵問答》：“利害見乎情，體用隱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這是在說水和火都有自己的用處，各有其性情，一明一暗，動靜相生、水火相息。以水火喻世間萬物，這里指的是性情?！痘茨献印ぬ煳挠枴罚骸叭酥髦?，上通于天。”為人君王，是聯(lián)系天與人的中介，君主的一言一行會反映在天象上：君王多殺戮，則天災橫行、哀鴻遍野;君王仁愛，則風調(diào)雨順。這不僅體現(xiàn)了君權(quán)神授的思想，也反映了古代的“天人合一”的理念，即《莊子·山木》中提出的“人與天一也”。

“情”在此被提升到了“道”的本原意義上。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情”的范疇也是在真誠、性情這一意義上加以闡述的。《明詩篇》講人有七情六欲，因為外物感受到某種感情，引發(fā)自己的感受，由自身的感受寫出來詩作，這是自然的恩賜與表達。《體性篇》談到，“情動而言形”，感情生發(fā)到一定程度會顯現(xiàn)在形態(tài)和行動上，這是從內(nèi)心往外顯現(xiàn)，說的話寫的文章，都是符合自身的性格、脾氣、情感的?！讹L骨篇》又說作者表達情感，首先就看作品的氣質(zhì)和風貌，情感中包含個人風氣和風骨的，表情達意就更加彰顯，文章就更加具有感染力。《情采篇》中說，男子如果種出的蘭花不能發(fā)出蘭花獨特的幽香，那是由于沒有細膩的情感。在這些語句中，“情”是指情感、情理，從作家創(chuàng)作者角度來說，是創(chuàng)作心境。紀曉嵐解釋《情采篇》題目道：“因情以敷采，故曰情采?！?/p>

從字源上說，“采”從爪，從枼，會采摘樹葉之意。“本義是摘取。《說文》：‘采，捋取也?！对姟ぬ骑L·采苓》：‘苓采苓，首陽之巔。由此便引申為采用。《玉篇·木部》：‘采，色也。這是“彩色”的“彩”之義。引申指彩色的絲織品。顏師古注：“帛之有色者曰采?！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