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徐生明

孫全鵬

一

直到我在書店買偶遇《風(fēng)不吹，葉已歸》這本書，我才知道張小亮是我市旅居在外名氣很大的詩人。那時張小亮已經(jīng)70多歲，著作等身，名氣很大，提攜了不少知名年輕人。從他簡介中可以看出，他已是中國作協(xié)會員，詩歌獲得了日本、美國等國外大獎，國內(nèi)重量級大獎更不用說。但我要說的，不是張小亮當(dāng)?shù)貍ゴ蟮脑娙耍巧磉吤灰娊?jīng)傳的徐生明。對，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稱謂，都是詩人。

不瞞你說，回頭想想，徐生明好像從一開始不知詩為何物，也不怎么喜歡寫作。他是將軍寺村人，農(nóng)村人嘛，談不上富裕，家境好不到哪里去，祖輩上本不認(rèn)識幾個字皮子，嚼著饅頭慢慢忘了，從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文學(xué)大家。當(dāng)初上學(xué)時，還是徐生明父親因在城市分不清“男”“女”進錯了廁所被打一耳光，他才意識到上學(xué)的重要性，發(fā)誓要讓孩子上學(xué)吃“商品糧”。

徐生明清楚地記得，那天正在莊稼地里逮“地班長”（老鼠），一只老鼠從洞口露頭可又逃回去，我們正找其它出口。這時徐生明他爹在村頭喊他：“生明，生明，上學(xué)了?！毙焐鞑幌肷蠈W(xué)，因為不自由，不如在家到處瞎跑著玩，下將軍寺河捉魚，到樹上掏鳥窩、沾知了，燒“老扁”（蚱蜢）。

徐生明就這樣上學(xué)了，在這之前并沒有接觸過任何書籍。有一次，他一個在城里當(dāng)老師的表叔說：“聽到他說了一句話，風(fēng)睡了，奶奶累了?！?/p>

“小小年紀(jì)，你出口就是詩，以后定是個有出息的人?！边h(yuǎn)房表叔建議徐生明多讀書。

遠(yuǎn)房表叔在城里當(dāng)老師，知識面廣，說話多少有份量。雖然讀書好，可上哪找書去讀啊？小時候，徐生明接觸最多的不過是小人書，他叔叔在省城打工，每次回來總會帶幾本，后來他知道那是叔叔收破爛撿的，這些書對他影響很大。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一起上學(xué)，一直到小學(xué)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徐生明有什么詩人的才能，普普通通一個，語文數(shù)學(xué)差得一塌糊涂，兩門加在一起才考26分。

上初中時徐生明也沒有什么大變化，每次回家村支書家的報紙多數(shù)被他找去，不是家里用來蒸饃，也不是納鞋底子，而且把副刊上的詩、散文等文章剪下來，他弄了厚厚的一本剪貼作品。我們考進縣里的高中后，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我要加入文學(xué)社，你要支持我。”詩總算在校報上發(fā)了，到處給人讀，見到女孩就讀，同宿舍的人捂住耳朵不愿意聽。上課時，徐生明不聽老師講課，抱著《翡冷翠的一夜》《汪國真詩集》《席慕蓉詩選》看，成績一塌糊涂。語文老師經(jīng)常找他談話：“有個愛好可以，但要先把語文成績提上來，天天胡思亂想，考不上大學(xué)，寫詩有屁用？”盡管他成績不好，但高考時總算考上了一所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被調(diào)劑成了燃?xì)鈱I(yè)。這也不錯了，大專也是大學(xué)嘛，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燒高香了，他自嘲道考入了“妓?！?。

雖然我們不在一個大學(xué)，但對于他的事情我還是知道一些的。一到暑假或寒假，有不少來找他玩，這群人來到將軍寺河邊，也不是純粹地玩，比賽什么詩歌朗誦了。大家點著火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拿出一張紙朝天大聲讀?！鞍　甭曇舸┻^將軍寺河。村子人指指點點笑：“這叫詩？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是這個樣子？不正常?！庇绕涫巧狭四昙o(jì)人像看耍猴一樣，背著小手說：“這群神經(jīng)?。　?/p>

其實那時我也喜歡詩，但不像他這樣天天就是關(guān)心詩，從不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我也寫過幾首，當(dāng)作了愛好，生活中充滿了五彩的滋味。

二

后來我才知道，徐生明畢業(yè)后沒當(dāng)什么燃?xì)夤芾碓O(shè)計員，當(dāng)?shù)赜幸患胰細(xì)夤救边@方面人才錄用了他，但他遲遲不去報道。他爹氣得拿棍子打他。沒想到越打他，他越不去工作，他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架勢，直至被取消資格。十年后，當(dāng)徐生明他爹聽說這專業(yè)前景不錯，與他一起畢業(yè)的同學(xué)甚至都參加國家西氣東輸管道建設(shè)了，掙了不少錢，而此時徐生明正吃了上頓沒下頓，連個媳婦都沒有找到。他爹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煙，什么也不說，說了又有什么用，都過去了。

徐生明在家閑了差不多一年多，將軍寺村里的人都喊他徐瘋子。徐生明經(jīng)常躲在家里不見人，不下地干活，有時飯也不吃飯，村里有紅白喜事讓他寫字，他說浪費時間。所有的時間都用了讀書、寫作，或者睡覺上，他沒有什么作息規(guī)律，有時候白天在呼呼大睡，屋里書堆得到處都是。他不管別人如何談?wù)撍?，也從不怕被?dāng)作飯后談資，只為心中的詩人夢而奮斗。

“我會成為一個詩人，讓歷史記住，比海子、顧城要出名。你們這些人不懂的，沒人能阻止我成為一個天才詩人?！蹦挠腥寺犓惯诌诌@些胡話，還不如去地里拔草。沒人聽，這話仿佛是他自己對自己說。

生活好像永遠(yuǎn)不缺少笑料，本來好好的一句話，不同人解讀意義就不同了。比如徐生明的這句話，人們就嚷開了：“你們聽聽，這不是傻子這是啥？寫詩能當(dāng)飯吃？還成為詩人，讓歷史記住，有啥用？”

有人還說：“看樣子，詩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一點不假。有個叫梵高的割耳朵，看樣子這家伙也不遠(yuǎn)了。”

又有人說：“梵高不是詩人。要我看，都一個德性。這家伙八成是上學(xué)上瘋了。”

徐生明成了將軍寺村的反而教材，家長對孩子們說：“千萬別學(xué)他，上學(xué)都成了書呆子。”后來人們見到他躲著他，仿佛徐生明有瘟疫似的。瘋子、書呆子這類話傳得多了，不知道怎么他就變成了傻子徐生明，連媒婆也都不敢給他說媒了。別說在將軍寺村，就是別的地方，誰也不愿將自己的閨女嫁給他，閨女嫁給他會成為累贅的，但徐生明好像也從來不因缺少媳婦而傷心，他整天仍是樂呵呵的。

徐生明引起極大關(guān)注是從否定大詩人張小亮開始?！按虻箼?quán)威”這個詞在徐生明身上發(fā)揮到了極致。他大義滅親，把本市最有名望的人干倒了。這是在一次研討會上發(fā)生的。本來研討會也沒邀請他參加，更確切地說他不夠資格參加，他不知道從哪里聽了這個消息偷偷溜進去。要說參加一個會議也沒什么，多一個人也無所謂。但在大家討論詩作對本土作家的影響時，這小子大放厥詞，炮轟張小亮，最后轉(zhuǎn)為人身攻擊，說他私生活有問題，管不住下身。報紙雖然沒有報道，但參加會議的都是當(dāng)?shù)赜蓄^有臉的人，在私下里將當(dāng)天的事傳開了。

仿佛從那一刻起，大家一下子記住了徐生明，那年他二十四歲，畢業(yè)后的第三年。

三

趙秀給我打電話說：“你知道嗎？徐生明這小子要結(jié)婚了?！蔽已b作吃醋說：“這小子咋不先給我說？”然后嘿嘿笑起來。趙秀長嘆一口氣：“唉，你呀你！”我接著說：“結(jié)婚后能拴住心，他也該成個家了。”掛了電話，手機來了一條短信：茲定于下周六（農(nóng)歷五月初八）邀請您攜家人參加徐生明和桃子的婚禮！老朋友徐生明。這小子到底沒把我放在重要位置，至少不比趙秀重要！我笑笑。

準(zhǔn)確地說，趙秀是徐生明嚴(yán)格意義上誓死相追的女朋友。讀大學(xué)時，愛情對他而言就像魚眼中的水，他說轟轟烈烈的愛情是詩人的必備。那時，他看了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后，決定要找心中的達吉雅娜。他一看到女生，眼里燃燒著烈焰，自己馬上就要焚燒了。他先是愛上了自己的同桌，那個扎麻花辮子的姑娘。半月后，就看不上那個姑娘了，女孩哭了，他又迷上鄰班一個白裙子女生，稱她是愛情花的化身，為此還寫了一首藏頭情詩發(fā)在校報上。女孩先是不搭理他，最后女孩說：“你喜歡我什么，我改行嗎？”看樣子，寫詩并不能帶來愛情。那段時間他的生活到處是黑暗，也就在這時他遇到了趙秀。

趙秀這個姑娘至少一米六八，身材不錯，是學(xué)生會的文藝部長，她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徐生明。他認(rèn)為趙秀是他心中的太陽，不，勝似太陽，開始發(fā)瘋似的追求她。徐生明要死要活追求趙秀讓無數(shù)男生嫉妒，也讓無數(shù)女生嫉妒，但這沖動的愛情讓他徹底栽了。趙秀是院長的侄女，學(xué)校要開除他。后來，趙秀親自求的情，停他一個月的課，本來基礎(chǔ)就不好，這下成績更一落千丈。不過，徐生明對這事好像并不生氣，趙秀認(rèn)他做干弟弟。畢業(yè)后，趙秀到縣城的一家銀行工作，經(jīng)常保持聯(lián)系著。

我是通過徐生明認(rèn)識趙秀的，后來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過程是這樣的。我參加工作后，單位發(fā)的第一個福利就是一件西鳳酒，光肚瓶的那種，談不上多貴。那時候我還沒結(jié)婚，孤零零一個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好友徐生明，我找他喝酒。那時候，他在老家將軍寺村沒法混了，來到城里租了個房子，但依然沒工作，日子也不好過。簡單的一間房，屋里擺了一張床，上面擺了衣服和褲子，還有一些沒吃喝完剩下的東西。我看到地上擺滿著《海子的詩》《中國當(dāng)代詩選》《朦朧詩尋》，還有一些寫滿密密麻麻的紙，應(yīng)是他寫的詩。他的愛好沒有放下，這挺好，比我強，我寫詩的愛好早就消失了。

我們只買了兩袋花生米，弄了幾個涼菜，喝起小酒來，感覺還挺美。他已加入了詩詞協(xié)會，成了縣作協(xié)的副秘書長，沒事一群文友就到處采風(fēng)。縣里小報經(jīng)?？匆娝l(fā)的幾首酸詩。他突然給我說起了一個女詩人藤綠，對，這個是筆名。徐生明還沒有往下說，我也正好奇，這時外面門響了。徐生明開了門，是一個女人，長得蠻漂亮的。

那女人說：“看樣子我來的不是時候！”

徐生明站起來，愣了，想說話卻沒有說。

有點尷尬。我打圓場說：“都是朋友，一起吃吧！”

徐生明依然沒說話。

“我來就是告訴你，我要結(jié)婚了！別再打擾我了！”女人瞟了我們一眼就走了。

徐生明喝的大醉！他胡咧咧說：“算了，也該結(jié)束了。都過去了，紅的白的都過去，眼睛灼燒過，盛不下了！”他喝了一杯，說起了這些年兩人的點點滴滴，不住埋怨生活和愛情：“天空下沒有華麗的誓言，有的只是長滿荊棘的吻！”我聽著不免同情他。

就在那一天，他決定斷了對趙秀的念想。

那晚我喝酒走的很晚，下樓的時候，那女的蹲在墻角一直在哭。我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徐生明，正猶豫間那女人起身走了。我喊住她，才知道她叫趙秀，就是她讓徐生明著迷了多年。這件事后，徐生明像報復(fù)誰一樣，竟然來了個閃婚，和一個叫藤綠的女孩子結(jié)了婚，也是個詩人，說話像綿羊叫一般。兩人生活在一起后，不像想象中那樣美好，詩歌總不能當(dāng)飯吃，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不到一個月就離婚了。短暫的婚姻也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女人給他的感覺就是衛(wèi)生巾，無法長時間緊緊夾住。

后來就沒了徐生明的消息，他好像消失了。我結(jié)婚時邀他來，他沒親自來，竟讓趙秀送來的賀禮。因為上次見了一面，我留她喝酒，她不愿意留下來，說還有事。我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妻子的眼睛已經(jīng)偷偷往這個女人身上瞄了。趙秀微笑了一笑，走了，走了幾步，還不住地回頭。

有一次我陪妻子在大街上散步，老遠(yuǎn)看見了趙秀，正當(dāng)我猶豫是否給她打招呼時，她大方地給我說話：“嫂子真漂亮??！”妻子拉著她的手笑了：“一起吃個飯吧！”趙秀拒絕不了，只好依了。那天我才了解到因為這個徐生明，趙秀也離了婚。我安慰她說：“下次我見到他，一定要好好說道他，這家伙太不讓人省心了?！壁w秀沒說話，一口喝下了那杯啤酒，本來她從不喝酒的。

四

熟悉了，妻子和趙秀已經(jīng)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妻子勸趙秀不要參加婚禮，趙秀說：“我去，為什么不去？嫂子，你放心，我不會大吵大鬧的?！蓖Ａ艘幌掠终f，“我可是有素質(zhì)的。”

婚禮上，徐生明比以前精神多了，穿個燕尾服，比前些年還要年輕。這個叫桃子的女孩子個兒不高，但很耐看，小鼻子小眼睛小臉，化妝得像個妖精。聽說還是一個演員！我這才知道這家伙消失了這么長時間竟搞電影去了。

有一個自稱是李導(dǎo)的人添油加醋地講起徐生明與新娘桃子的事。他說：“一次拍戲，老徐碰上一女演員在哭（后來我才知道只不過是一個群眾演員，是個大學(xué)生）。老徐會寫詩，詩人嘛！”然后自己哈哈大笑起來。從這個李導(dǎo)的談話中，我慢慢了解到徐生明與女孩的關(guān)系，徐生明騙女孩說劇組拍電影缺演員，演出費不高。女孩信了，跟著徐生明走了。徐生明本來還沒接觸過電影，開始鉆研劇本，感覺也沒那么難，后來就和幾個三四線的導(dǎo)演混熟了，這女孩拍了幾個電影，還得了幾個小獎，就跟著徐生明了。徐生明寫詩沒賺到錢，竟然在劇本上找到門路。不過，文藝圈里的事又有誰說得清呢！

婚禮上除了親朋好友，還有政府單位退下來的老領(lǐng)導(dǎo)，他們平時很難請到的，這家伙竟然把這么多有頭有臉的人都請過來，不得不說還真有兩下子。徐生明穿梭其中，點頭，握手，碰杯，寒暄，儼然一個成功人士。

大家不太熟，聊天時自然少不了徐生明。飯局中有人說：“上次見他，說徐生明現(xiàn)在在做培訓(xùn)，能講學(xué)了。你們猜，講一個小時多少錢？”沒等別人回答，他伸出一個巴掌，又自言自語道：“不是五百，是五千！其實，這個時代喜歡文學(xué)并不比我們那個時代少，當(dāng)他們拿起手機時，還是需要文學(xué)點綴生活的?！?/p>

也有人說：“徐生明文章寫得漂亮極了，能吹會擂。一個賣燒餅的，他能寫得像個英雄一樣。街上掃地的大娘經(jīng)他一挖掘報道，比一個領(lǐng)導(dǎo)更讓人尊敬。發(fā)表的地方除了他的報紙，還在各種微信圈子，公眾號平臺，遍地飛，關(guān)注度極高，比電視臺影響大多了?！?/p>

如今徐生明來頭不小，掛了幾個副主席頭銜。別人“主席”“主席”地喊他，他一一回應(yīng)，很自然，絲毫沒一點難為情。

在廁所方便時，我聽見徐生明與人聊天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啥都沒有，別的我整不了，只有靠文化。文化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但能轉(zhuǎn)變?yōu)樯a(chǎn)力?！迸赃吥侨烁胶偷溃骸澳鞘?，那是，徐主席?！?/p>

那天徐生明沒有時間陪我，他忙著招呼那些所謂領(lǐng)導(dǎo)。有不少作協(xié)、書協(xié)、美協(xié)、攝協(xié)等成員，這個圈他很熟。只不過這么多人沒一個談文學(xué)，都在談項目，談金錢，談與哪個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好。

敬酒時徐生明和桃子相依在一起，我不能喝酒，正推之間，趙秀一把奪過酒杯說：“我來，一飲而盡。”然后不住地咳嗽。媳婦趕緊扶她出去了。里面仍然很熱鬧，媳婦和趙秀的外出并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三個月后，我接到了徐生明的電話。說真的，這家伙很少給我打電話。在婚禮上我就發(fā)現(xiàn)我們已不是一路人，不是一個圈上的，道不同不足為謀！他在電話里說：“現(xiàn)在有個投資項目，可以包賺不賠，你要相信我！”他解釋道 ，他要投資拍電影，這部影片一定震驚中外，定于5月1日開拍，現(xiàn)在正籌集資金！

“我不懂這個?！闭f真的，我對這事不感興趣。再說了，我哪里有錢？

“這是個機會，請的是一線明星，已湊夠了一個億，還缺少300萬元。到時候算股份，導(dǎo)演同意了，他是我好哥們。”

“可我真沒錢??！”

“有錢一起賺。以后別怪兄弟忘了你，你再考慮下?！毙焐鲯炝穗娫?。

這事過去好久，無意間跟妻子提起拍電影的事。妻子說：“你真傻。你同學(xué)，應(yīng)該靠譜，她怪我錯失了發(fā)財?shù)臋C會?！蔽艺f：“我這人就這命。”媳婦說：“跟著你也就受罪的命了。”我想說什么，看著寒酸的家，張張嘴不說話了。

徐生明又打來電話，依然讓我投資，我感覺機會來了。徐生明說：“電影已開拍，導(dǎo)演專門到北京商量利潤的事，估計能賺五千多萬?，F(xiàn)在還可投，我的親戚都投了，不過現(xiàn)在起點高了，至少要100萬?！庇辛松洗纹拮拥臄?shù)落，我長了記性，忙說：“好，我投?！被氐郊?，各親戚借了一遍，10萬元，2萬元，都借，總算湊夠了60萬元，這里包括準(zhǔn)備買房的錢。媳婦聽說是100萬有點猶豫：“算了吧，會不會有風(fēng)險？”我說：“沒事，朋友嘛，怎么會呢？”妻子說：“算了吧?！彼煌猓也粯芬饬?，不就還差40萬嗎？我背著媳婦又借了小額貸款，兩分的利。當(dāng)我將100萬元轉(zhuǎn)給徐生明，徐生明說：“你就等著數(shù)錢吧，你還可以演一個小角色，等我的消息?！蔽乙宦牐睦锔吲d起來，做起了美夢。

時間過得很快。有一天，趙秀在電話里打電話說：“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俊?/p>

“徐生明被騙了……他跳樓了。”

“??？那他怎么樣了？”

“還好，他命大，被救了下來。你去看他嗎？”

“去，怎么不去？”

我請了假，驅(qū)車到了北京。徐生明在重病監(jiān)控室里，氣息奄奄。這時我才了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徐生明拉了不少贊助，其實都是親戚朋友們的錢，可是把錢交給李導(dǎo)沒多久，無法聯(lián)系李導(dǎo)了。起初他沒想太多。李導(dǎo)不見了，他和妻子桃子商量怎么辦，桃子也不見了。平時業(yè)務(wù)都是桃子和李導(dǎo)聯(lián)系，兩人都消失了。徐生明到北京公司找，公司里根本就沒有一個姓李的導(dǎo)演，他知道上當(dāng)受騙了。那個李導(dǎo)和桃子跑了，他們是一伙的。

我痛恨自己，心里埋怨自己！100萬，我的100萬，我的血汗錢??！

“你投錢沒？”趙秀問我。我目光呆滯，一言不發(fā)，想死的心都有，她長嘆一口氣，再也不說話了。

徐生明命真大，他被搶救了回來。后來，那個李導(dǎo)被警察抓住了，不過錢大都轉(zhuǎn)移了，追回來不到200萬。不過，徐生明給我一張卡，說：“里面有100萬，密碼是你生日！”我知道他日子難過，需要用錢的地方多，正考慮接不接，媳婦卻一把奪了去。徐生明反復(fù)說：“不好意思，對不住你們?！?/p>

媳婦撇撇嘴不說話，死死攥著卡，怕徐生明奪走了。

徐生明走了，很孤獨。從那之后，他又一次消失了，可能是為了躲債吧！

五

閑暇之時，我也開始舞文弄墨，寫幾個豆腐塊，偶爾在市里小報上也有幾篇文章刊出。不是為了名，也不為了錢，只是為了一個愛好，結(jié)交一些人。這年頭有個愛好多好，生活中可以永遠(yuǎn)年輕。文學(xué)圈子永遠(yuǎn)不斷，一直有新人加入，看上去很熱鬧的樣子，文學(xué)并沒有所說的邊緣化，依然有人不斷裝點著面子。

多年后的一天，我聽了一場文學(xué)講座，這是市作協(xié)組織的。我外出透氣，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個大胡子正與一青年孩聊天：“你要有一個夢想，喚醒靈魂的東西。你與眾不同，在歷史中找尋你的足跡。”那個大胡子看起來很熟。我想了半天，應(yīng)該是徐生明。

青年聽著點點頭，眼睛里是滿是虔誠。旁邊還有一個女孩拿個本子，一邊聽一邊記。

大胡子要走了，女孩說：“胡子老師，給我簽個名吧。”

徐生明接過筆，順便認(rèn)真握了女孩子的手，抬頭盯著女孩，女孩害羞地低下頭。他瀟灑地寫著“愛詩愛生活，愛生活愛詩?！甭淇钍莾蓚€字， 那兩個字我看得清清楚楚“胡子”。女孩受寵若驚。

我走上前去：“給我也簽個名吧？”

他抬頭，一愣，“你取笑我吧，怎么是你？”他遞給我一支煙。我沒接，我說：“不會抽?！?/p>

“這么多年你沒長進?。课鼰煻紱]學(xué)會?！?/p>

本來想問問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但不知道從何說起，沒說話。兩人沉默一會兒。他老了，頭發(fā)白了，皺紋滿臉都是，花白胡子瘋長著。

我想和他談?wù)勎乃嚾锏氖?，也想說我現(xiàn)在也寫詩了，可總感覺說不出口，有點別扭。我抬起頭問他：“你還寫詩嗎？”

“詩……這個嘛，你說呢？”他抹了抹頭發(fā)，稀稀疏疏的。

后面又一個女孩走過來，抱著一本書，激動地說：“胡子老師，簽個名吧！”

那是本詩集，簡潔的封面上赫然寫著《尋秀》。

“你……你還……”我卻結(jié)巴起來。

責(zé)任編輯? ? 婧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