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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 來

      2019-09-01 12:32:24石福生
      飛天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熙寧小燕老婆

      石福生

      現(xiàn)在的人離開手機,就好像丟了魂似的,有的人整天待在電腦旁,比親娘老子還親。自從手機能上網(wǎng)以后,許許多多的年輕人又成了低頭族。君不見,候車室、會議室、茶樓、影劇院、繳費辦事大廳,到處可見低頭一族。就連大街上走路的,也有低頭一族。據(jù)網(wǎng)絡(luò)報道,有一個年輕女子走路玩手機,不小心一腳踩進已經(jīng)破損了的下水道鐵篦子里,腳抽不出來。幸虧消防官兵及時趕來,花了一個多小時,鋸開了鐵篦子,才抽出了鮮血淋淋的腳。由此可見,任何東西都不能玩過了頭,玩過了頭,就有可能吃虧,甚至吃大虧,就像那位女子似的。我侄兒在省城念大學(xué),節(jié)假日回家來和他爸爸來我家串門。因奶奶在我家里,自然是以看望奶奶為理由的。當(dāng)然了,奶奶一段時間沒見孫子了,自然要把自己節(jié)省下來的錢給孫子一百、二百的,孫子也喜歡來。但是,侄兒自從進了我的家門,除了把家里的大人逐個問個好之外,就成了低頭一族。再也不見和我們說話聊天,即是我問一句他學(xué)習(xí)方面的事,他也總是答非所問的樣子。由此可見,低頭一族在中國已經(jīng)是很普遍的事了,有了手機,有了電腦,讀書讀報的人自然越來越少了。

      當(dāng)然了,我還是保持了多年喜歡讀書讀報的習(xí)慣,每年還要訂閱幾種自己喜歡的文學(xué)雜志。受我的影響,女兒也在閑暇時喜歡讀書讀報,所以她的作文寫的很好,多次在學(xué)校的比賽中獲獎。有朋友給我訴苦,說他家的孩子不會寫作文,也不喜歡讀課外書籍,問我有什么訣竅?我說你夫妻二人從來不讀書讀報,沒有給孩子做出讀書讀報的榜樣,怎么會提高孩子閱讀的興趣呢?聽了我的話,朋友若有所悟,臨走借了我?guī)妆疚膶W(xué)雜志,拿回家,專門在孩子面前認真閱讀起來,孩子一看,覺得很意外,爸爸什么時候開始閱讀了,而且看得津津有味的,什么文章能吸引我爸爸?順勢拿過來一看,是《人民文學(xué)》,翻看了一個短篇小說,呀!寫的真好,孩子的閱讀興趣由此開始了。

      說了半天讀書讀報和玩手機、電腦的興趣問題。其實,我除了讀書讀報之外,電腦也是經(jīng)常上的,但我很少玩游戲、微信啥的,主要是瀏覽一下新聞,更新一下博客,看看熙寧貼吧有什么新鮮事,也順便發(fā)表一下自己的意見。熙寧貼吧里好文章很少,比如像最近天氣冷了,聊自家暖氣不熱的貼子便多了起來,貼子后面全是些倒苦水的跟貼,都是同病相憐,暖氣不熱,暖氣費還照收不誤啥的。也有廣告貼,吧主會刪掉的。當(dāng)然還有文學(xué)愛好者會把自己的大作發(fā)上去,閱讀的人多了,吧主會加精或置頂,讓更多的人去閱讀它關(guān)注它。我發(fā)上去的一個貼子“聊聊身邊的新鮮事”,因為幾個很搞笑的小段子,而且每天更新,一星期時間點擊率便超過了五千次,引起吧主的關(guān)注,被加精了。

      熙寧貼吧是我常去的網(wǎng)頁。上班后打開電腦,總要先去瀏覽一下,有新鮮事便點開來閱讀一下,沒有新鮮事便去自己的博客轉(zhuǎn)轉(zhuǎn),看有沒有文友留言啥的。這天,熙寧貼吧里的一個貼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標(biāo)題是“尋找失散十六年的媽媽”??磥硎菍と藛⑹?,而且失散十六年了,想看看究竟,便點開了這篇貼子。貼子主人的網(wǎng)名叫“皇族后裔”,不知道他真的是哪朝哪代皇族的后代,還是他仰慕皇族的特權(quán),故取網(wǎng)名為皇族后裔,就不得而知了。貼子的開頭是這樣寫的:我現(xiàn)年二十歲,男性,四歲時離開媽媽,只知道媽媽是熙寧縣人,我離開媽媽十六年了,再也沒有她的消息,現(xiàn)在我獨身一人,住四川省。離開媽媽時,留有一張照片,現(xiàn)發(fā)上來,看有沒有認識他們的朋友。這段文字的下面貼著一張黑白照片,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抱著一個男孩,他們身后是一個年輕女子。照片下面有段文字:中年男子是我外公,中年女子是我外婆,他們抱的是小時候的我,身后年輕女子是我媽媽。如果有認識他們其中一個人的話,就能找到我媽媽,請熙寧貼吧的朋友們幫幫忙。

      貼子已經(jīng)發(fā)上來好幾天了,跟貼也有十幾條了。大多寫的是祝你好運,祝你早日找到媽媽,世上只有媽媽好之類的話,沒有一條是用得上的。有個吧友問,你和媽媽怎么離開的?皇族后裔回復(fù):和爸爸離婚了,我跟著爸爸回到了四川老家,爸爸得癌癥去世了??戳诉@些文字,我不由得對這個年輕人的遭遇起了惻隱之心。于是,我便仔細觀看這張照片,看是不是真的認識或見過他們當(dāng)中的一位。這張照片是十六年前照的,那對中年夫婦不到五十歲的樣子,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六十多歲的老年人了。歲月滄桑,即是現(xiàn)在誰見過這對夫婦,怕也很難聯(lián)想到這張照片的主人公了。在關(guān)閉這個貼子時,我又忍不住仔細看了一下照片,覺得這個中年男子確實有點面熟。于是,隨手敲下“似曾相識”四個字發(fā)了上去,并關(guān)閉了網(wǎng)頁。

      哪知道這個“皇族后裔”算是黏上我了,不但把我加了關(guān)注,而且言辭懇切,希望我?guī)退业綃寢?。我是真想找,可苦思冥想,就是想不起來那個中年男人究竟是誰,猛瞅一眼,眼熟!仔細一瞅,又想不起來是誰!

      老媽媽喊我吃飯了,連喊幾聲不見回應(yīng),便走進書房嘟囔,說什么網(wǎng)上有什么東西這么吸引人,連吃飯也顧不上。

      我說,老媽你認識的人多,看看這張照片有你認識的人嗎?

      老媽媽仔細瞅了瞅電腦上的這張照片,說那個中年男人好像面熟。接著,她又拿來老花鏡仔細端詳了一番,這才一拍大腿說,這不是我們單位退休的老龔嗎?

      的確是老龔!老龔大名叫龔海川,退休前是熙寧縣計生局黨總支書記,之前是副局長。我把貼子的內(nèi)容簡單給她介紹了一下。老媽說,十六年前龔海川是計生局副局長,那年她女兒龔小燕十五歲,有個星期天,孩子吃過中午飯去買文具,結(jié)果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被人販子騙走了。

      被人販子騙走了?一聽這話我有點瞠目結(jié)舌。那后來呢?

      后來,老媽拍拍腦門想了想說,五年以后,聽說這個女孩有消息了。不過,那年我正好退休了,很少去單位,也就不知下落了。再說,這事涉及老龔家的隱私,他不愿意過多的告訴別人,別人也不方便打聽。

      這倒也是,那這個男孩又是怎么回事呢?老媽說她不清楚。當(dāng)然了,事實真相不得而知,倒是這個龔海川我還是認識的,他住在隍廟街官井巷,去年因為翻修了房子,來到我們單位變更房產(chǎn)證。我還到他家丈量過房子的,記得申請書上留了他的電話號碼,我便找到了他的房屋登記簿,查到了電話號碼。是個座機,一年多了,不知道這個號他還用著嗎?我試探著打過去,對方電話“嘟、嘟”地響著,估計這個號碼龔海川還用著。喂,哪位?

      電話很快接通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龔海川,便很禮貌地問道:是龔叔叔嗎?因為他和我媽在同一單位工作過,是我長輩,以前又多次見過的。所以,感覺這樣稱呼比較好。

      我是龔海川,你是哪位?

      果然是他,嗓門挺大的,聽說他過去當(dāng)過兵,而且當(dāng)了營長才退下來?;氐降胤?,據(jù)說按規(guī)定降一級任職,當(dāng)了熙寧縣計生局副局長,退休時當(dāng)了黨總支書記。一直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嗓門大點也符合他的身份。我是房管局小石,去年給你丈量房子,換過房產(chǎn)證的。

      龔海川很快反應(yīng)過來了,嗓門仍然很大。噢,知道知道。是石主任嘛,很久沒見了,有什么事嗎?

      我說,今天上網(wǎng),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尋人啟事,上面有一張照片好像是你和阿姨抱著一個小男孩,身后是你女兒,是十六年前照的?,F(xiàn)在,這個男孩在網(wǎng)上找媽媽呢,不知道他是不是你外孫子?

      憑感覺,龔海川好像很吃驚。他遲疑了一下,說,這個男孩是啥地方人,啥名字?

      我說,是四川省人,真名不知道,網(wǎng)名叫皇族后裔。

      龔海川吞吞吐吐地說,時隔多年,真假難辨,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我外孫,你是在哪個網(wǎng)站上發(fā)現(xiàn)的?待我們證實以后再說,請你先不要告訴他。

      我說,是熙寧貼吧,貼子在最前面,很好找的。

      好的!也不知道龔海川聽清楚了沒有,他很快掛斷了電話,感覺很焦急的。平時很穩(wěn)當(dāng)?shù)娜耍磥硪灿兴钡臅r候,估計他掛斷了電話,讓家里人上網(wǎng)去查找了。因為他這個年齡的人一般很少上網(wǎng)的,也不會用電腦。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的樣子,我的手機鈴響了,是龔海川家的座機。電話接通后,他說,你說的這個網(wǎng)站我們怎么找也沒有找到,你現(xiàn)在在哪里?方便的話,我們過來一下。

      我說,我在單位,很方便的,你就過來吧!

      好的,見面再聊!龔海川說完掛斷了電話。

      看來龔海川對這件事還是很上心的,他的家人在網(wǎng)上找不到這個貼子,很快便到單位找我來了。我上班的單位在縣城電影院旁邊,距離龔海川居住的隍廟街步行大約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我們單位是個小院子,臨街是四層單面樓,上面主要是檔案室、財務(wù)室、會議室、領(lǐng)導(dǎo)辦公室啥的,房間并不是很多。我所在的部門是座落在小院子里的房地產(chǎn)交易中心,這個地方也不是很大,一百多平方米的樣子,有十二個人在辦公。房屋登記、測繪、抵押、二手房交易全在這里面,是單位辦理業(yè)務(wù)的主要場所。

      時間不大,我從玻璃窗子里看到了龔海川,頭發(fā)花白,個子不高,圓臉,很結(jié)實的樣子。他的步子邁得很快,很有軍人風(fēng)度。他的身后顯然是他老婆和女兒了。老婆又瘦又小,挺厚道的一個人。聽說一直沒有工作,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是龔海川當(dāng)兵時家里包辦的。不管這個阿姨配上配不上龔海川,總之,龔海川一直待她挺好,阿姨也替龔海川生下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阿姨的旁邊估計是他的女兒,三十六七歲的樣子,也是圓臉,挺白,中等個兒,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床怀鳊徍4ㄟ@樣一對長相平常的夫婦,居然能生下這樣一個耐看的女兒。

      龔海川我是多次見過的,比較熟悉。他老婆和女兒好像沒見過,也沒有什么印象。龔海川和我寒喧了一陣子,他老婆和女兒龔小燕始終沒有說話,也沒有和我打招呼。我想,龔小燕今年三十六七歲了,這個“皇族后裔”二十歲了。他們倆是不是母子關(guān)系呢?我想應(yīng)該是!因為“皇族后裔”介紹那張照片時說,那個年輕女子是他媽媽。如果是,那么這個男孩作為一個不速之客,會不會對龔小燕新的家庭造成不良后果呢?結(jié)果誰也無法知曉。

      今天是周末,客戶很少,我的電腦一直處于皇族后裔的網(wǎng)頁上。龔小燕提出要用我的電腦和“皇族后裔”聊一聊,我欣然同意,便讓龔小燕坐在我的座位上。我說你會打字嗎?她說會。我說那你把要說的話打在這個小框里,然后按發(fā)送,對方就會看到你的提問,并回復(fù)你的問題。

      龔小燕和“皇族后裔”的母子關(guān)系是可以肯定了的,但我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涉及隱私又不敢問。龔小燕還是會用電腦的,她先打了一行字:有照片嗎?發(fā)上來我看看。今天早上“皇族后裔”一直是在電腦前的,在龔海川來單位之前,我就在貼子后面發(fā)了一句話:馬上會有好消息了!皇族后裔很快回復(fù),我會在電腦前靜候佳音的。

      網(wǎng)頁上很快出現(xiàn)了一張照片,一個男青年在一塊巨石前揮動胳膊,打了個V字形手勢。是張全身照,個子不是很高,但蠻帥的。龔小燕的一行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撲簌簌”落下來。我想,不是母子關(guān)系怎么會有這樣的情感?緊接著,她又發(fā)上去一句話,請撥打電話×××。很快,她的手機響了,龔小燕起身離座,面色凝重,邊走邊從包里取出手機,在院子里的無人處,她接通了電話。因為我們都在屋里,所以也沒有聽清他們究竟聊了什么。很快,龔小燕邊抹眼淚邊接電話,邊走出了院子。很顯然,院子很小,她不想讓別人聽到她的通話,更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表情。

      龔海川見女兒走了,也準(zhǔn)備離開。他握著我的手說,我和你媽是同事,我稱呼你小石好了,我知道你會寫小說,雖然是隱私,但我想原原本本告訴你真相。讓你把它寫成小說或者電影劇本啥的,讓更多的人來了解它,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的孩子。通過我女兒的苦難往事,能夠起到警示人們的作用。臨走,龔海川說,有空你到我家里來,或者到外面的茶園都可以。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寫作題材,事情也要比人們想象的復(fù)雜得多。十六年后的今天,這個孩子找了來,可以說這段往事,可以畫上圓滿的句號了。但是,新的問題又來了,小燕現(xiàn)在的丈夫知道這件事后,不知道還會生出什么事來,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記下了龔海川的手機號碼,眼望著老兩口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我這才坐下來,把電腦刷新了一下,發(fā)現(xiàn)皇族后裔找媽媽的貼子不見了。媽媽找到了,貼子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刪了也好,畢竟那照片也是隱私。

      過了幾天,是個星期天,單位同事老楊非要把我們另外三個搞測繪的同事,請到他們家里面吃飯,怎么推也沒推掉。原來。不久前,我和老楊等四個測繪組的同志去郊區(qū)一個村莊搞外業(yè)丈量。結(jié)果,巷道里沖出來一條藏獒,肥頭大耳的,體形很健壯,頭幾乎像洗臉盆那么大。我喊了聲狗來了,便和另外兩個年輕人朝村外跑去。老楊正拿著圖板記錄著什么,對我的喊聲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現(xiàn)狗已經(jīng)沖到他的腳后跟了時,他本能的轉(zhuǎn)身想逃,結(jié)果小腿被狗咬了一口。好在狗主人就在后面跟著,牽住了狗脖子上的項圈,老楊這才躲過了狗的第二口。

      狗主人是個大胖子,看來主人和藏獒都是喜歡吃肉的,不然不會有這么壯實。我們以前給狗主人辦過證,也一起喝過酒,算是比較熟悉的。他連連給老楊道歉,說狗咬了是要打狂犬疫苗的,縣防疫站有此疫苗,需打三次,六百元就夠了。說著,他掏出一沓百元面額的錢來,數(shù)了十張,遞給老楊說,剩下的算是營養(yǎng)費,千萬別客氣。說完,急匆匆拉著藏獒走了。

      老楊倒也沒怎么客氣,錢是接了,但他疼得直咧嘴。狗主人以前認識,我們也沒好意思責(zé)怪人家,況且人家認罪伏法的態(tài)度也是不錯的。后來,老楊在防疫站打了三次狂犬疫苗,共花了五百多,他非要把剩下的錢請我們另外三個人吃飯不可。我們不想去,這錢是老楊的營養(yǎng)費,我們怎么吃得下?況且楊嫂子下崗多年,又供養(yǎng)著一個上大學(xué)的女兒,挺不容易的。老楊見我們都不去,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他說,馬上要過中秋節(jié)了,老丈人從鄉(xiāng)下送來一只宰好的肉雞,六七斤呢!我們老兩口又吃不了,干脆讓你嫂子做成大盤雞,星期天我們四個好好喝幾杯。

      老楊誠心邀請,盛情難卻,我們只好答應(yīng)了。老楊又讓我把那個龔海川也叫上。那天龔海川和他老婆、女兒來單位上時,老楊也在單位,知道情況。他說,你對龔海川女兒被騙的故事挺上心的,這確實也是個寫小說的好題材。龔海川也打算原原本本講給你聽,多一個人不多,不如請過來,你順便采訪一下,說不定你寫的小說會獲獎呢。

      老楊是個熱心腸,見拗不過,我只好打電話給龔海川。龔海川一聽請他到老楊家吃飯,挺高興,滿口答應(yīng)。我告訴了他地址,他說他能找得到,他是老城里人,只要你把地址說清楚,沒有任何問題。即便如此,我還是在老楊家的小區(qū)門口等龔海川。說是小區(qū),其實只有一幢樓,共五個單元,是企業(yè)改制前,原熙寧縣農(nóng)機廠在廠里空地上修建的。老楊住的這是他老婆侯蘭英在農(nóng)機廠上班時單位分的福利房,面積也不大,兩室一廳,七十多平方米的樣子。住的是七樓,七樓是頂層。

      大約中午十二點的時候,龔海川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了,手里還提著兩瓶酒,春風(fēng)滿面的樣子。熙寧縣城不是很大,農(nóng)機廠家屬樓在城邊上,龔海川住隍廟街官井巷。那里是縣城的中心,距離農(nóng)機廠家屬樓步行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雖然有出租車啥的,但許多熙寧人出門還是喜歡步行的。一來省錢,二來也鍛煉了身體。

      我?guī)妄徍4ㄌ嶂莾善烤?,是本地酒廠生產(chǎn)的熙寧老窯,每瓶三十多塊錢。這家酒廠原先是縣辦國營企業(yè),后來縣里進行企業(yè)改制,把酒廠按會計事務(wù)所核定的價值賣給了現(xiàn)任經(jīng)理?,F(xiàn)任經(jīng)理原先是酒廠的采購,剛當(dāng)上經(jīng)理一年多,正趕上企業(yè)改制,廠子本來經(jīng)營還是可以的。結(jié)果,現(xiàn)任經(jīng)理買下廠子,春節(jié)過后,一百多號職工,絕大多數(shù)被他辭退了,剩下的三十多人全是他的老婆孩子、七大姑八大姨、小舅子啥的。廠子在改制前本來還有許多存貨,也夠他買一兩年的。改制以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用糧食來釀造酒了,而是直接從外地拉來食用酒精進行勾兌。這樣用的人少,酒造得快,錢也來的快。慢慢的熙寧人都不喝這個廠子的酒了,這個酒廠也由起初的三十多人,剩下不足十人了。仍然在給外地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推銷著他們勾兌的酒。原先,國營酒廠的前任經(jīng)理姓鄭,本來退休了,年輕時是西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釀酒專業(yè)畢業(yè)的,他見企業(yè)賣給后任經(jīng)理之后,原先的釀酒師傅全下了崗,好多老職工找上門來訴苦。鄭老一怒之下,籌資一百多萬元,新建了一家酒廠。原先的國營酒廠叫熙寧酒業(yè)有限公司,改制后加了“責(zé)任”兩個字。鄭老當(dāng)然不能用這個名,他的酒廠被核準(zhǔn)名稱為:熙寧縣洮河酒業(yè)有限責(zé)任公司。被那個新經(jīng)理辭退了的百十號酒廠的老職工,重新回到了老經(jīng)理的麾下。熙寧縣的父老鄉(xiāng)親也逐漸喜歡上了老經(jīng)理開發(fā)的熙寧牌系列酒。熙寧老窖價格適中,味道不錯,很受本地新老客戶的喜愛。

      今天,龔海川應(yīng)邀前來,覺得第一次上老楊家,空著手不好意思。所以,順路買了兩瓶熙寧老窖。我說,龔老你來就來了,買什么酒呢?龔老說,我好歹也是副縣級退休干部,每月退休費五千多元,買兩瓶酒和小輩們對飲幾杯也是應(yīng)該的。

      已經(jīng)做好了飯的楊嫂子,聽見我和龔海川聊著天上樓來了,她老早把門打開了。我提著酒在前面走,龔海川在后面,我發(fā)現(xiàn)他老人家上七層樓,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說明人家平日鍛煉身體還是很到位的。

      龔海川年長,被我們安排在沙發(fā)正中間。我和老楊都是接近五十歲的人了,坐在龔老的兩旁,陪伴龔老。兩個小字輩小江和小李都是二十幾歲,是剛畢業(yè)分配的大學(xué)生,待人接物都挺謙虛的,隔著茶幾坐在我們對面的凳子上。

      老楊和楊嫂子在廚房忙活著,小江和小李幫忙添茶倒水。很快,忙活了一早上的楊嫂子把大盤雞端上了桌。說實在的,那香味真的不亞于餐廳里做的大盤雞,雞肉煮得很爛,很適合中老年人食用。想不到楊嫂子做大盤雞還是很有一套的。

      龔海川吃著我和老楊挑給他的雞大腿,連說好吃。

      當(dāng)然,光吃雞肉是沒有氣氛的。老楊今天也準(zhǔn)備了兩瓶熙寧老窖,對龔海川說,先喝我的,喝完了再喝你的。

      龔海川連忙說,好的,好的!

      連干了幾杯酒后,我們的話便慢慢多了起來,話題也轉(zhuǎn)到了龔小燕小時候被人販子騙走這件事上了。龔海川其實是很不勝酒力的,我們幾個還沒有感覺到什么,他已經(jīng)是面紅耳赤了。估計吃得差不多了,龔海川抽了一張紙,把滿是油污的嘴擦干凈了。這才清清嗓門說,本來小燕被騙走這件事對我來說是隱私,也是丑事。我平時也是不太愿意告訴別人的,畢竟是很傷感很丟人的事。但是,小石是作家,寫的小說很好,我也看過你的好幾篇小說,講給別人聽沒什么意義。講給你聽,你可以創(chuàng)作出作品來,可以警示更多的人,可以做有益的事。龔海川喝了一口水,接著說,當(dāng)然,小石你在寫作時不要用真實姓名。我說,這個請你放心,時間、地名、人物我都會做適當(dāng)?shù)奶幚?。這是寫作者必須考慮的問題,你不囑咐我也會這么做的。

      老楊提議說,在龔老講之前,我先敬你一杯,我年齡小先干為敬。說完,脖子一仰,一杯酒下肚了。

      龔海川也不示弱,同樣脖子一仰,喝了下去。

      老楊敬了酒,當(dāng)然我也不能不敬,況且人家請龔海川來,就是要給我講寫作素材的。我說,龔老,晚輩也敬你一杯。

      說完,我也學(xué)著老楊先仰脖子喝了下去。龔海川為顯示自己的酒量不弱,同樣喝干了自己的杯子。

      小江和小李見兩個師傅給龔海川敬了酒,不敬覺得不夠禮數(shù),也如法炮制。我們四個每人一杯,而龔海川是一個人四杯。四杯酒下肚,龔老不僅僅是面紅耳赤了,連眼珠子也是紅的了。他美美地喝了一口茶水,壓了壓熏天的酒氣。這才說,那還是二十年前的1995年6月份的一天中午,女兒龔小燕吃過中午飯后,大約是十二點半左右。去學(xué)校尚早,說到巷口商店里買兩支鉛筆,我給了她五角錢,她便離開了院子。不料想,一個小時后還不見她回家來,眼看兩點了,還要去上學(xué),難道她已經(jīng)去學(xué)校了?不對,書包明明還在桌子上放著,她怎么會不背書包去上學(xué)呢?

      龔海川紅紅的眼睛里閃著一絲淚花。他又喝了一口水,這回只是一小口,潤了潤喉嚨。這才說,于是,我到巷口的商店里去找。商店里的營業(yè)員告訴我,你們家小燕根本沒有來我的商店里買鉛筆。這下我傻眼了,這附近只有這家商店買鉛筆,其他買鉛筆的商店都很遠,孩子不會舍近求遠的。哪她究竟去了哪里?緊接著,我和老婆子四處尋找,鄰居也幫著找,但最終她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沒有了任何消息。

      那你沒有去報警?我焦急地問道。

      龔海川說,報了!派出所也四處調(diào)查,但最終沒有任何線索。后來,有人告訴我,你老婆的外甥侯三那天中午曾經(jīng)在你們家巷口瞎轉(zhuǎn)悠。

      侯三在你家巷口轉(zhuǎn)悠與小燕失蹤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他是人販子?我不解地問道。

      龔海川說,侯三雖然不是人販子,但他不是個好人,是一個抽白粉的癮君子。

      噢,我如夢初醒。抽白粉的癮君子要是沒錢抽白粉了,那他可是什么事也干得出來的。那有沒有人看見他騙走了小燕呢?我焦急地問。

      沒有!龔海川肯定地說,僅僅有人看到他在巷口轉(zhuǎn)悠了很久。好幾天沒有小燕的下落,我老婆硬著頭皮還是去了一趟她姐家,去問侯三,見沒見過小燕?

      那他怎么說?我非常焦急地問。

      他當(dāng)然矢口否認了。說那天根本沒有見到過小燕。龔海川面色凝重地繼續(xù)說,我老婆的姐姐也非常不滿地說,你們家小燕丟了,怎么懷疑到我兒子身上了?我兒子名聲是不好,但也不至于打表妹的主意吧。

      那派出所把侯三傳訊了嗎?

      傳了!龔海川說,結(jié)果一樣,沒有證據(jù)。侯三說沒見過,一個小時后就放出來了。

      龔海川說,是的,就為這件事,我老婆和她姐姐也從此斷絕了來往。不過,有件事還是比較神奇的。

      我說,啥事情?

      龔海川說,有病亂投醫(yī)。聽說城隍廟里來了一位道士,卦算的很靈,我和老婆便去找。那是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道士,很瘦,留著山羊胡子,山西口音。我們把孩子走丟的情況告訴了他,老道士又問了孩子的生年八字,然后把自己的手指頭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告訴我們,你家小孩子讓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領(lǐng)走了。然后又說,孩子五年以后會有下落的,也會重新回到你們的身邊。

      我老婆又問,那個侯三是不是騙走我家女兒的壞人呢?老道士沉吟了一會兒說,如果這個人三年以內(nèi)死去,便是罪有應(yīng)得,孩子也一定是他騙走的。

      我皺著眉頭說,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平白會死?這也太離奇了吧!

      這也正是離奇之處。龔海川說,老道士的話我們本來也是半信半疑的。結(jié)果,第三年快到年底的時候,侯三果真死了。

      ??!我聽完這話,感到瞠目結(jié)舌。

      龔海川接著說,侯三毒癮太深,被公安局抓去強行戒毒。結(jié)果好幾天沒吸上白粉的侯三,心力衰竭,送到醫(yī)院搶救到天亮,不治而亡。

      這倒是應(yīng)驗了老道士的話。不過,畢竟不是證據(jù)。

      龔海川說,這僅僅是巧合,也是迷信,不能作為證據(jù)。小燕究竟是不是侯三騙走的,那就要等到小燕回到我們身邊,由她親口證實這件事了。

      我又問,那五年以后呢,小燕真的有消息了?

      是的!龔海川肯定地說,迷信也好,巧合也罷。老道士說五年以后會有孩子的消息,而且能回到我們的身邊,這事確實如此。

      龔老,請繼續(xù)說。

      龔海川又喝了一口茶。聽得著了迷的小李見茶杯里的水少了,趕忙提來了熱水瓶,先添滿了龔老的杯子。然后,又逐個添滿了桌子上的其他杯子。龔海川擦掉嘴角的水漬,繼續(xù)說,小燕失蹤后,我們老兩口真是度日如年啊。老婆子的頭發(fā)也變成了銀白色,半夜里我就睡不著了,索性早起上東山鍛煉身體,也去洮河邊去看看。我有時想,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又搞的是計劃生育工作,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拿我的孩子出氣?想想也不會,計劃生育工作我都是按照國家規(guī)定執(zhí)行,身不由己,大家也都是理解的。是我多慮了,五年時間啊,班也沒有好好上,整天騎著自行車四鄉(xiāng)打聽孩子的下落,當(dāng)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我和老楊、楊嫂子都靜靜地聽著,生怕有什么響動影響了龔老的思緒。小江和小李也雙手支撐著下巴,眼睛注視著龔老的嘴,那張厚厚的嘴唇一張一合,噴著酒氣。那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震撼著我們。

      龔海川繼續(xù)說,小燕失蹤后的第六個春天,終于使我擺脫了度日如年的局面。有一天,下午兩點,我推著自行車從家里出來,準(zhǔn)備去上班。迎面碰上了個郵遞員,這個郵遞員其實也是天天見面的,他送信送報的時間,正好是我上班的時間。這是很正常的,但偏偏我那天有點心靈感應(yīng)似的。當(dāng)我和郵遞員擦肩而過時,我突然回過頭來問,同志,有我的信嗎?

      說到這里,龔海川又呷了一口茶,看來人喝多了酒,就會缺水。龔海川自打開講小燕失蹤的故事,至少已經(jīng)喝了三杯水了。他喝水停頓的這個工夫,小江和小李異口同聲地問道,有嗎?那表情是渴望、是期待。

      龔海川的嘴角現(xiàn)出了難得的笑意。他說,郵遞員見我問,便停住了,問我啥名字?我說龔海川。他便在自行車把手上用橡皮筋捆著的一捆信件里找,很快,他回答說有!接著他抽出一封信遞給了我。我一看,信封上寫著熙寧縣官井巷12號,龔海川收。落款是四川省××縣××鄉(xiāng)。信是寫給我的,但這字不是小燕寫的,小燕平時寫字很秀氣很小。而信封上的字寫的很粗糙,而且很大。另外,四川省我是沒有任何親戚的。即使有戰(zhàn)友在那邊,也是從來不寫信的,我感覺到這封信肯定和小燕有關(guān)。于是,我給郵遞員道了聲謝謝。然后,調(diào)轉(zhuǎn)自行車,又回到了家里。老婆問我怎么又回來了?我說,有小燕的信了。老婆正在晾衣服,一聽這話,“啪”驚得衣服掉地上了。我撐好自行車,急忙進屋,撕開了信封,從里面露出兩頁小學(xué)生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紙。一看字跡很小很秀氣,不是小燕的字又是誰的?我興奮得什么似的,對老婆說,果然是小燕的信。老婆激動地說,快念快念!

      龔海川清清嗓門說道,信寫的很短,但很清楚,內(nèi)容是這樣的:爸爸,媽媽,你們好!我是小燕,五年前我被表哥侯三騙上了去省城的班車,說是去鄉(xiāng)下找外婆。結(jié)果到了省城,我被不明真相的兩個人劫持上了南下的火車。在一個山區(qū),把我賣給了已經(jīng)四十五歲的老光棍張富有,現(xiàn)有一子名叫張全。我們村委會的電話是×××。

      說到這里,龔海川突然放聲痛哭。正在聚精會神聽講的我們都大驚失色。伴隨著哭聲,一串鼻涕已不聲不響地流下來了。楊嫂子趕忙抽出一張紙遞了過去。龔海川接過紙,擦凈了嘴唇上的鼻涕和腮幫子上的淚水,這才止住了哭聲。又說道,果然是侯三這個挨天殺的。但他早已死了,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小燕失蹤那年只有十五歲??!人販子居然賣給了大她三十歲的老光棍。后來,據(jù)小燕講,那家人把她看得很緊,生怕她逃跑了,或者走漏了消息,弄得雞飛蛋打。那家人待她還可以,讓她干輕活,下地干活或者出門啥的,都有老婆婆跟著,倒也沒挨過打,沒受過氣。第二年,細心的老婆婆發(fā)現(xiàn)小燕的生理方面有了變化,那就是說小燕來例假了。不久,老婆婆安排她的老光棍兒子張富有和小燕同房了。一年以后生了一個兒子叫張全,也就是這個網(wǎng)名叫“皇族后裔”的孩子。

      噢,原來是這樣。小江和小李完全被龔海川的講述給迷住了,連連嘆息不已。

      龔海川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說,這封信原本是寄不出來的,因為張家人對她寸步不離,看得很緊。后來,因為有了小孩,對小燕的看管逐漸松懈下來。小燕便利用張家人下地干活、她在家領(lǐng)孩子的機會,偷偷寫好了這封信,用牛皮紙粘了個信封,寫上了我家的地址和姓名。然后,趁著孩子們下午上學(xué)的機會,委托一個村里的男孩上郵電所去寄。結(jié)果,營業(yè)員說要用標(biāo)準(zhǔn)信封,你那個紙糊的不行。那個男孩只好用自己的一角零用錢買了個標(biāo)準(zhǔn)信封,然后把那個紙糊信封上的地址和姓名抄上去,粘上了兩角錢郵票,我這才收到了小燕的信。

      多好的男孩??!我不由贊嘆道。

      那后來怎么樣了呢?小江和小李完全被吸引住了,急不可耐地問道。

      我立馬和老婆趕到了單位。龔海川說,那時電話還不普及,我們單位里也只有一部電話,我按照小燕信里寫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四川話很難聽得懂的,說了半天,兩邊都沒怎么聽懂。幸虧我年輕的時候當(dāng)過兵,能說別人基本能聽懂的普通話。我告訴對方,我是熙寧縣計生局,找你們村的張富有。對方說張富有家很遠,沒人去找啥的??磥?,人家是不愿意找的。我只好在電話里求他,說我是他媳婦的爸爸,有要緊事找他。估計對方也了解張富有買了小姑娘當(dāng)媳婦的事,覺得事態(tài)嚴重。說,那你先掛斷電話,我替你去找,過一個小時你再打過來吧。我說,那謝謝了。

      一個小時那可真是難熬啊。山區(qū)嘛,村委會可能離張富有的家很遠,來回一個小時也是可能的。村干部去叫,或者張富有下地干活了呢。這都是有可能的,估計一個小時也是足夠了的。看著我老婆著急上火的樣子,跟當(dāng)初丟了閨女的時候差不多。我給她倒了一杯水,讓她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我也在思謀著一會兒跟張富有通話時怎么說。當(dāng)然了,來硬的不行,得來軟的。口氣太硬了,人家“啪”掛斷電話怎么辦?那地方太遠,老兩口去找也不現(xiàn)實。你去找,人家躲起來,或者帶著女兒遠走高飛了怎么辦?即使報了警,讓當(dāng)?shù)毓簿秩フ?,人家聽到風(fēng)聲跑了,就再也找不回女兒了。古書上經(jīng)常有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說法,我要讓張富有乖乖的把小燕給我送回來。

      喂,張富有嗎?我是龔小燕的爸爸,請你耐心聽我講好嗎?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我急不可耐的把電話打了過去,一個四川口音的男子接聽了電話。這個人顯然不是剛才村委會的干部,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比村干部的聲音要細一些。

      我是張富有,你、你真是小燕爸爸?

      聽著對方吞吞吐吐的聲音,明顯是緊張。我當(dāng)時是真的又氣又急,氣的是這個老光棍大我女兒三十歲,害得我女兒有家難回,生不如死。急的是,我們的對話能不能打動他,讓他把女兒送回來。他真要不送,或者把電話掛斷了,那還非得報警不可。萬一報了警,其結(jié)果很難想象。

      我是小燕爸爸龔海川,我也是剛剛得到你和小燕成親的消息。請你千萬不要責(zé)怪小燕,小燕對你是有感情的,你平時對小燕是呵護有加的,這些我也是知道的。我之所以要用打電話這種方式和你聊家常,而不是報警,就充分說明我是有誠意的。俗話說成親是一家,不成親是兩家。你現(xiàn)在既然和小燕成了親,又有了孩子,這就是事實婚姻。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其實你應(yīng)該老早通知我你和小燕的事情,也免得我們老兩口替女兒擔(dān)心。知道你們小兩口在四川生活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小燕告訴我你是個很老實,很講誠信的人,也很愛小燕。我很高興,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完全承認你們的婚姻關(guān)系,也希望你真心對待小燕,更希望你早日和小燕還有我的外孫子來熙寧探親。

      我的一番話說的義正辭嚴,有板有眼,有理有據(jù),有情有義。容不得張富有插一句話,老婆坐在旁邊只管擦眼淚,就差哭出聲了。

      爸!是我不好,當(dāng)初我不該把小燕買回家。不過,爸!我從來沒有虧待過小燕,沒有打過她,更沒有讓她下過苦。

      這小子居然叫我爸!按年齡他比我這個老頭子只小三歲啊。我居然成了他老丈人,悲劇??!不過,看來我的一番話還是打動了他,讓他解除了對我的戒備心,我的初衷算是達到了。我說,富有啊!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把她買回家,自然還會有別人把她買回家。別人家不見得就比你們家好,別的男人也不見得比你更疼愛小燕。

      那,爸!你不會拆散我和小燕吧?

      這小子終于說出了心里話。我們知道了女兒的下落,他擔(dān)心的就是小燕會離開那個山區(qū),離開大她三十歲的他。當(dāng)然,必須給他吃定心丸。否則,下一步他就會采取不配合了。我說,富有?。∵@個請你放心,我老龔是當(dāng)過兵的,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只要你對小燕是真心的,我絕不會反悔。說話反悔了那還是個人嗎?

      看著龔海川正氣凜然的樣子。我說,龔叔叔,你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看樣子你后來還是反悔了。

      龔海川笑道,事情總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你聽完了,自然就會明白我是不是反悔了。他接著說,張富有聽了我的話,沉吟片刻說,爸!那讓我好好想想吧。我說,你不用有顧慮,你定個時間,帶著小燕和孩子來熙寧探親吧。我老龔不看僧面看佛面,還想見見我的外孫子呢。

      那后來呢?小江和小李像聽評書似的,等待下回分解。

      后來嘛,龔海川又呷了一口水。第二天,按照約定,我們又和小燕通了電話,這回是我老婆和女兒通電話。我老婆電話未通她先哭了起來,電話那頭一聲媽,這頭老婆一聲小燕。兩邊哭了足足十分鐘,才繼續(xù)通了電話。我老婆的口吻和我是一樣的,她告訴女兒,和富有好好商量一下,定個時間來熙寧探親,到時候給你們匯一些錢過去做路費。孩子你想開些,跟富有好好過日子,等我們見了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老婆受了我的影響,說話留有余地,有些話也是說給張富有聽的,也好讓他打消顧慮,給他吃個定心丸,以便達到早日讓他們來熙寧探親的目的。

      楊嫂子從頭到尾沒說話,她聽得最仔細,眼睛紅紅的,早已哭得稀里嘩啦的。她唯一問了一句,張富有他們是不是很快探親了?

      是的!龔海川肯定地說,說起來張富有這個人還是個老實人,也是比較厚道的。他不讓我們匯款,我們只好遵從了他的意愿。咱們熙寧不通火車,接站得到鄰近的渭水縣去,也就是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不太遠的。那天我借了單位的車,局領(lǐng)導(dǎo)也是通情達理的,全局的同志也都是知道這件事的,也都是非常同情、非常關(guān)心的。司機小韓拉著我們老兩口來到渭水縣火車站。那天天氣晴朗,空氣很好,我們在站臺上站了時間不大,火車便正點到達了。記得是11號車廂,那個車廂那天在渭水站就下來了三個人,小燕抱著孩子,張富有提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兩個人一前一后下了火車,火車只停留了三分鐘,很快便離開了站臺。

      我老婆看見了女兒,一聲小燕,便撲了上去。那時,小燕也看見媽媽了,聽到喊聲,一聲媽媽便放下孩子跑了過來。這個男孩子那時已經(jīng)四歲了,已能在站臺上跑來跑去了。張富有不放心孩子,便放下包袱,把孩子抱在了懷里。

      娘倆那是抱頭痛哭啊!我一個大老爺們,平時從不流淚的,那天也禁不住淚如雨下!五年了,女兒渺渺無信,那時她只有十五歲啊,如今也剛滿二十歲,她才是個成年人啊,可已經(jīng)抱著一個四歲的孩子了。她的少年時代本應(yīng)該是非常愉快,非常快樂的時代,但她所經(jīng)歷的卻是任何一個成年人也無法想象的苦難深淵。我的孩子啊,你受苦了!女兒看到我哭得不成樣子,放開她媽媽,又把我一把抱住,爺倆又是一番感天動地的痛哭。

      站臺上的兩個工作人員得到司機小韓的簡要解釋,也過來勸阻我們,我們一家三口這才止住悲聲。張富有尷尬了半天,見我們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這才抱著孩子走了過來,把我叫了一聲爸。我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順勢抱住了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況且是我女兒的親骨肉,我的親外孫??!孩子見我是生人,“哇”地一聲哭了,張富有又急忙抱了過去。隨后,他又把我老婆喊了一聲媽,我老婆沒有應(yīng)。后來她告訴我,張富有喊我媽,我一看他的面相比我老公還老。我哪有你這樣的老女婿,又老又丑,誰受得了??!

      是的,張富有確實又老又丑,又矮又黑,好幾顆門牙都沒有了。他雖然比我小三歲,但看起來至少要比我大十歲。在家里,張富有除了我和小燕搭理,我老婆連正眼也沒有瞅過他,更沒有和他說話。第二天,張富有就走了。他也覺得自己在這個家庭是不受歡迎的,他很識趣。他說家里農(nóng)活忙,他得早點回去。小燕要是想回去,就打電話,或者寫信,他到時候過來接。小燕什么話也沒有說,倒是一天一夜沒有和張富有說話的我老婆瞪了他一眼,回答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小燕怎么會再回到你那個窮山溝里去。張富有苦笑說,這個我早已想到了,有好多人勸我別送小燕過來。但我并沒有那樣做,小燕是個苦命的孩子,她年齡還小,我不能害她一輩子,我送她回來,就沒打算再領(lǐng)她回去。

      張富有流著眼淚走出我家大門,也只有我把他送到了大門外。臨分手,他說,爸!過一段時間,我來把孩子接走,小燕帶著孩子也不方便的。我說,這個你放心,孩子一定會還給你的。至于小燕的去留,我也會遵從她的意愿的。張富有苦笑說,這個我有心理準(zhǔn)備,我對不住你們?nèi)?,更對不住小燕。要不是可惡的人販子,說不定她正在上大學(xué)呢。

      就憑張富有說的這些話,我對他還是有好感的!他畢竟是個老實人,他明明知道送小燕回家,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把小燕送回來了。雖然是他害了小燕,但我不怪他,臨走,我送他二百元錢做路費,他沒有要,他說他有。龔海川說這段話時,臉上顯得極其平靜了。

      我說,后來張富有接走了孩子,小燕留了下來,是嗎?

      是的,龔海川說,兩個月后他接走了孩子。網(wǎng)上的那張照片也是孩子在熙寧的那段時間里去照相館拍的,那張照片和孩子一起被張富有帶走了。

      老楊問,那張富有現(xiàn)在在干什么?

      龔海川說,按照網(wǎng)上孩子的說法,在他八歲的時候,張富有就得癌癥死了,是他二叔把他帶大的。

      楊嫂子嘆息道,張富有和孩子都是苦命人。如今這孩子也二十歲了,如果不上大學(xué),在農(nóng)村也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是啊,孩子的二叔也有男孩子,加上我女兒這個孩子,兩個男孩要娶媳婦蓋房子,確實也夠為難他的了。

      我說,孩子網(wǎng)上尋親,也是在試探著尋求母親的幫助呢。

      龔海川的故事終于講完了,我們一齊給他敬酒,祝賀他十六年后的今天又要和外孫子見面了,是你們家的一件大事啊。

      龔海川又連喝了幾杯,見大家又在關(guān)心小燕的事情。便說,后來,小燕又嫁給了一個甘谷人,是種韭菜的。家庭情況一般,現(xiàn)在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甘谷上初中,小女兒在熙寧上小學(xué),小燕現(xiàn)在在超市當(dāng)營業(yè)員。

      我說,她丈夫知道小燕被騙到四川,又有個孩子的事嗎?

      龔海川說,被人販子騙走的事他知道,也知道在四川待過幾年。但有個孩子的事,我們沒有告訴他,現(xiàn)在知道了估計也沒關(guān)系,畢竟我們是熙寧縣城里的干部家庭。就因為小燕有這一段苦難經(jīng)歷,所以才不嫌棄他是農(nóng)民,而嫁給了他。

      龔海川的苦難家史講完了,他也喝醉了,是我把他背下樓,又和小江、小李攔了一輛出租車,把他送到了隍廟街官井巷的家中。

      又過了大約十天的樣子,“叮鈴鈴”,我的手機鈴聲響了,一看號碼,居然是龔海川。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便接通了。龔海川在電話那頭說,今天晚上六點,把你和老楊請到熙寧大酒店吃飯。一來表達你和老楊對我們的幫助和盛情招待;二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四川的外孫子昨天回來了,順便和你見見面。

      我一聽非常高興,沒想到這個孩子這么快就回來了。我連忙說,祝賀龔叔叔一家團圓,到時候我一定來。

      是??!小燕十六年前歷經(jīng)苦難,終于回到了爸爸媽媽的身邊。分別十六年后的孩子今天又重逢了。有什么事比這件事更值得我們?nèi)プYR呢!

      讓我們?yōu)檫@一對有特殊經(jīng)歷的母子祝福吧!

      責(zé)任編輯 閻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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