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控帶娃釀悲劇：當“低端”婆婆遇到“高端”兒媳

芮麗

和兒媳素來不和的婆婆，被請來帶娃。婆婆傾力付出，希望改善婆媳關(guān)系?？僧斔l(fā)現(xiàn)家里竟然安裝了監(jiān)控攝像頭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瀟灑”婆婆的無奈：想說帶孫不容易

2018年6月的一天，張敏接到兒子康棟的電話，說想請她去蘭州幫忙帶一段孩子。張敏有些意外地說：“不是你岳母一直帶得好好的么？”兒子解釋說：“岳母生病了，現(xiàn)在帶不了兩個，必須得你出面?！?/p>

時年58歲的張敏，是甘肅省定西市一個偏僻縣城的國企職工。她早年喪偶，獨自一人將兒子康棟撫養(yǎng)成人?？禇澊髮W畢業(yè)后，受聘到蘭州市一家合資企業(yè)做工程師，隨后結(jié)婚成家。兒媳陳妗是蘭州姑娘，在一家大醫(yī)院做護士。陳妗家境優(yōu)越，父親是稅務部門的干部，母親是家庭主婦，有個哥哥在上海安家。2014年，陳妗生下大兒子壯壯;2017年初，小女兒妙妙也呱呱墜地。

老大出生時，張敏就想帶孫子，但陳妗把帶娃的事直接安排給了自己媽。2016年，張敏從企業(yè)退休，很想念孫子壯壯，她去看過幾次，遇到的都是兒媳的白眼。2017年，孫女妙妙出生，張敏再次提出想帶，兒子兒媳都不吭聲。張敏只好寄情于打麻將，跳廣場舞，到各地游山玩水。一些老同事對她很是羨慕，她總是呵呵一笑，卻露出一臉苦澀。

兒子當年戀愛時，張敏見到兒媳陳妗第一面，就覺得這個省城長大的千金小姐，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張敏曾私下勸兒子，婚姻要門當戶對才好?？煽禇澓敛辉谝猓€說她觀念過時。

小兩口結(jié)婚后的第一年，端午節(jié)，張敏做了許多好吃的，從定西坐火車趕到蘭州。她一進門就開始收拾衛(wèi)生，在兒子臥房拖完地，她習慣性地坐到床邊休息一下。陳妗委婉地提出：“你沒換衣服最好不要坐到床上，這很容易帶細菌到床上的。”張敏臉一陣紅一陣白。康棟連忙把她拉到客廳里，解釋說陳妗是職業(yè)潔癖，讓她別計較。

剛結(jié)婚時，兒子帶著兒媳回來過年。陳妗帶著很多一次性用品，說是圖方便，張敏看著心里發(fā)堵，那明明就是對婆婆家的生活處處嫌棄。

婆媳間各有嫌怨，少有來往。如今，兒子主動請她去帶娃，張敏有些糾結(jié)。她不想去，可又架不住她對孫子孫女的想念。權(quán)衡再三，想著也許能借此機會改善下和兒媳的關(guān)系，就答應了。

第二天，張敏來到蘭州，陳妗的態(tài)度客氣了許多，讓張敏心里有些欣慰。再看到小孫女妙妙嬌嫩可人，竟然對她一點都不認生，撲進她懷里就要抱，張敏的心都要融化了。陳妗高興地說：“到底是親奶奶?。　睆埫魳返煤喜粩n嘴。

三天后，張敏開始接管小孫女。陳妗交給張敏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妙妙每天從早晨到晚上各個時間段的飲食，包括定量、溫度，有些竟然精確到多少克，讓張敏大為驚詫。很快，張敏從眼花繚亂中恢復了思考。她發(fā)現(xiàn)，不少要求都太過于精細。比如，要求她定點定時地給娃做飯，哄娃睡覺，帶娃遛彎，這怎么可能？她認為娃應該散養(yǎng)，沒必要那么規(guī)律。

對陳妗帶娃的方式，張敏也有很多不敢茍同。比如，陳妗早早地就讓妙妙用勺子，卻不怎么指導，眼睜睜看著孩子把飯菜揚得哪兒都是，最后累的還是要收拾現(xiàn)場的張敏。所以，陳妗不在旁邊，張敏還是會給妙妙喂飯。她認為，還沒有到自己能吃飯的時候，不要太急。再比如，妙妙鬧脾氣哭了，陳妗堅持不哄，說是哭能鍛煉肺活量，也省得太嬌氣?？蓮埫粜奶郯。偸潜н^孩子去哄。

陳妗張羅開家庭會議，她專門提出，一個家里只能有一個權(quán)威，否則會讓孩子無所適從?？禇澑胶偷溃骸皨?，以后你還是聽陳妗的吧，隔代親確實容易溺愛孩子，不利于孩子的成長?！?/p>

張敏很不服氣，但轉(zhuǎn)念一想，反正兒媳馬上要出去上班，自己白天還是自由的，也就忍了下來。

家中驚現(xiàn)攝像頭：監(jiān)控婆婆是為娃好？

四天后，陳妗結(jié)束年假，恢復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張敏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一天早上，張敏剛給妙妙喂了一口飯，陳妗打來電話：“媽，你不要給娃喂飯啊，這樣孩子何時才能養(yǎng)成獨自吃飯的習慣呢？”張敏驚了一下，兒媳怎么知道我在給孫女喂飯？她環(huán)顧了一圈，家里并沒有別人，她安慰自己，只是巧合罷了。

第二天，張敏趁妙妙午睡，到客廳看了會電視。手機響起，又是陳妗的來電：“媽，妙妙睡覺時很不老實，你要守在她旁邊，小心她翻身時掉下床呀?！睆埫袅⒖膛苓M房間，發(fā)現(xiàn)妙妙真的已經(jīng)翻到了床邊上，連忙把她挪到了床中心。

這樣類似的事情，接連發(fā)生了好幾次。張敏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兒媳總是能精準地打來電話，提醒她關(guān)于妙妙的事情，莫非她長了千里眼？

8月的一天，張敏邀請樓下的王奶奶帶小孫子來家中玩。王奶奶進兒童房看妙妙的玩具，她指著墻上一個黑色物件，好奇地問道：“這怎么安在房間里了？我家都是裝在大門外，用來觀察走道的。”

張敏心一沉，難怪陳妗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她竟然在家里安裝了這個玩意兒！

送走王奶奶后，張敏非常生氣，立刻打兒子手機質(zhì)問?？禇澖忉屨f，那是他的主意，因為陳妗上班時想孩子總走神，自己就在兒童房裝上攝像頭，讓陳妗隨時隨地可以看到女兒。

“媽，我沒告訴你，就是怕你多想，我們完全沒有別的意思。”康棟誠懇說道。張敏忍了下來。

過了兩天，張敏正給小寶喂飯，就聽空中突然傳來陳妗的聲音：“媽，你不要給小寶喂飯，讓她鍛煉自己用勺子?！睆埫魢樍艘惶?，轉(zhuǎn)身并沒有發(fā)現(xiàn)陳妗，這才明白，原來是監(jiān)控器傳過來的聲音。

康棟與陳妗裝監(jiān)控的初衷確實是想隨時看到女兒，但陳妗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fā)現(xiàn)婆婆帶孩子有很多地方不按自己的要求來，所以，自從監(jiān)控一事公開后，她索性開始隔空指揮。張敏對著監(jiān)控器說：“她這么小，把米糊攪得到處都是，大一點再讓她自己吃吧?！标愭〗忉屨f：“專家說了，現(xiàn)在正是孩子好奇探索、學習的時候，錯過這個機會，就得一直喂飯了?！睆埫舯粌合边b控有些不快，但是只能忍了。

看著小寶像玩一樣胡亂鼓搗著勺子，米糊撒了一桌子，張敏很煩躁，心想，這不是胡鬧、浪費么？

陳妗從此拉開了正式遙控的序幕。“媽，你又忘了說普通話?！薄皨?，你別老抱著她……”每天，張敏無論做什么，只要稍微不合兒媳的要求，兒媳便在監(jiān)控探頭里發(fā)出聲音。張敏有些無所適從，感覺自己怎么做都不對，渾身不自在。

張敏和王奶奶說了自己的郁悶，王奶奶打抱不平說：“我看你兒媳婦欺負你是個軟柿子。她這么不放心，就讓她自己帶去。”張敏一聲嘆息，兒媳要上班，哪有時間帶。

這天，張敏正給小寶穿衣服，準備帶她到院子里去玩，監(jiān)控又傳來陳妗的聲音：“媽，你給小寶穿多了。小孩子就要鍛煉，穿得多了出汗，反而容易感冒……”張敏有些煩，但還是把外套放下了。

帶著小寶出來，雖然看著陽光明媚，但初秋還是涼氣襲人，小寶打了個哆嗦。張敏有些氣，趕緊抱她回來加衣服。監(jiān)控又傳來陳妗的聲音：“媽，你咋又給她加衣服？”張敏正有一肚子不滿要發(fā)泄：“你又不在戶外，知道外面多冷嗎？小寶凍得直打哆嗦！”

可是陳妗并不退讓，她仍然堅持說：“沒事，小孩子一跑起來就暖和了，根本不需要加衣服。”張敏氣壞了，她一把抱起小寶，拿起外套，到客廳里給她穿，陳妗還在那里說什么，張敏沒理。

這之后，只要陳妗挑毛病，張敏就假裝聽不見，然后帶著小寶去客廳，陳妗很惱火，但無可奈何。

張敏對陳妗的怨氣越來越多。明明大寶的很多衣服小寶都能穿，可她說那是男孩的衣服，就不停地給小寶買，買也就買了，還不買大一點，總是買得正好，結(jié)果沒穿幾次就小了。還有，小寶還很小，陳妗就開始啟蒙教育，張敏提出異議，認為孩子太小，陳妗就搬出專家、育兒書來壓她。而張敏最看不慣的是，陳妗給小寶用尿不濕，這分明是懶人做法，小寶的屁股泡得濕濕的，能舒服嗎？

張敏托王奶奶買了質(zhì)量很好的棉布做了尿布，可陳妗知道了不讓用。張敏就趁著她上班，在客廳里給小寶換上?？墒怯幸惶欤朔纻?，在兒童房換尿布，被陳妗發(fā)現(xiàn)了。陳妗不高興地說：“這是老土的方法，尿布反復用不衛(wèi)生，你能不能認真聽我的話？”張敏懶得理她，故伎重施帶著小寶到了客廳。想不到陳妗較了真，打電話過來，張敏仍沒理。陳妗很生氣，打電話給老公康棟告狀。

小夫妻倆下班回來，康棟和母親說：“媽，你咋這么固執(zhí)呢，不讓你用尿布就別用了，尿布還要洗，你也少辛苦點?！睆埫粜睦锓浅阑?，天天像坐牢一樣，兒子也不幫自己說話，這日子沒法過了，她生氣地說：“這孩子沒法帶，你們另請高明吧！”

看到張敏要撂挑子走人，兒子兒媳態(tài)度軟了下來。陳妗也來道歉，說她就是愛娃心切，沒注意和她說話的方式，一定改正。

張敏自己也舍不得孩子，想了想留下來了?？墒顷愭〉倪b控指揮仍然繼續(xù)，張敏漸漸抑郁。

婆媳斗法出意外，視頻監(jiān)控攪亂一家人

2019年2月，陳妗的哥哥中年得子，親家母趕去帶小孫子，把大寶送了回來，由張敏一并照看。

5歲的大寶在上幼兒園大班，于是，張敏每天早晚用車子推著小寶，還要騰出一只手去牽大寶，接送他上學和放學。大孫子壯壯特別調(diào)皮，在家中一刻不消停，爬高上梯，像個猛張飛;小孫女妙妙特別喜歡哥哥，對他的很多玩法都感到特別新奇，像他的跟屁蟲一樣。壯壯雖然喜歡妹妹，但玩野了就忘了照顧她，有時會猛地一跑把妹妹卷倒，有時他的滑板車會碰到妹妹，妙妙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兒子如此調(diào)皮，陳妗覺得更加不放心，在客廳等處也加裝了攝像頭，也更加頻繁地提醒張敏：“媽，把大寶的滑板車收了，不讓他玩了?！薄皨?，小寶跑到哪去了，畫面上看不到了？”張敏被指揮得團團轉(zhuǎn)，自己連一寸自由之地都沒有了，她感到十分崩潰。

2019年4月的一天，張敏剛接回大寶，陳妗又通過監(jiān)控隔空指揮她，不要給孩子多看電視，也不要多喂零食，張敏關(guān)了電視，壯壯不依，妙妙也鬧。張敏煩了，還讓人活不活了！她抓起一件衣服擋住了攝像頭，之后進入廚房干活。

干著干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聽不到小寶的聲音了，連忙跑到客廳去找。調(diào)皮的大寶嫌妹妹哭鬧，竟把她用地毯卷起來，倒立在墻角。

張敏趕緊把地毯放到地上，一層層打開，發(fā)現(xiàn)小寶已經(jīng)面色鐵青。她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抱著孫女飛奔出門，打車奔醫(yī)院。待醫(yī)生把小寶接過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跑丟了一只鞋，腰也不知怎么扭了一下，鉆心地疼?？伤櫜簧线@些，趕緊給兒子兒媳打電話，康棟和妻子也火速趕往醫(yī)院。

康棟和陳妗趕到醫(yī)院，又急又氣：“媽，你咋看的娃？”陳妗一邊哭一邊說：“我看你就是不懷好意，故意用衣服遮擋攝像頭！你以為在對抗我嗎，你是在拿孩子的生命出氣！”張敏忍著心痛，無言以對。她望著手術(shù)室發(fā)呆，萬一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怎么活下去？她恍恍惚惚地走出醫(yī)院，而康棟和陳妗光顧著擔心女兒，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張敏來到街上，在經(jīng)過路口的紅綠燈時，她仿佛失去了意識，竟然無視紅燈亮起。一輛轎車飛馳而來，張敏被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司機打電話報警，同時撥打了120。

而此時小寶經(jīng)過搶救，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康棟夫婦這時才想起母親，但手機一直無人接聽。終于，他們等來了民警的電話，這才得知母親遭遇車禍！康棟和妻子立刻從兒科趕到外科急救中心。

經(jīng)過數(shù)小時的搶救，張敏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但醫(yī)生說，因雙腿和骨盆粉碎性骨折，張敏將終生與輪椅為伴，康棟和陳妗聽了，追悔莫及。

如今，張敏已出院在家休養(yǎng)，大小便不能自理，陳妗只好辭職在家，又請了一個保姆，但兩個人仍然是忙不過來，每天雞飛狗跳，焦頭爛額。三個人都備受著煎熬，不知道何時才是個頭……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 高科技介入生活，將是未來的大趨勢，年輕人可能容易適應，但年紀稍長的人未必能接受，比如本文中的監(jiān)控探頭，等于剝奪了婆婆的生活空間，激化婆媳矛盾。此外，解決婆媳間因帶娃而起的矛盾，最好的方法是溝通，而不是逃避。這是本文的深刻教訓。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