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戒一輩子的煙

蘇靜

你把我腹肌都給戒沒了

2005年夏天，文娟和宋澤第一次見面，約在大明湖邊的一家魚館。那家的魚味道很好，對面坐著的人也很入眼。飯后，兩人聊了挺久，宋澤拿出煙，禮貌地征詢文娟的意見：“介意嗎？”

那時候的文娟是真心不介意，這男人手指修長，拿煙的樣子太撩人了?；蛟S是因為兩人說話太投機，那天見面后，一向冷傲的文娟竟對宋澤念念不忘。

兩年后，文娟成了宋澤的老婆，宋澤吸煙這件事在她這里的待遇出現(xiàn)了驚天反轉(zhuǎn)：她從喜歡宋澤抽煙的樣子，變成開始逼著宋澤戒煙了。這是因為宋澤犯過一次胃病，疼得很厲害，那么大個人蜷縮成一只大蝦的模樣，讓人很心疼。文娟帶他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胃潰瘍。

宋澤掛著點滴，臉色蒼白，任由冰涼的液體注入他的身體里。文娟心疼得不行，她纏著醫(yī)生查問病因，醫(yī)生表示，許多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都可能是病因，比如吸煙。

從那天起，文娟就再也不能欣賞宋澤抽煙時的帥氣，決定讓他戒煙。她收起家里的煙灰缸，把宋澤放煙的地方都放上了瓜子和薄荷糖。

晚飯后，宋澤要求去倒垃圾。文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便偷偷尾隨他下了樓，小區(qū)外的垃圾站下，有個黑影在那站著，偶爾嘴邊有紅光一閃?？吹轿木赀^來，宋澤迅速扔掉煙頭：“倒垃圾這種小事，不需要您親自監(jiān)督吧？”宋澤一張嘴，文娟幾乎能聞到他嘴里冒出來的煙味，她沒拆穿他，只是拉著他到附近的小花園里運動了半小時。

文娟知道，在她監(jiān)視不到的地方，宋澤肯定還在偷偷抽煙，她暗中加大力度，將戒煙貼、電子煙統(tǒng)統(tǒng)配備到位，她還專門在網(wǎng)上搜集些吸煙肺的圖片發(fā)給宋澤。

宋澤的戒除效果并不顯著，體重卻蹭蹭上漲，他被煙癮折磨得了無生趣，委屈得不行，還撩開衣襟沖文娟喊：“你看看，戒煙戒得我腹肌都沒了。”一向穩(wěn)重成熟范兒的宋澤，硬生生被折磨地學(xué)會了撒嬌耍賴，把文娟笑得不行。

“親閨女牌”小煙缸

宋澤當(dāng)然知道抽煙有害健康，可是沒抽過煙的人不明白，這戒煙的感覺太難受了：不抽煙的時候痰都多了，喘起氣來連胸腔都是堵塞的。而且，他是搞設(shè)計的，沒有煙的日子，坐在電腦跟前，腦子里簡直就是一片空白。

以前，晚飯后的一支煙，能讓宋澤有很多靈感;如今，他吃啥嘴里都沒有滋味，飯后坐立不安，書看不進，筆也懶得拿。他神情茫然地瞅著電視發(fā)愣，腿一會兒翹在茶幾上，一會兒搭在沙發(fā)扶手上，東看看，西瞅瞅，連話都懶得說。

文娟心里也明白，宋澤從十幾歲就開始抽煙，煙齡太長，說完全戒除沒有那么容易。盡管如此，文娟依然沒有放松，她想讓宋澤知道，她不是控制欲強，只是擔(dān)心他的健康。文娟沒想到，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真正讓宋澤戒了煙的，竟然是女兒寶妹。

自從寶妹出生，為了女兒的健康，宋澤終于下定了決心。他雖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別無選擇，有了新的“最愛”，他只得暫時放下了他曾經(jīng)的最愛。

曾經(jīng)的宋澤“飯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他對那樣的仙境有一種執(zhí)著的癡迷。如今，宋澤癱倒在沙發(fā)上，手里夾著一只虛擬的煙，對著寶妹喊：“閨女，給爸拿煙灰缸來?！睂毭米呗愤€不穩(wěn)，但早就訓(xùn)練有素了，她搖搖晃晃地跑到爸爸跟前，伸出兩只小胖手，捧出一顆心的形狀。

宋澤把“煙”在“親閨女牌”愛心小煙缸里戳搭幾下，左手“啪”地一聲作勢點燃，狠狠抽一口，瞇著眼回味半晌，寶妹仰著小臉問：“爸爸，好吃嗎？”宋澤沖著寶妹吐個無形的煙圈，滿足地拖長了聲：“美——”

兩個人都是滿腹委屈

大概是寶妹上幼兒園以后吧，文娟又從宋澤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整天跟幾個大老爺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沾煙味。”宋澤隨口解釋了兩句，也不管文娟接不接受，就一個人去了陽臺上，坐在藤椅上看著遠(yuǎn)處發(fā)呆。

寶妹跑到爸爸身邊，伸出小手求抱抱。宋澤剛把她抱起來，她卻死命掙扎著，大喊“爸爸臭”，跑回屋去找媽媽。宋澤苦笑，關(guān)緊了陽臺上的推拉門。

那段時間，宋澤確實又開始抽煙了，因為他的公司要開不下去了。一年前，他是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設(shè)計師，作品細(xì)膩又有沖擊力，但無理取鬧的客戶和一心想節(jié)省預(yù)算的公司老總，讓他選不到對口的項目，不能做自己想做的風(fēng)格。

后來，他一腔熱血地離職，帶著團隊出來創(chuàng)業(yè)，那時候，他們設(shè)計的未來多美?。?個月內(nèi)擁有30萬用戶，市場占有率達到30%，一年內(nèi)做到行業(yè)第一?，F(xiàn)實卻給了他致命一擊，他從寧折不彎變得能屈能伸，學(xué)會跟客戶討價還價，與親如兄弟的合伙人也開始互相懷疑。

他公司的錢，只夠再發(fā)一個月的工資了。他翻出之前偷藏的煙灰缸，點起一支煙，靜靜地抽著，看著沒有星星的夜空和遠(yuǎn)處恍惚的萬家燈火。如果就這么失敗，他真不甘心。

文娟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兒，已經(jīng)累得不想動了。她這幾天生理期，本來就身體不舒服，白天在單位看報表，數(shù)字都有重影，好不容易回到家，還得伺候一家人吃飯，這簡直讓她精疲力盡。寶妹說什么也不找爸爸，只纏著她講故事，沒完沒了。

文娟半夜醒來，沒看到宋澤。她在各個屋轉(zhuǎn)了一圈，都沒有人。最后，她發(fā)現(xiàn)陽臺上有火光，一明一暗的。她頓時明白過來，拉開推拉門，濃重的煙味狠狠嗆了她一下。她氣不打一處來，走到宋澤跟前，把煙灰缸狠狠摔在地上，“啪”得一聲，碎了。

那聲音在暗夜里太過刺耳，直扎人心，他們面對面瞪著彼此。他的眉頭緊皺著，她的眼睛里泛著紅，臥室里傳來寶妹的哭聲。那天晚上，宋澤沒有進主臥睡，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文娟見他這樣，更來氣了，一場冷戰(zhàn)正式開始了。

你慢慢來，我可以等

他倆的冷戰(zhàn)沒堅持多久，就被一場意外打破了。宋澤老家打來電話，他爸爸住院了，醫(y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件事讓宋澤下定了決心，他以最快的速度關(guān)閉公司，選擇回到鄉(xiāng)下的老家，去陪伴父親最后的日子。

兩個月后，宋澤送走了父親。辦完喪事，一家人疲憊地回到家，宋澤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文娟守在他身邊，心疼得無以復(fù)加，這段時間，她才知道宋澤的公司發(fā)生了什么。之前，她一直委屈，自己那么盡心盡力地關(guān)心他，他卻不領(lǐng)情。她從沒想過，他心里一直在承受重壓。

睡醒之后的宋澤，呆呆地坐在陽臺上，看著太陽落下去的遠(yuǎn)方。父親去世的這些天，他一點也哭不出來，只是靠慣性撐著料理完所有的事。文娟給他拿出一支煙，點著后放到他嘴邊，又把一個新的煙灰缸放到他手里。宋澤抽完后，才覺出心里的痛，這個一貫堅毅的大男人，把頭埋在文娟懷里嗚嗚地哭出了聲。

等情緒緩和下來，宋澤告訴文娟，他對父親的感情很矛盾。小時候，父親性子特別強悍，又望子成龍，他的童年記憶里都是父親的棍棒。他小學(xué)、中學(xué)跳過兩級，16歲就考去了外地上大學(xué)。離開父親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xué)會了抽煙。

在宋澤的潛意識里，抽煙是他反抗父親、獨立成長的開始，后來就慢慢成了習(xí)慣。即便是在最后的日子，爺兒倆也沒有太多的話說。他們一起坐在院子里，靜靜地抽根煙，就奇跡般地消解了這些年來的隔閡。

宋澤一直明白文娟的苦心，只是不愿意讓她知道那些糟心的事。他看著手里的半根煙，有點不好意思：“這下，又得重新開始戒煙了?！蔽木隃厝岬匦α诵Γ骸皼]事，我們還有一輩子呢，我慢慢盯著你戒。”

文娟心想，一時戒不了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你慢慢來，我可以等。我們圍追堵截，斗智斗勇，陪你戒一輩子煙，又何嘗不是一種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