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中的常見植物

□ 黃晏浩

桑 樹

《詩經(jīng)》描繪的年代，在公元前11世紀到6世紀之間，華夏大地上已經(jīng)是桑樹遍地的景象?！对娊?jīng)》中涉及桑樹的詩篇有20首，31句提到“桑”，涵蓋《風(fēng)》《雅》《頌》各體裁，涉及鄘、衛(wèi)、鄭、魏、唐、秦、曹、豳等諸侯國，幾乎占到《詩經(jīng)》所涉國家的大半。

《豳風(fēng)·七月》中寫“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所謂“蠶月”，是指夏歷三月，即養(yǎng)蠶的月份，是修理桑樹、剪去高枝的好時光。這句詩中的“女?！?，是小桑樹的意思。戰(zhàn)國后的《爾雅·釋木》中解釋道，“女桑，桋桑?！惫弊⒃唬骸敖袼缀羯湫《鴹l長者為女桑樹。”桑樹小而低矮，就很可能是灌木。《詩經(jīng)》中也經(jīng)常將“?！焙汀皸睢薄拌健薄疤础钡葐棠鞠鄬?yīng)出現(xiàn)，也佐證有屬于喬木的桑樹出現(xiàn)。因此有學(xué)者推測，《詩經(jīng)》時期主要種植的桑樹是雞?；蛘呷A桑，兩者均是桑屬落葉喬木或灌木，根系發(fā)達，適應(yīng)性強，在今天分布廣泛。以雞桑為例，北至遼寧，南至兩廣，西至云貴，甚至在斯里蘭卡都有種植。

《詩經(jīng)》對桑樹的愛情隱喻也多有描摹，最典型的代表作就是《鄘風(fēng)·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桑中”就是桑林，“上宮”是桑林中的神社，“淇”是今天流過河南的淇河。女子先在桑林中等待男子前來，又拉著男子去桑林社廟里交合，之后又將男子送到淇水邊。

《鄭風(fēng)·將仲子》中，女孩提醒“仲子”說，“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非其不愿，而是畏懼于父母兄弟和人言。在這首詩中，女孩反復(fù)提醒，小心謹慎，比起《鄘風(fēng)·桑中》里女子的大膽熾熱，里面復(fù)雜又微妙的愛情，不也同樣難得和珍貴嗎?

黍

在成語中，“黍離之悲”的意思是感慨國家殘破，今不如昔。其中典故來自《詩經(jīng)·王風(fēng)》，平王東遷后，周大夫經(jīng)過西周故都，看見宗廟盡毀，長滿禾黍，遂作《黍離》一詩。

黍是五谷之一，籽實呈淡黃色，磨米去皮后稱黍米，俗稱黃米。生長期短，耐旱耐瘠，因此在殷商時期就成為主要糧食作物?！对娊?jīng)》中有多達17篇提到了黍，常見于詠農(nóng)事和祭祀，如《魏風(fēng)·碩鼠》開篇起興，“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曹風(fēng)·下泉》有“芃芃黍苗，陰雨膏之”?！缎⊙拧こ摹穼懙募漓朐蚴?，“我黍與與，我稷翼翼。我倉既盈，我庾維億，以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黍和稷長勢喜人，糧食豐收，做成美酒佳肴，來感謝祖宗上天。

棘

大部分人的印象里，“棘”指的是多刺且矮小的灌木，但“棘”其實和“棗”大有關(guān)聯(lián)?！墩f文》中記載，“棘，小棗叢生者”，它的本意其實是酸棗樹，一種華北、華中地區(qū)最普遍的野生果樹，果實呈紫紅色，大多呈酸味，所以叫“酸棗”。今天我們吃的棗，一般被認為是先民自酸棗林中選出樹形及果實較大的，長期培育而成?！皸棥焙汀凹钡膮^(qū)分最初只和大小有關(guān)，宋代陸佃在《埤雅》中解釋說：“棗，大者棗，小者棘。”

而《詩經(jīng)》中，有1處言“棗”，有11處言“棘”，沒有看出有明顯區(qū)分?！段猴L(fēng)·園有桃》中寫，“園有棘，其實之食”，意指人工栽植的棘樹?！肚仫L(fēng)·黃鳥》寫“交交黃鳥，止于棘”，說的可能是酸棗樹，也可能是刺灌木叢。之所以有多次提到“棘”，是因為酸棗樹在周代頗有蘊意。據(jù)《周禮》記載，群臣外朝時，樹九棘區(qū)分等級職位，左側(cè)是卿大夫的位置，右側(cè)是公侯伯子男的位置，因此后世以“九棘”為“九卿”的代稱。

葛

《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六種植物，分別是“桑、黍、栗、棘、麥、葛”——黍、栗、麥是糧食，棘是果樹，桑和葛則是經(jīng)濟作物，主要用途是提供紡織材料。

葛的今名叫葛藤，是種藤蔓植物。葛的纖維能夠制作葛布，主要用于編織夏服。在棉花引進之前，葛的地位無可取代，《周書》記載，“葛，小人得其葉以為羹，君子得其材以為絺綌，以為君子朝廷夏服”。

《詩經(jīng)》中，“葛”一共在7個詩篇中被提及?！吨苣稀じ瘃肪陀酶饋砥鹋d，描述出貴族女子出嫁前接受婦德教育?！案鹬?，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從葛的“維葉萋萋”，寫到“是刈是濩，為絺為綌”，寓意不言自明：葛葉固然有萋萋之美，但根本之可貴還在于能作為衣服的質(zhì)料，婦容固然可貴，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有“婦功”和“婦德”。

柏

子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敝袊丝偸窃敢饨o植物身上賦予品格，松柏四時長青，挺拔堅韌，就被看作是“君子”之樹。

其實在西周時期，松柏還沒有擁有這樣美好的寓意。以柏樹為例，先民們只是看重它木材豎直，可作棟梁之材，也就是建房子的主料，或用于造船制棺?！囤L(fēng)·柏舟》和《鄘風(fēng)·柏舟》中都提到“泛彼柏舟”，可見起碼在當(dāng)時的衛(wèi)地，柏樹做船是常見之選。此外，也是因為柏樹“葉青枝長，四時不凋”，自古以來就常被栽植在宮殿或者廟宇周圍，作觀賞樹?！对娊?jīng)》中，柏樹見于7篇?！洞笱拧せ室印分芯蛯?，古公亶父前往岐山，“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兌”。

木 瓜

可能人人都知道有個成語叫“投桃報李”，意思是與人交往要知恩圖報，也比喻說要相互贈答，禮尚往來，典出自《大雅·抑》，曰“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還有一個成語叫“投木報瓊”，比前者更重一層，你給我木瓜，我回你以美玉，初指男女互贈禮物，后也指報答他人的深情厚誼，同樣典出《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木瓜》寫：“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p>

奇怪的是，論詩的流傳程度，《木瓜》遠比《抑》要廣為人知，但人們往往愛用“投桃報李”，很少用“投木報瓊”，甚至《全唐詩》里還有“投木報瓊，義將安在”的語句。

今天我們吃的木瓜是原產(chǎn)于美洲的“番木瓜”，要到明后期才傳入中國。而《詩經(jīng)》里的木瓜，果實為長橢圓形，成熟后呈黃色，狀如小甜瓜，質(zhì)地堅硬，因此叫木瓜。它能長期散發(fā)芳香，主要起觀賞作用，充當(dāng)古代的空氣清新劑?！都t樓夢》第六十四回，林黛玉的丫鬟雪雁說：“要說點香呢，我們姑娘素日屋內(nèi)除擺新鮮花果木瓜之類，又不大喜熏衣服。”即使當(dāng)時番木瓜已經(jīng)傳入，應(yīng)稱作番木瓜而非木瓜，因此推測它就為古代木瓜。這種木瓜仍在華夏大地上種植，又名“榠楂”，主要是觀賞的作用，產(chǎn)于山東、陜西、湖北、江西、安徽、江蘇、浙江、廣東、廣西幾個省、自治區(qū)。

荇 菜

一提到《詩經(jīng)》，最先被想起的就是那首《關(guān)雎》，唱君子對淑女的愛慕，“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傳唱到今天，很多人只知道“雎鳩”是水鳥，“荇菜”是水草，至于到底是什么鳥、什么草則很模糊?！蚌馒F”有魚鷹、大雁、白胸苦惡鳥、東方大葦鶯等多種說法，爭論不休。相比之下，“荇菜”就明確得多。

荇菜，今天稱之為莕菜，葉形和生態(tài)習(xí)性近于荷花，又稱“水荷”，花開時泛光如金，因此又被叫作“金蓮兒”?！蛾P(guān)雎》里的淑女“左右采之”，大概是要回去做菜——荇菜的嫩莖和嫩葉都可以當(dāng)蔬菜食用，口感潤滑，可以加米煮粥，也可以涼拌當(dāng)下酒菜。三國時吳人陸璣說：“其白莖以苦酒（即醋）浸之，肥美可案酒。”

不過荇菜留給世人的印象，不全是吃，還有它飄搖浮動的姿態(tài)。很多年后，徐志摩漫步在康橋之上，同樣吟哦它說：“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p>

葭

帕斯卡有一句話，“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據(jù)說是不少人的座右銘，但現(xiàn)代漢語就是有些地方不夠講究，“蘆葦”古代并不是一個詞，而是“蘆”和“葦”兩個字。就像人人都知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卻少有人知道“蒹葭”也是“蒹”和“葭”兩個字，指的是不同的植物。

“蒹”是沒長穗的荻，而“蘆”“葦”“葭”都是今天我們說的蘆葦，只不過按時令區(qū)分?！侗静菥V目》中，“葭”指的是初生的蘆葦，“蘆”指的是開花前，開花后結(jié)實則叫“葦”。

因此把這些不同的稱呼都算上，蘆葦在《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頻率也不低，共有7篇，最有名的當(dāng)然是《秦風(fēng)·蒹葭》。此外，《召南·騶虞》有“彼茁者葭”，《衛(wèi)風(fēng)·碩人》有“施罛濊濊，鱣鮪發(fā)發(fā)，葭菼揭揭”，《小雅·小弁》有“有漼者淵，萑葦淠淠”，寫的都是蘆葦叢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