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經(jīng)典中的東方智慧：以《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為例

內(nèi)容摘要：馬克·吐溫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中國古典智慧存在一定契合，就此，學(xué)術(shù)界久為空白。本文將從“道學(xué)”出發(fā)，首先探討莊子思想與美國超驗主義驚人的相似處，及哈克無可磨滅之超驗論者的特質(zhì)，以之為剖析哈克道者特質(zhì)之基石，進而從哈克的各個層面一窺他罕為人知的道者氣質(zhì)，最終致力于尋找作者深藏的道家智慧與精神。

關(guān)鍵詞：哈克貝利·芬 超驗主義 道家維度 馬克·吐溫

一.自然的碰撞——莊子思想與美國超驗主義的相似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曾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觀點，認為“道”是天地一切的初始。后世的道學(xué)家無一不秉承了這一觀點。但你若問這“道”究竟是什么，似乎也沒有人可以明確說出個所以然來。一派認為“道”是指天地萬物的本質(zhì)及其自然循環(huán)的規(guī)律，另一派則堅持“道”是人類超時空的精神性。雖然這二者都玄乎其玄，有些虛無本體的以為，但它們無一不契合了美國超驗主義的思想，前者主張遵循自然，后者提倡人類個性。下面筆者將以莊子的思想為例，從這兩方面出發(fā)，論證這天然的巧合。

首先是對自然的態(tài)度。莊子在《齊物論》中看到了萬物的對立與統(tǒng)一。既然萬物都在這“矛盾”中相互變化，那么人類又何必為了這些出于“虛無”的凡物去費盡心思，做是非之爭？同時，人之如何，不過朝菌、晦朔，須臾而已。既無大椿之能，又何必效仿彭祖？這里的自然就是萬事萬物發(fā)展的事態(tài)與規(guī)律，莊子教導(dǎo)我們，對事對物要接受它本來的一切，切不可盲目自大，蚍蜉撼樹。

與之觀點相同的是美國超驗主義代表人物愛默生。愛默生在《論自然》中表明“自然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它的本質(zhì)就是真理”。同時，超驗主義者還認為，人類最終都會回歸到自然中，自然集合了物質(zhì)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全部內(nèi)涵。由此可見，不論是對自然本身的定義還是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道學(xué)的思想與超驗主義都達成了一致。

其次是對“人”的看法。依然選取愛默生在《論自然》中的觀點，他強調(diào)人對自然世界的理解一定要基于自己的思想意識。那個時代的美國對群眾思想有著較大的限制，思維得不到開放，人也就難以成為自我思想的主人。愛默生就站在“擺脫束縛”的角度告誡人們：真正的自由體現(xiàn)在心靈與精神層面，也許外在的壓力會給你帶來困惑，但真正解脫或是可以讓你真正解脫的卻是自己的本心。超驗主義就是這樣指引人們的思考與前進，讓人們的心靈得到最大的庇佑，帶給人們身而為人的幸福體驗。

那么，莊子又是如何看待“人”呢？還是用《逍遙游》與《齊物論》為例，無論你是“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大鵬，還是“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椿，這個世界上總會有膚淺地蜩與學(xué)鳩，也不乏無知的斥鴳，但只要你放空一切，進入豁達無所求的“無己、無功、無名”之境，你便可以御風(fēng)而行，逍遙自在。而那些“方籟”不過是自己心中的聲音。人之高貴，由此可見。

除卻以上，道家思想與超驗主義還同時將這二者結(jié)合，均提出了“人與自然合二為一”的思想，告誡迷茫中的人們要認清自然與本我之間的聯(lián)系，更加密切地去了解自然，認識每一種生物之間的聯(lián)系，從而從中汲取能量，突破自我，迎接一個全新的自己。

二.哈克貝利·芬——一個超驗論者

基于以上，我們再來討論馬克·吐溫的“中國智慧”便如魚得水。以《哈克貝利·芬歷險記》中的主人公哈克貝利·芬為例。

海明威曾夸贊《哈克貝利·芬歷險記》開啟了所有的現(xiàn)代美國文學(xué)。這不是因為馬克·吐溫的地位或是小說情節(jié)的生動，而是在那樣一個深受宗教思想與冷酷卡爾主義控制下的美國，竟然有一個小少年橫空出世，憑一己之力打破了美國文學(xué)飽受限制的局面，憑個人之姿告訴美國人，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這個小少年，就是哈克貝利·芬。他身上所具備的獨立自主、對自然的喜愛與追求等，無一不在向大眾宣告一個新時代的到來，而這個時代，正是超驗主義提倡人愛默生所推崇的。由此，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jié)論：哈克貝利·芬是一名超驗論者。

據(jù)相關(guān)書籍記載，超驗主義的主要思想觀點有三。第一，超驗主義者強調(diào)精神或超靈，他們認為這是宇宙至關(guān)重要的存在因素?？v觀全書，雖然哈克貝利并沒有直抒胸臆表明自己對精神的重視，但其言行，無一不透露了這一本質(zhì)。全書大幅度地描寫了哈克貝利的思考，他嘗嘗一個人想著無人理解的事情，或“離經(jīng)叛道”，或是自我反思。這些篇幅，遠超于他與人交流時的話語。足見思考對于他的重要性。第二，超驗主義者強調(diào)個人的重要性。他們認為人是社會重要組成部分，社會的革新只能通過個人的修養(yǎng)和完善才能實現(xiàn)。因此人的首要責(zé)任就是自我完善，而不是去竭力追求富貴。本書的第四章哈克直接撒切爾法官說：“我壓根兒不想要那六千塊錢了，我巴不得你把錢全部拿走，那六千塊錢，還有別的錢，我統(tǒng)統(tǒng)送給你。”世俗代表撒切爾法官自然大吃一驚又摸不著頭腦，但又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哈克貝利這種看淡錢財?shù)男木衬兀吭谌珪暮蟀氩糠?，面對“公爵”和“國王”的飛來橫財，哈克貝利想到的只是對他們的鄙夷與不屑，還稱他們是“自己見過最差勁的人渣”。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了這些錢財會怎樣，更別說是占為己有。超驗主義的第三個觀點為：自然界不僅僅是物質(zhì)，它對人的思想具有一種健康的滋補作用。他們主張回歸自然，接受它的影響，從而在自然中進行。依然是本書的第四章，哈克貝利對讀者說，他覺得在樹林里睡覺才是自己真正的休息。第八章又稱自己只要能坐在一根圓木上頭，一邊啃面包，一邊看渡船便心滿意足。他對自然充滿了依賴和感激，對于他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來說，只有自然的懷抱才能給他真正的安慰，也只有在自然的羽翼下，他才能夠健康茁壯地成長。

三.哈克貝利·芬——一個超驗論者的道家氣質(zhì)

那么，哈克貝利·芬的道家氣質(zhì)又體現(xiàn)在何處呢？因為作者是美國人，同時“氣質(zhì)”本身也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存在，反復(fù)的論述又不免有單調(diào)羅列之嫌疑。故筆者以小說為藍本，只分析哈克貝利各個層面的思想，以此來論證他的道家風(fēng)范。

（一）否定傳統(tǒng)禮教，批判現(xiàn)實

在本書的第一章，哈克就為那正經(jīng)古板的談吐與說教打上了“膩味”的標簽，第二章他則赤裸裸地認為和貴族走在一起就會覺得渾身上下有成千上百個部位都癢得要死。如果說這些都是表層，到了后期，當哈克貝利決心拋棄一切，下地獄也要保護吉姆時，他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在用自己稚嫩的拳頭向美國的腐朽與現(xiàn)實打了一記重拳。他認為自己是離經(jīng)叛道的，是邪惡的，是治不好的，就因為他妄圖去救一個黑人?？墒蔷褪沁@樣一個“惡劣”的孩童，卻在不自知中成為了一名偉大的“革命者”。

“因為那些人雖然一見某個黑人事情做得不對頭了，就恨不得把他絞死，但在拿那個黑人解恨之后，最最舍不得賠出錢來的，也還總是那些人?！保ǖ谒氖拢┎粌H僅否定“傳統(tǒng)”，就是對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謂上流白人，哈克貝利也是毫不留情地嘲諷。

至此，不由得讓人聯(lián)想到莊子，他以辛辣的口吻也在否定和批判那黑暗的現(xiàn)實?！案`鉤者誅，竊國者侯”，你是王侯將相又如何，不過是虛假的小偷?！安桓?，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你是士大夫又如何，不過如長舌婦人?！跺羞b游》里更是把高官貴人比作鴳鳥，深刻地表現(xiàn)了他鄙視皇權(quán)貴族的深邃思想以及對統(tǒng)治者偽善給予的揭露。

（二）無所謂的厭世之姿

早在許多年前就有學(xué)者提出莊子是一個悲觀的厭世者，并以《齊物論》、《二則》等作為例論，他們稱莊子認為這世界一切都是壞的，存在都了無意義，所以一切都應(yīng)該順其自然，只有這樣才能夠脫離憂苦，以至生死。莊子是悲觀的，這一點筆者不敢茍同，但其論述中的確存在著厭世的思想，如《逍遙游》中要達到的三境，再如莊周夢蝶，這其間的逃避現(xiàn)實與追求無為均可見一斑。

哈克貝利·芬身上也存著這樣“無所謂”的感覺。吃什么無所謂，做什么無所謂，甚至有時候連想什么也是無所謂的。他和湯姆在一起的時候他聽從湯姆的指令，和巴克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是巴克當領(lǐng)導(dǎo)，就是和吉姆在一起的時候，他也不總是那個決定者。他像一個無意識的孩童簡單地聽從著大人們的命令，無所謂東也無所謂西?？墒蔷褪沁@樣一個“無所作為”的他，卻像一個看破了一切的成人，無限包容著“國王”和“公爵”的偽裝，甘愿為仆，直到這兩個“孩子”越過了底線。（注第十九章：但我從來都是一言不發(fā)，永不泄露;把它牢記在心里，才是上策;那你既不會跟人吵嘴，也不會惹禍。他們讓我們稱呼他們國王、公爵，我們并沒有反對，只要我們大伙兒能夠平安無事就得了;反正告訴吉姆也沒有什么用處。）如此一來，他便如中國故事里的仙人，用著那最犀利的目光去俯瞰這凡夫世界，又用那超脫世俗的胸襟去容納所有。原來，他不是無所意志，他只是不屑去爭、去搶、去辯，他看穿了蕓蕓眾生慣用的伎倆，也乏了那些虛情假意，他把自己化成水的模樣，他已然成蝶。

（三）孩童般的質(zhì)樸

在我看來，道者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童真的，這是因為他們深于自然的緣故。道者雖然看破世俗，卻又少著那份融入世俗的圓滑。過少接觸到煙火氣，又太多沉溺在自然的原始里，所以任拿哪一個道者出來看，他們總歸是有些天真到可愛。

無論是莊周夢蝶，還是鼓盆而歌……在筆者看來，即便這背后有著大智慧，但也都是可人的。古往今來有著那么多智者，可又有誰會去和一條魚、一只鳥，甚至是一具骷髏聊天呢？又有誰能在這之后得出那些深刻地道理呢？唯有莊周。

基于以上，我們再來看看哈克貝利天真的智慧。雖然在很多時刻，哈克貝利都像一個小大人，成熟地去想好一切對策。但偶爾，他也會用思想和行為告訴我們，他不過還是個孩子。最經(jīng)典的情節(jié)莫過于他的每次反思，每次圍繞著“良心”的掙扎，這些總讓人覺得作為一個孩童，他也是想成為“好孩子”的，只是一切都這樣順其自然，自己也就不知不覺“實在太卑劣、太糟糕了”（第十六章）。其次就是他每一次奮不顧身的善良，有的是因為良知，有的也不過是某個人對他笑了笑，或幫他解了圍。他哈克貝利就是這樣用著最簡單最質(zhì)樸的思想去感染著在場的每一位，同時也是這份最原始最純粹的天真，在鞭撻著任一個精致又偽善的利己主義者。

四.馬克·吐溫作品中蘊含的道家思想精粹

莫言曾說：作家創(chuàng)作的所有人物最終都指向作家本人。馬克·吐溫也不例外。當我們致力于討論哈克貝利·芬到底有多么符合一個道學(xué)者的同時，也就是在探討馬克·吐溫思想中的道家智慧與精神。

除卻上文在內(nèi)容上的探索，馬克·吐溫在創(chuàng)作手法方面也無一不顯露出這一點。

首先就是他幽默風(fēng)趣的諷刺技巧。全書的開篇作者便告知大眾：“全書使用了好幾種方言，這些方言色彩有細微差別，不是偶爾隨意，或憑猜測揣度造成的，而是煞費苦心，以作者個人熟悉這幾種專門語言作為可信的指靠所致?！绷攘葞拙浔銦o情嘲諷了那些“陰謀論者”與“動機論者”。在全書的描寫中，馬克·吐溫更是不遺余力地塑造了“國王”與“公爵”這樣的丑角，一個《皇家尤物》雖然讓他們大賺一筆，卻也顏面盡失，但他們絲毫不覺，還洋洋得意?？芍^之雙重諷刺，令人贊嘆。而這諷刺的手法在莊子的文章中也不少見。無論是朝菌、晦朔，還是蜩與學(xué)鳩，莊子也都在用力地嘲諷那些見識短淺的王公大臣，這二人由此達成一致。

其次，在《哈克貝利·芬歷險記》中馬克·吐溫運用了超驗主義之下的自然象征手法。作者以密西西比河為烏托邦，這是他超然的“蝴蝶夢”。故事中的人物在河上歡聲笑語，但岸上的人們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樣強烈的反差，一方面是美國夢文明的象征，另一方面又揭露了文明之中的殘忍、危險與黑暗。莊生曉夢迷蝴蝶，河上的哈克貝利與吉姆是快樂的，可是這份御風(fēng)而行的逍遙游能存幾時？馬克·吐溫在向往中又不乏表現(xiàn)了自己對人與社會與自然最深沉的擔(dān)憂。

其實，無論是莊子還是馬克·吐溫，無論是道家還是超驗主義，他們都不過是站在最純粹的角度，用最悲憫的心，去看這世界千變?nèi)f化，祈禱著終有一天可以泠然善也，天上人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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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大學(xué)2018年度大學(xué)生實踐創(chuàng)新項目，項目編號：201810299531W項目指導(dǎo)老師：羅昔明

（作者介紹：王穎，江蘇大學(xué)本科在讀，漢語言文學(xu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