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男的失樂園

紀萍

女檢察官手記

2019年1月8日上午，江蘇省常州市某科技電子集團有限公司正在召開項目招投標會議，公司項目部的IT男王丹峰負責接待工作。人都到齊了，會議即將開始，王丹峰退出會議室。十點鐘左右會議進行之中，負責招投標會議的部門經(jīng)理方明凱卻找不到王丹峰了，撥打他手機也關機，節(jié)骨眼兒上這小子跑哪去了？

父親看到了兒子的遺書

投招標會議結(jié)束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王丹峰始終沒有再出現(xiàn)。方明凱從人事部門要來了王丹峰父親的手機號，撥了過去，老王說兒子中午前回來過，吃了午飯大概一點多鐘出門，說是去上班了。方明凱說：王丹峰沒來單位，你趕緊找找，然后給我個回音。

擱下電話，老王走進兒子的臥室，看到書桌上有張平鋪的紙，兒子的手機壓在紙張上，手機是關機狀態(tài)。

老王拿起那張紙，頂頭兩個大字赫然醒目——遺書，驚得老王一陣慌亂哆嗦。兒子的遺書是打印的：

爸，兒子走了。兒子做了很多不應該的事情，連累了很多人，因為情感問題，兒子受了整整三年的煎熬……爸，兒子對不起你，兒子這次又選擇了逃避，把災難留給了你，可是兒子真的很累了。這些年一直不快樂，一直過著兩面人的生活，在最后房貸的事情還騙了你，對此我很難過，真的過不下去了，兒子去找媽媽了！

兒——絕筆

老王跌坐在兒子的床沿上，撫摸著還有著兒子余溫的亂蓬蓬的被子，妻兒都無情地離他而去，這個家就剩他一個人了，老王不禁老淚縱橫。

老王捧著兒子的遺書到派出所報案。警方調(diào)取小區(qū)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當天王丹峰在小區(qū)附近的小河邊消失了，民警與王家親戚沿河岸尋覓，小河中段有一團漂浮物浮出水面，人們用長竹竿鉤住漂浮物，漂浮物漸漸靠近岸邊，老王驚呼：那、那、那是他今天穿的衣服……待民警打撈上來，王丹峰已經(jīng)毫無生命跡象。老王撲倒在兒子身上一聲悲號，兒子這些年的過往一幕幕呈現(xiàn)在自己眼前，他似乎在向父親訴說著什么，可卻欲言又止……

IT男的情感困惑

王丹峰40周歲，2002年他大學畢業(yè)即回到原籍江蘇常州，被著名民營企業(yè)招聘，從事網(wǎng)絡相關工作。他工作認真踏實，刻苦鉆研技術(shù)，任勞任怨，很少抱怨苦累，不摻和單位復雜的人際關系，從不計較加薪晉升……IT男的所有正能量在他身上都有，單位要的就是這樣的員工。所以，王丹峰在崗位上一干就是17年，單位有關網(wǎng)絡技術(shù)都由他負責，他有滿足感存在感。

I T男的消極方面也在王丹峰身上顯現(xiàn)無遺：工作之外，聊天也是談論技術(shù)問題，似乎技術(shù)就是一切。開會幾乎不發(fā)言，除非領導要求其發(fā)言，像是隱形人，因為表現(xiàn)不活躍不被關注，所以基本沾不了晉升的邊，在單位慢慢被邊緣化；周末節(jié)假日宅在家里睡覺或是打游戲，沒有朋友和知己，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缺少激情。領導評價他：工作認真負責，內(nèi)心不愿與人交流，有點邋遢。這些并不影響王丹峰的生存，無所謂，他覺得這樣挺好。

王丹峰一米八大高個，白白凈凈，溫和安靜，當初是大學校園里女生青睞的暖男。他純真地愛過，總以為此生與她有緣，可是相愛兩年卻在畢業(yè)前夕突遭分手。他大病一場，老王說兒子遭遇失戀打擊整整兩年后才緩過勁兒來，之后他不接受任何相親。其實，很多時候，初戀就是一段深藏心底的美好記憶罷了，沒必要因此一蹶不振。

一個年輕人缺少激情，就缺少與異性交往的主動性，王丹峰失戀后孑然一身，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哥們兒，開始他并沒在意，不知不覺過了而立之年。直到35歲之后的一次大學同學聚會，他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那次同學聚會可以帶家屬和孩子，大多數(shù)同學都帶了配偶或孩子，好不熱鬧。只有王丹峰形單影只，蜷縮在沙發(fā)角落里翻著手機，眼前的熱鬧與他無關，他是來打醬油的，強作淡漠的表情底下是一顆被刺痛的心。

不惑大齡單身男的“夢”

同學聚會之后，他主動積極地在QQ、微信上加異性好友聊天，可沒聊幾天，他就單刀直入直奔結(jié)婚主題，他認為這樣表達是一種負責任的誠意。但是，一連聊了幾個都拒絕他的結(jié)婚請求，沒建立牢固的情感就談婚論嫁，誰敢接盤啊。

根據(jù)老王提供的線索，警方找到了與王丹峰保持多年聯(lián)系的女網(wǎng)友小夏，小夏說我跟王丹峰只是一般朋友關系，沒有戀愛，更不可能結(jié)婚。三年前，王丹峰在網(wǎng)上認識了一個女孩兒，正經(jīng)戀愛三年了，他在這個女孩兒身上花費了幾十萬元，是要準備結(jié)婚的。

警方打開王丹峰的手機，發(fā)現(xiàn)有一個頭像為漂亮女生、網(wǎng)名為“夢”的微信好友與王丹峰聯(lián)系最頻繁，聊天內(nèi)容證實，“夢”就是與王丹峰談了三年戀愛的女網(wǎng)友，王丹峰的一切夢想都傾注在她的身上，所以把她的名稱設置為“夢”。

三年前，王丹峰通過微信“附近的人”主動加了“夢”?！皦簟弊苑Q真名潘朵兒，26歲，在常州市天寧區(qū)某企業(yè)人事部門上班，跟王丹峰沒聊幾天就答應了對方的求婚，這讓王丹峰喜出望外，更撩人的是對方還發(fā)來了半裸視頻，以表百年好合的決心。

潘朵兒很會撒嬌，各種與愛有關的日子她都會索取紅包，情人節(jié)，5·20，七夕，生日，圣誕節(jié)……還有各種與愛無關的理由：生病了、換手機、丟手機、工作失誤罰款等等。潘朵兒有個弟弟叫“潘小海”，主動加了王丹峰，潘小海也有理由要紅包：姐夫，我跟小兄弟在外面，支付寶沒錢了，你先打點給我，回頭我姐還給你。

那次潘朵兒住院了，說是要手術(shù)，是潘朵兒的母親主動加了王丹峰。準丈母娘說醫(yī)院要交3萬元押金，否則不給手術(shù)。王丹峰二話沒說打給了準丈母娘。王丹峰急吼吼要去醫(yī)院探望，準丈母娘說別來了，等你到了手術(shù)也完了，你下班再來吧。下班前，潘朵兒發(fā)來微信：親愛的，我一切都好，別來了，我這病懨懨的模樣不能見你，你來了我反倒心里難受。王丹峰善解人意，再忍忍吧。

潘朵兒說跟前夫雖然分居，但沒辦離婚手續(xù)，對方要5萬元才能簽離婚協(xié)議書。王丹峰想想就差這一步美夢就成真了，毫不猶豫打過去5萬元。

自殺前夜還不辨對方是雌雄

常州警方鎖定了“夢”的位置，在江西省贛州市南康區(qū)公安局的配合下，2019年1月18日于南康高速路路口將其抓獲歸案。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夢”絕非窈窕淑女，而是一副男兒身。“夢”真名楊海鵬，江西贛州人，案發(fā)時31歲，大專畢業(yè)。2014年在常州翠竹小區(qū)那邊當奶茶店店長，因為跟前妻鬧別扭心情不好，就在微信上加附近的人。據(jù)楊海鵬交代：

“我的頭像是女的，但性別標注是男性，想找個女生出去散散心。結(jié)果王丹峰主動加了我，還主動約我出去，并且立刻發(fā)來個紅包。我看這人挺爽的，就想冒充女性騙點錢花。有的給前妻用做撫養(yǎng)費，有的給現(xiàn)在的妻子養(yǎng)孩子，有的自己揮霍掉了。”

楊海鵬畢業(yè)后做過各種生意，夢想一夜暴富，都沒堅持下去，他當過滴滴司機，因太苦不干了。他沒啥技能無法到企業(yè)上班，但是吃喝玩樂一項也不少，好逸惡勞，混跡江湖。年輕人中像他這樣的絕非個別現(xiàn)象，他們是各類詐騙案件的主角。

王丹峰與楊海鵬交往三年間的所有收入、加上挪用單位公款及父親給他還房貸的10萬元，全部給楊海鵬養(yǎng)家及揮霍掉了，一共57萬元。2018年年底，王丹峰向“夢”發(fā)出急救微信：挪用單位公款急等歸還，你立即還我7萬元。王丹峰幾次告急，楊海鵬怕事情敗露打給他9000元，王丹峰說你再不還我錢我就自殺了！楊海鵬沒當回事，他說那段時間我跟他聊的少了，因為老婆要生孩子了，又向他要過幾次紅包，他沒理。2018年12月25日，楊海鵬的孩子出生了，發(fā)微信跟他撒嬌要紅包，他也沒有回復。2019年1月，王丹峰在微信上說他的律師會跟楊海鵬聯(lián)系，后來楊海鵬就被抓了……

楊海鵬繼續(xù)交代：“王丹峰一開始向我求婚我就答應了，我索要了求婚紅包9000元。那次他在萬達喜來登大酒店訂了房間要跟我見面，我以臨時出差推辭了，他也沒說什么。有一次他要給我張購物卡，其實是要見面，我說在廣州出差，我就以潘朵兒弟弟小海的身份在歐尚超市跟他見了面。他有點胖，謝頂，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小海和潘朵兒媽媽都是我假冒的微信號，其實就是我一個人。”

王丹峰至死也不知道，讓他魂牽夢繞的“夢”竟然是男兒身。

自我封閉的性格源自哪里？

17年前，王丹峰初戀分手，整整消沉頹廢了兩年，還好，沒出什么事，只是性格更加沉悶更加內(nèi)向了。自我封閉的性格或許跟他早年喪母有關，或許也跟他父親的木訥有關，還跟他自己無意識的自我封閉有關。

案發(fā)后，父親為兒子償還了挪用的公款6.8萬元，筆者試圖與他的父親聯(lián)系，希望深入了解王丹峰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可是手機通了就是不接，為什么呢？怕傷口再被揭開，還是與外界斷絕了一切來往，閉門獨自吞咽苦果？真為這位孤獨凄涼的父親擔心。年輕人應該有勇氣絕處逢生，狠心地一走了之，留下父親在人世間苦熬歲月，這是多么殘忍啊。

王丹峰因為每天長時間無表情地對著電腦，就有了一張典型的屏幕臉，白發(fā)比同齡人要多，過早謝頂。“屏幕臉”是一種形象的說法，往往與心理疾病相伴而生，長時間的人機對話，電腦和手機成為他們最親密的伙伴，會讓人不知不覺中生出一張表情淡漠的臉，影響日常的人際交往，且容易產(chǎn)生人格障礙與性格異常，使人漸漸遠離現(xiàn)實生活，無法具有現(xiàn)代人的正常交際能力，包括識別力判斷力。

明擺著“潘朵兒”是個貪得無厭的騙子，且騙術(shù)低級，漏洞百出，交往一段時間完全能識別對方的真?zhèn)?。可王丹峰卻交往了三年還沒發(fā)現(xiàn)對方的貓兒膩，把自己置于困境而不得自拔，“潘朵兒”的負心，最后擊碎了他的玻璃心，走向絕路。

楊海鵬交代：“我跟他交往三年，一次面也沒見過，不知為什么他一直信我是個女的。直到最后，他還是把我當成美女潘朵兒，說他多么愛我，為了我他什么事都干了，說我欺騙他的感情，無情無義……”

翻閱此案的時候，真想向那些有著一張屏幕臉的年輕人大喝一聲：該醒醒了，走出去敞開心扉，與家人與同事與同學朋友多交流溝通，去擁抱美好的生活吧。

目前，楊海鵬詐騙一案由常州市武進區(qū)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鐵窗下的楊海鵬正等待法律的嚴懲。

（涉案人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