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法學教育人文精神的缺失及其影響

劉立敏

基金項目：文章為山東政法學院教學與改革項目：法學教育融入人文精神路徑研究——以卓越法律人才培養(yǎng)為背景（2016J YB005）階段性成果。

中圖分類號：G642?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12.323

一、法學教育與人文精神

法學教育以培養(yǎng)未來的法官、檢察官、律師，甚至是法學家或者其他從事法律工作的法律人為目的。他們既是法律實踐的參與者，也是法學理論的創(chuàng)造者，同樣還是法律精神的傳播者。法律人被稱作“社會的醫(yī)生”，這就要求這一群體應該秉持一顆善良之心，用人性的眼光去審視法律、審視社會、審視自己的同類。對法律人來說，無論是在糾紛調解、法庭辯論還是在文件起草中都需要人文素養(yǎng)和道德良知。人文素養(yǎng)不僅是法律人必備的文化素養(yǎng)，還是其從事法律職業(yè)的基本功，甚至是行使法律技術的基礎。因此，法學教育不僅要教授學生法律知識、法學理論和法律技能，更應引導學生去探尋法律背后的人文精神，塑造學生高尚的法治品格、對人待事的理性態(tài)度以及對正義、公平的執(zhí)著追求。培育有正義、有良知、有法治信仰的法律人是當下以及未來法學教育的重要使命，由他們去實現(xiàn)社會公平、守護正義。

二、法學教育中人文精神缺失的原因

當前，我國高校法學教育多以教授法學理論、法律知識和法律方法為重點開展培養(yǎng)教育工作，盡管近年來引進了實踐課程和診所式教學方法，但培養(yǎng)模式總體還比較單一。而忽視對法科生應有的人文情感的涵育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問題，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1.法學教育目標功利化。目前，學生就業(yè)率是評價高校法學教育成果的重要指標，同時也關乎到高校的招生吸引力。法科畢業(yè)生就業(yè)渠道本來較窄，并且?guī)缀跛械墓珯z法司公務員招錄都需要以通過法律資格考試為前提，在就業(yè)壓力和招生壓力的雙重影響下，法學教育表現(xiàn)得急功近利，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法律資格考試和用人單位可以量化的技能訓練中。其目的就是幫助學生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法律資格證書并快速成長為能熟練操作法律的“工匠”，法律資格考試通過率已然成為法學院校吸引生源的重要“砝碼”。受此影響，法考的考試科目會在法學教育中加強，教師圍繞法考而教，學生圍繞法考而學，有些學生甚至把通過法考作為法學院四年的唯一目標，而法考不涉及的科目受到忽視，尤其人文課程，幾乎成為可有可無的擺設。法學教育中這種對人文精神、對學生法律信仰和法律職業(yè)道德的培養(yǎng)培育讓位于功利性的職業(yè)訓練，不僅會影響學生未來職業(yè)的發(fā)展，更會影響到整個國家的法治環(huán)境和法治生態(tài)。

2.課程設置過度強調專業(yè)性。法學學科與政治學、社會學、哲學、經濟學、心理學、歷史學甚至于是醫(yī)學、美學等都有密切的聯(lián)系，是一個包容性很強，并有較高開放性的學科，因此法學教育應當專業(yè)性教育與通識性教育并重。專業(yè)教育能讓學生扎實掌握法學基礎知識和法學理論體系，并能綜合運用法學理論和法律知識解決法律問題。通識教育為學生開闊視野、鋪墊寬廣的學科背景，涵養(yǎng)人文精神，延展職業(yè)發(fā)展之路。因此，專業(yè)教育和通識教育在法學教育中同等重要、缺一不可。正如博登海默所言“研讀法律的學生如果對其本國的歷史相當陌生，那么他就不可能理解該國法律制度的演變過程，也不可能理解該國法律制度對其周遭的歷史條件的依賴關系。如果他對世界歷史和文明的文化貢獻不了解，那么他也就很難理解那些可能對法律產生影響的重大國際事件。如果他不精通一般政治理論、不能洞見政府的結構與作用，那么他在領悟和處理憲法和公法等問題時就會遇到障礙。如果他缺乏經濟學方面的訓練，那么他就無法認識在許多法律領域中都存在的法律問題與經濟問題之間的緊密關系。如果他沒有受過哲學方面的基礎訓練，那么他在解決法理學和法學理論的一般問題時就會感到棘手，而這些問題往往會對司法和其他法律過程產生決定性的影響”。但我國的法學教育由于專業(yè)過早定型而導致專業(yè)化程度過高，學校和學生都不重視通識教育，甚至有人還會認為學習通識課程是在浪費時間，認識的誤區(qū)導致與通識教育密切相關的人文課程被忽視，從而通識教育課程在整個法學教育中所占比例過低。比如在課程設置方面，法哲學、法史學、法社會學、法文化學、法律與文學等與法學交叉的邊緣法學課程在整個課程體系中占據著微不足道的地位，而與法學學科相距較遠的純人文學科，很少會被納入法學院的課程體系當中，甚至被排除在選課系統(tǒng)之外。

3.法科教師授課方式單一。法科教師受法學教育功利化大環(huán)境影響，或者對法學教育理解有偏差，授課方式單一，缺乏人文精神的有效融入。傳統(tǒng)的法學教師授課模式是實行單向的知識講授，教師注重法律規(guī)范、法律邏輯和法律概念的闡解和推演，忽視規(guī)范和條文背后意蘊的人文精神和法治價值，甚至忽略法律對于“人”的指引。這種授課模式不能將內蘊于法律條文之中的人文意涵進行解釋展開，也不能將人文知識有效融入課程當中。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法科教師注重法學教育技能化，在教學方法上，診所式教育被越來越多的應用，而實踐實訓課也在各個學校里開設。法學教育技能化能解決學生滿腹法律知識卻不會解決法律問題的眼高手低問題。但是這種授課模式往往也只注重技能訓練，而忽視對作為應用技能主體的“人”的精神培育和對學生法學品格的培養(yǎng)，導致法學也淪為“匠學”。事實上，法學專業(yè)的各門課程，如法理學、法史學、刑法學、民法學和行政法學等，其條文和規(guī)則背后都蘊含著對人的價值和權利的關注，承載著豐富的人文意蘊，教師應當在授課時有效融入。

4.學生對人文知識汲取缺乏動力。受急功近利社會風氣以及就業(yè)壓力的影響，多數(shù)法科學生圍繞著通過法律資格，或者順利進入職場安排自己的學習計劃，將法律作為謀生手段，“打官司掙錢”是其最高的理想。因此，學生只重視《民法》《經濟法》應用性較強的課程，而應用性較差的專業(yè)課程得不到重視，更是將學習專業(yè)課以外的人文課程視為浪費時間。在課程學習中也只注重提高自己的專業(yè)技能，對于更深層次的法學原理以及法條背后的價值理念不求甚解，對法律條文中包含的法治精神和對人的價值的尊重不深入思考，對和法學專業(yè)無關的人文知識更表現(xiàn)的漠不關心，缺乏汲取的動力。這種知識面狹窄并缺乏人文精神的法科生，就算是將來能夠進入其所從事的法律職業(yè)中，其法律思維與其對法律的判斷，很難跟普通人的生活經驗以及道德達成共識，甚至也難以與社會主流價值相接洽。

三、法學教育中人文精神缺失的影響

法學教育中人文精神缺失會造成嚴重后果：

1.法治人格缺失。法律事業(yè)無論是對國家而言還是對社會來說都是一項高尚的事業(yè)，需要法律人具有崇高的法治人格。如果法治人格缺失，法律人要么有才無德、缺乏立場，要么在面對不法分子的利益誘惑時成為其幫兇，這必然會使整個法治環(huán)境遭遇滑坡，進而使整個社會對法律的信仰和信心遭到侵蝕，對建設法治中國有百害而無一益。比如，法官法治人格缺失會導致判案時，即使符合審理程序規(guī)范、法律適用正確，同樣會給社會公共道德、公眾良心造成沉重打擊。如2009年的“許云鶴案”、2016年的“于歡案”等類似案件的判決就是如此。究其原因，這些案件的主審法官只是簡單的適用法條和機械的司法，而沒能考量法條背后的人文價值和對社會公共道德、社會公共利益帶來的影響。筆者認為，其實問題的根源在于，我國法學教育忽視了法律條文和法律規(guī)范對于法科生的人格歷練和指引作用，忽略了法律規(guī)則背后隱含的人文關懷和法治精神的重視，將教學資源過多地投入到對學生輸灌法律知識和訓練學生法律技能當中，從而導致法科學生缺乏應有的法治人格。

2.傳統(tǒng)法律文化知識缺乏。法律文化是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在相當長一個時期的共同生活中形成的，包含了所有與法和法的現(xiàn)象有關的制度、意識和傳統(tǒng)學說的總體，具有普遍認同性和相對穩(wěn)定性，因此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宗法觀念、儒家倫理、地理環(huán)境、禮治文化以及鄉(xiāng)俗民風等諸多因素對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產生了很多影響，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法律文化品格。比如受禮制文化影響中國被稱作禮儀之邦，人情與法制常常會夾雜在一起。而對于現(xiàn)代法治社會而言，“法理”毫無疑問應當獨立于人情之外，但如果過于強調法理而脫離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往往會導致兩敗俱傷。比如《秋菊打官司》影片中的秋菊，因丈夫被村長毆打想討一個說法——讓村長認錯。她從鄉(xiāng)里到縣里再到市里，從申訴到最后訴訟，最終也沒討到她想要的“說法”。秋菊因難產得到村長和村民的幫助，秋菊很感激，正當秋菊歡天喜地的想請村長喝滿月酒時，村長卻因涉嫌故意傷害被警車帶走，這讓秋菊陷入了迷茫：“我就是想要一個說法，沒讓你們抓人?！边@樣的結局，秋菊不僅沒有得到村長的道歉，還讓“法理”與“人情”產生了矛盾，按照“法理”，被警察帶走是村長應該承擔的法律責任，但秋菊一家今后還要繼續(xù)和村長、村民在村里一起生活，“人情”已被打破，他們的關系必然會陷入尷尬。在法理與人情的對壘中，似乎沒有贏家。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作為一種本土法律資源，對于當今中國諸多法律問題仍施加著各種影響，有時甚至會變成社會常理和普遍的生活經驗。但遺憾的是，我們的法學教育忽視對法科生進行傳統(tǒng)文化教育，而法科學生也忽略了對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知識的汲取，從而缺乏對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深入理解，也不能辯證地看待傳統(tǒng)法律文化。這或將導致其未來從事法律工作時僅僅依靠教條的“法理”做出與普通人的生活經驗和社會常理相悖離判斷。

3.其他學科知識的掌握、儲備不足。法學學科是一個知識體系極其龐大的學科，與其他學科有相當緊密的聯(lián)系。這就要求法科學生不僅學好專業(yè)知識，還必須具備廣博的知識面，否則很難形成對法律問題的開放性理解思路從而影響對法律問題的正確判斷。有學者曾言：“作為一個合格的法學家，那么他一定要在法學理論修養(yǎng)方面有深厚的功底，同時還應該是一個多面手，具有諸多學科和領域的知識儲備”。臺灣學者廖與人也曾指出：“精通事理、法理及文理：斯三者合而謂為審判之理解力，良以法官平亭獄訟，……必精通事理、法理、文理三者，予以融會貫通，才能使法學理論與實務經驗打成一片，其判斷力方可臻于正確。換言之，事理明晰，法理透徹，文理信達，乃構成正確妥適運用法律之重要內涵” 。英國學者潘尼克曾經為我們展示過這樣一種窘境：歷史上一些著名的法官非常精通法律，在法律方面有著很高的造詣，卻由于缺少人文常識，對于社會上的事缺少了解、缺乏經驗，在法庭上鬧出了不少笑話 。因此，法學教育的過度專業(yè)化，通識教育缺失導致學生對其他學科知識儲備不足，使其難以在解決問題時形成開放性的思路，甚至是會鬧出笑話。

總之，當代中國的法律人，肩負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建設使命，不僅對法律專業(yè)知識要扎實掌握，還應知識淵博，了解并理解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更應具有崇高法治人格與高尚的職業(yè)操守。這就要求作為培養(yǎng)法律人才的法學教育，不僅要傳授系統(tǒng)的法律知識、進行職業(yè)技能訓練，還要培養(yǎng)法律人才的高尚品格、涵養(yǎng)其人文精神。為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培養(yǎng)卓越法律人才應是高校法學教育的追求目標。

注釋：

[美]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506.

賀衛(wèi)方.中國法律教育之路[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

張建偉. 法官為何應為文化人[N].人民法院報，2011-05-17.

慕槐.法官的博學或無知[J].法學研究，1995（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