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話等比句的類型學(xué)考察*

呂珊珊

法國高等社會科學(xué)研究院東亞語言研究所 巴黎 75007

提要 蔡家話是一個以SVO為主要語序的類漢語分析型語言，歸屬不詳，主要分布在貴州省西北部的威寧和赫章。文章從類型學(xué)角度出發(fā)，介紹蔡家話三種等比句并參照Haspelmath(2017)的框架對這三種句型進行分類。

1 引言

那 人 二 CLF 在 那兒 做 飯 CONT

那兩個人在那兒做飯。

本文從類型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旨在對蔡家話的等比句進行描寫與分類。語料來源為作者2012-2015年間在貴州省赫章縣興發(fā)鄉(xiāng)的田野調(diào)查材料。發(fā)音合作人李文太先生，1934年生，赫章縣興發(fā)鄉(xiāng)新營村車落組人。

2 等比句的定義及類型

等比句(equative construction)，也稱平比句，是用來表達同級比較的句法表現(xiàn)形式，表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實體所具備的某種可分級特性在程度上是一致的，例如“我跟你一樣高”。目前，等比句的類型學(xué)研究沒有差比句那么完善。直至近期，Haspelmath(2017)以世界范圍內(nèi)119種語言為樣本對等比句進行了類型學(xué)的考察，指出：等比句的跨語言研究相對困難，一方面等比句比差比句的變化更豐富，另一方面針對等比句的描述也相對匱乏，再者很多語言中用來構(gòu)成等比句的手段語法化程度偏低。根據(jù)Haspelmath的分析，等比句中有五個基本構(gòu)成要素：比較主體(comparee，CMP)、程度標記(degree marker，DEGR)、比較參數(shù)(parameter，PARAM)、基準標記(standard marker，STM)、比較基準(standard，ST)。例如：

(2) 1 2 3 4 5

CMP DEGR PARAM STM ST

Kim is [as tall] [as Pat].

Kim和Pat一樣高。

Haspelmath還歸納出六種類型的等比句，其中基準標記型(類型1)所占比例最大，見表1。

表1等比句的類型

等比句的類型 對應(yīng)圖式數(shù)據(jù)1 Only standard markerKim is tall like + Pat.572 Degree marker & standard markerKim is equally + tall as + Pat.333 Degree marker unified[Kim and Pat] are equally + tall.134 Primary reach equativeKim reaches/equals Pat in height.55 Primary reach equative unified[Kim and Pat] are equal in height.46 Secondary reach equativeKim is tall reaching/equaling + Pat.8

Chappell考察了漢語族語言(Sinitic Languages)(即漢語方言)以及東南亞語后總結(jié)出漢語族語言中最為常見的三種等比結(jié)構(gòu)：比較主體、基準聯(lián)合型(I型)；“有”字句(II型)；“像”字句(III型)[注]Chappell先生的該篇文章尚未在刊物中公開發(fā)表。。I型對應(yīng)Haspelmath的3型；若不考慮具體句法結(jié)構(gòu)，單從語義出發(fā)，II型可以對應(yīng)Haspelmath的4、5、6型；III型可視為東亞、東南亞地區(qū)最具代表性的一種等比結(jié)構(gòu)(Chappell 2017)，見表2。

表2漢語族語言(漢語方言)的等比句

句型 句法結(jié)構(gòu)I CONJOINED [CMPSTMSTDEGRPARAM]我跟他一樣高。II HAVE [CMPSTMSTDEGRPARAM]我有他那么高。III RESEMBLE [CMPSTMSTDEGRPARAM]我像他那么高。

本文將參考上述類型學(xué)研究，對蔡家話的等比句進行分類。

3 蔡家話的等比句

蔡家話中也存在類似漢語族語言的等比句，根據(jù)基準標記ta55的詞性，ta55構(gòu)成的等比句可分為三類：A.比較主體、比較基準聯(lián)合型；B.伴隨型(詳見3.1.2)；C.僅程度標記型。A、B兩種句型跟表2中的類型I完全一致，分別對應(yīng)Haspelmath框架下的3、2型。C型與表2中的II、III型類似，但Haspelmath的分類中并未包含這類句型(詳見3.2.1)。這三種句型的句法結(jié)構(gòu)大體如下：

(3)A.比較主體、比較基準聯(lián)合型/B.伴隨型

a.CMP STM ST DEGR PARAM

je55ta55je21ti55ji21ja24kw55.

3SG 跟 3SG姐 一樣 高

他跟他姐一樣高。

C.僅程度標記型

b.CMP 有/像/夠 ST DEGR PARAM

je55?21/ts21/l?21je21ti55s21kw55.

3SG 有/像/夠 3SG姐 般 高

他有他姐那么高。

下面對各個句型中的細節(jié)分別進行描述。

3.1 類型A比較主體、比較基準聯(lián)合型/ 類型B伴隨型[CMP STM ST DEGR PARAM]

上文提到的蔡家話中的A、B型等比句實際為ta55字等比句的兩種句法分析形式，如例(3)。因此，將A、B型放在一起討論。

3.1.1 比較參數(shù)(PARAM)及程度標記(DEGR)

等比句中有兩種不同句法功能的比較參數(shù)，一種是充當(dāng)核心謂語成分(VP)的比較參數(shù)，例(3)a例舉了形容詞性動詞的比較參數(shù)。例(4)-(6)中則分別為靜態(tài)動詞、情態(tài)語素和主謂短語構(gòu)成的比較參數(shù)，方括號中的比較參數(shù)均為句子的主要謂語成分。例如：

(4)je55ta55je21ti55ji21ja24PARAM[thi55kha5555ts55].

3SG 跟 3SG 姐 一樣 喜歡 吃 梨

他跟他姐一樣喜歡吃梨。

(5)kh55lo21ta55sua55u?55ji21ja24PARAM[kh?5521z55].

赫章 跟 威寧 一樣 肯/愿意 來 雨

赫章跟威寧一樣愛下雨。

(6)je55ta55j?21i21

3SG 跟 3SG 媽媽 一樣 心 長

她跟她媽媽一樣有耐心。

另一種句法功能的比較參數(shù)為動補結(jié)構(gòu)中的謂語動詞，也就是次級謂語動詞。這種類型的比較參數(shù)對應(yīng)英語中的副詞比較級，如Kim runs as fast as Pat“Kim跟Pat跑得一樣快”。呂珊珊(2017)指出，蔡家話的差比句中沒有所謂的副詞比較級，與之對應(yīng)的比較結(jié)構(gòu)是形容詞性動詞通過動補結(jié)構(gòu)來實現(xiàn)的。這一規(guī)則適用于所有比較結(jié)構(gòu)，如例(7)中的比較參數(shù)“快”正是以動補結(jié)構(gòu)的形式來修飾動詞“跑”的。跟例(3)-(6)不同，例(7)中比較參數(shù)“快”在這里并不是主要謂語動詞：

1SG 跟 3SG 跑 VCOM 一樣 快

我跟他跑得一樣快。

從例(4)-(7)可以觀察到，ta55字等比句中的比較參數(shù)都受到程度標記ji21ja24“一樣”的修飾，且程度標記強制使用。從語音形式便可判斷出這一程度標記來源于官話的“一樣”。ji21ja24除了作修飾語以外，還可以作謂語，這一點和大多數(shù)漢語族語言一致。例如：

那 雙胞胎 一 CLF 什么 也 一樣

po55po55la21ji21ja24a， xa55fa21la21ji21ja24.

個頭 也 一樣 PRT 長相 也 一樣

那對雙胞胎什么都一樣。個頭也一樣，長相也一樣。

3.1.2 基準標記(STM)ta55(<“跟”義動詞)

基準標記ta55的詞性在為ta55字等比句歸類時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我們在第3節(jié)開頭提出了一個句子兩種分類的方案。這部分除了介紹ta55的來源外，還會通過兩個測試來說明在等比句的句法環(huán)境中ta55的跨詞類多功能性(即連詞和介詞)是同時存在的，從而論證ta55字等比句兩種句法解析形式的合理性及必要性。

基準標記ta55來源于“跟”義動詞。這一點跟很多漢語族語言一致，如官話方言、贛語、湘語以及鄉(xiāng)話(Chappell尚未發(fā)表的觀點)。例(9)為ta55的動詞用法：

像 那 有 人 跟 1SG 后 般

好像有人跟著我。

ta55是一個多功能詞，不僅可以用作表伴隨、受益或從由的介詞，還可以用作連詞構(gòu)成并列短語。這一現(xiàn)象在漢語族語言中十分常見(Liu & Peyraube 1994)。不僅如此，在世界語言范圍內(nèi)伴隨格標記也是并列連詞一個常見的來源(Heine & Kuteva 2002:80-83)。和蔡家話等比句關(guān)系密切的是ta55的伴隨介詞功能以及連詞功能，前者如例(10)，后者如例(11)：

(10)thI21ko55o55ni55ta55je21ji21h55ku?21ka21kh55.

明天 1SG 要 跟 3SG 一路 去 趕 街

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趕場。

1SG 喜歡 吃 梨 和 桃子

我喜歡吃梨和桃子。

在例(10)和例(11)的句法環(huán)境中，ta55并不存在歧義。例(10)中ta55的前面使用了助動詞“要”，因此也就不可能將ta55分析成一個連詞。例(11)中ta55連接了兩個名詞構(gòu)成并列短語，充當(dāng)動詞“吃”的賓語，單從句法位置看，ta55用作介詞時，引導(dǎo)的介詞短語位于動詞前，如例(10)，所以例(11)中的ta55就不可能是介詞。然而，在特定語境下，ta55的介詞功能和連詞功能的界限并不明確，特別是當(dāng)ta55構(gòu)成的并列短語作主語時。原因在于此時連詞ta55的句法位置和介詞ta55的句法位置在某些條件下(如在介詞ta55緊跟主語的情況下)相互重疊。這種存在歧義的環(huán)境被稱為“bridging context(橋接語境)”(Evans & Willkins 1998:5)，是一個新語法功能產(chǎn)生的基本環(huán)境(Heine 2002)。

以ta55為基準標記的等比句正是這樣一個橋接語境。這種環(huán)境下我們可以用兩種方法來分析ta55字等比句的句法結(jié)構(gòu)。如例(12)，A型中的ta55為連詞，連接比較主體和比較基準，所構(gòu)成的并列名詞短語充當(dāng)整個句子的主語，比較基準是主語的一個組成元素；B型中的ta55為介詞，標記比較基準，比較基準的句法成分為斜論元(oblique argument)，而主語僅由比較主體來充當(dāng)。由此可見，對ta55語法功能的判定直接影響了對ta55字等比句的分類。

(12) je55ta55je21h?55ji21ja24o55.

3SG 跟 3SG弟 一樣 重

他跟他弟一樣重。

類型A:NP[CMP STM ST]VP[DEGR PARAM]

主語

類型B:NP[CMP]PREPP[STMST]VP[DEGR PARAM]

主語 斜論元

歧義的存在可以通過一些測試來證明。首先，ta55構(gòu)成的并列短語可以替換成表復(fù)數(shù)的代詞或代詞短語。其次，連詞ta55所連接的兩個成分，其中任何一個都不能單獨被關(guān)系化(relativization)，如果要關(guān)系化，必須關(guān)系化整個并列短語；但是介詞ta55引導(dǎo)的介詞賓語可以被關(guān)系化。這兩個句法特征可以用來判斷ta55的功能/詞類。這也就意味著，如果ta55字等比句可以通過這兩個測試，就能證明在同一個句法環(huán)境中ta55的跨詞類多功能性是并存的，從而也能驗證我們將ta55字等比句處理為兩種句型結(jié)構(gòu)的可行性。

先以無歧義的例(10)、(11)來測試。例(13)中粗體部分為關(guān)系小句(relative clause)，[注]蔡家話的關(guān)系化策略有兩個：一是句法缺口(gap)策略，二是復(fù)指代詞策略。復(fù)指代詞策略用來關(guān)系化介詞賓語以及間接賓語。主語賓語的關(guān)系化是通過句法缺口策略來實現(xiàn)的。使用指示代詞修飾被關(guān)系從句修飾的中心詞時，有兩種語序形式：1)[指示代詞 關(guān)系小句 關(guān)系詞 中心詞]；2)[關(guān)系小句 (關(guān)系詞) 指示代詞 中心詞]。如使用第二種語序則關(guān)系詞可選擇性使用。對比例(13)、(14)b。修飾方括號中的中心詞m21u21tsho24ni55“那個人”。關(guān)系小句中斜體的第三人稱代詞je33“他/她/它”是一個復(fù)指代詞(resumptive pronoun)，是介詞賓語關(guān)系化的句法策略。例(14)a中粗體部分為一個表復(fù)數(shù)的代詞短語，由遠指詞和一個量詞短語構(gòu)成。由于例(11)中的ta55是連詞，其前后所連接的成分，即55ts55“梨”和l21po55“桃子”，都不能被單獨關(guān)系化。如上文所說，“梨和桃子”這一并列短語只能作為一個整體被關(guān)系化。例(14)b中粗體部分為關(guān)系小句，通過關(guān)系詞(relativizer)s21和中心詞m21po55po55ts21ts24sui55“那些水果”連接，是該中心詞的修飾語。

(13)thI21ko55o55ni55ta55je21ji21h55ku?21ka21kh55

明天 我 要 跟 他 一路 去 趕街

那人 CLF 就是 呂家 大哥

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趕場的那人就是呂家大哥。

1SG 喜歡 吃 那 二種

我喜歡吃那兩樣。

1SG 喜歡 吃 REL 那 水果 PL

是 梨 和 桃

我喜歡吃的那些水果是梨和桃子。

下面以例(15)a為例做這兩個測試。首先，“那個男孩跟那個女孩”可以被表復(fù)數(shù)的短語“他們兩個”替換，如例(15)b。例(15)c使用句法缺口(gap)策略實現(xiàn)對“那個男孩”的關(guān)系化。例(15)d使用復(fù)指代詞策略對“那個女孩”進行關(guān)系化。需要注意的是，例(15)b是類型A比較主體、基準聯(lián)合型的一個次結(jié)構(gòu)。Haspelmath(2017)指出類型3中的比較主體和基準可以用表復(fù)數(shù)的代詞替換，這種情況下也就沒有了基準標記。同時需要說明的是，例(15)d這個例句雖不常見，但完全符合語法規(guī)則。例如：

那 男孩 CLF 跟 那 女孩 CLF 一樣 高

那個男孩跟那個女孩一樣高。

b. je24ta55ni55ji21ja24kw55.

3PL 二 CLF 一樣 高

他們兩個一樣高。

c. ta55m21nio24ni55ji21ja24kw55[m21ts55a55ni55].

跟 那 女孩 CLF 一樣 高 那 男孩 CLF

跟那女孩一樣高的男孩。

那 男孩 CLF 跟 3SG 一樣 高 那 女孩 CLF

跟那男孩一樣高的女孩。(LIT:那個男孩跟她一樣高那女孩)

由此可見，有歧義的句法環(huán)境的確是存在的。這也就是說ta55在等比句中既可以處理成連詞也可以處理成介詞。Chao(1968:681)和Bisang(1998)也認為普通話中以“跟”為基準標記的等比句應(yīng)該有兩種分析方法：一種是將“跟”處理成連詞，另一種是將“跟”處理成介詞。此外，在比較參數(shù)為次級謂語的結(jié)構(gòu)中(即形容詞性動詞在動補結(jié)構(gòu)中修飾動詞的比較結(jié)構(gòu))，ta55的介詞性能更好地體現(xiàn)出來。試對比例(16)中的a、b兩句：a句中的主語是一個表復(fù)數(shù)的代詞短語，同時包含了比較主體和比較基準，是類型A的次結(jié)構(gòu)；而b句中ta55標記比較基準并和比較參數(shù)、程度標記構(gòu)成了一個動補從句，ta55在本句中的句法位置就決定了在這里不能將它處理成一個連詞。例如：

2PL 二 CLF 做 VCOM 一樣 好

你們兩姊妹做得一樣好。

2SG 做 VCOM 跟 3SG 一樣 好

你做得跟她一樣好。

綜上所述，以ta55“跟”為基準標記的等比句應(yīng)該分析成兩種不同的句型，即ta55為連詞的比較主體、比較基準聯(lián)合型等比句(如[Kim and Pat are equally tall])以及ta55為伴隨介詞的伴隨型等比句(如[Kim is equally tall with Pat])。

3.2 類型C僅程度標記型[CMP V ST DEGR PARAM]

蔡家話的C型等比句是未被納入Haspelmath(2017)框架的一種句式，跟普通話表等比的“有”字句非常相似(見例(3)b以及表2)。這一結(jié)構(gòu)中只有程度標記，且程度標記強制使用。上文提到，ta55字等比句中，比較基準或為主語的組成部分或為一個斜論元，且比較參數(shù)多為主要謂語成分。但在C型等比句中，比較基準是一個狀語成分(或稱副詞性成分[adverbial])，與程度標記一同來修飾比較參數(shù)；比較參數(shù)是主要謂語動詞?21“有”、l?21“夠”或ts21“像”的補足語成分。[注]本文的“補足語成分”對應(yīng)的是普通語言學(xué)中的complement這個術(shù)語區(qū)，別于漢語語言學(xué)中的“補語”。這一術(shù)語常用于非典型賓語的情況，如英語grass that grows tall“長得高的草”以及He broke a glass“他打了一個杯子”中tall被視為補足語成分，而a glass為賓語。例如：

(17) je55ts21je21i55s21ka21.

3SG 像 3SG 媽 般 勤快

她像她媽那么勤快。

NP[CMP]VP[VADVP[[STDEGR] [PARAM]]]

主語 謂語動詞 狀語 補足語成分

該結(jié)構(gòu)中比較參數(shù)的形式與A、B型中的無異，此處不再贅述。這一部分主要介紹程度標記s21以及?21、l?21、ts21這三個動詞在語義、句法表現(xiàn)上的差異。

很多漢語族語言中“有”或“像”類型的等比句使用方式指示詞(manner demonstrative)作程度標記，例如普通話中的“這樣/么”，梅縣客家話中的an3(Hashimoto 1973)，柳城大埔鎮(zhèn)客家話中的kan31(蔡芳2015:65,85)，吳語紹興柯橋話中的ka33(盛益民2014:100,435)，粵語中的gam(Matthews & Yip 2011:193,195)等。這些方式指示詞同時也可以用來修飾形容詞。

(18)a. 這么晚了，你還盲食夜。(引自蔡芳2015:65)

kan31ia52liau35, ni11han11ma11it5ia52.

如此 晚 了 2SG 還 NEG.PFV 吃 夜

這么晚了，你還沒有吃晚飯。

b.*(21)s55na21o, n55a21la31!

這么 晚 PRT 2SG 還 NEG-得 吃 飯 PRT

這么晚了，你還沒有吃飯?。?/p>

這 梨 CLF 有/夠/像 頭 般 大

這個梨有頭那么大。

關(guān)于普通話中表等比的“有”的詞性在一段時期內(nèi)存在爭議。以林泰安(1986，1993)、宋玉柱(1987)為代表的學(xué)者認為等比句中的“有”是介詞，而朱德熙(1982)、曹煒(1987)、呂叔湘(1999)、丁聲樹(1999)等學(xué)者均把這個“有”處理成動詞。不可否認，普通話表等比的“有”動詞性(verbality)較弱，所具備的特質(zhì)與介詞反而更為相似(Chao 1968:749-750)，如不能重疊、不能帶起始體標記、不能帶經(jīng)歷體標記、不能帶完成體標記等。

不難看出，普通話中“有”引發(fā)的爭議是表等比的“有”應(yīng)該看作動詞還是介詞。而蔡家話等比句中的?21“有”、l?21“夠”或ts21“像”也同樣面臨介動難辨的問題。既然?21、l?21、ts21三個詞在等比句中不是動詞就是介詞，這便意味著如果不能有效地證明這三個詞的動詞性，只要證明它們的非介詞性即可。判定?21、l?21或ts21的詞性對C型等比句的分類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若將?21、l?21或ts21處理成介詞，那么C型等比句則為有基準標記的等比句；若處理成動詞，C型則為無基準標記的等比句。

我們認為這三個詞在等比句中為動詞與普通話的“有”類似，這三個詞在表等比概念時既不能重疊也不能加任何體標記，僅有兩個能體現(xiàn)它們動詞性的情況是：1)以V……NEG V的形式構(gòu)成兩極疑問句(polar question)；2)可單獨使用構(gòu)成兩極疑問句的肯定回答。對比例(20)a中的l?21“夠”和例(20)b中的無爭議動詞?21“喝”就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在句法表現(xiàn)上并沒有什么差異。例如：

(20)a. A： je55l?21n55s21kw55l21l?21?

3SG 夠 2SG 般 高 還是 NEG 夠

他有你高了嗎？

B： l?21se21[s21+e]！ tsh55pi55o21a21kw55mi55.

夠 [AFF+PRT] 怕 比 1SG 還 高 點

有！可能比我還高些呢！

2SG 喝 水 還是 NEG 喝

你喝水嗎？

B： ?21. ji21mi55t55l21o.

喝 一點 就 夠 PRT

喝。一點就夠了。

這 梨 CLF 有/夠/像 頭 般 大

這個梨有/像頭那么大。

(22)[to21to55s21la21]

頭 般 大 MOD 梨 1SG 還 NEG -得 見 EXP

頭那么大的梨，我還沒有見過。

(23)a. 系詞

3SG 是 學(xué)書娃

他是學(xué)生。

b. 方式指示詞構(gòu)成元素

“ja21khui5521o”， je5521s55(l?21) xa55.

狼 來 PRT 3SG 這樣 ADV 喊

“狼來了”，他這么喊。

c. 名物化標記

吃 NMLZ

吃的

d. 定語中心語連接詞

這樣 重 MOD 石頭

這么重的石頭

從共時語料看，蔡家話中*sI的指示代詞用法已不再能產(chǎn)，只有在個別現(xiàn)象中能找到一些痕跡。*sI作為獨立指示詞通常以否定的形式出現(xiàn)，語義上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不然”。例(24)中，s55用來指代第一句中提到的內(nèi)容“你要讀書就好好讀”。當(dāng)然，若將不然”處理成一個已詞匯化的形式也未嘗不可。例如：

2SG 要 學(xué) 書 TOP 就 好好 學(xué)

NEG 如此 TOP 2SG 就 去 打工

你要讀書呢就好好讀，不然的話，就去打工。

那 蘑菇 CLF 有 盆 CLF般 大

那朵蘑菇有臉盆那么大。

那 蘑菇 CLF 有 這么 大

那朵蘑菇有這么大。

那 蘑菇 CLF 有 好 大

那朵蘑菇有多大？

2SG 怎么 來 AFF.PRT

你怎么來的？

2SG 那 病 像 哪樣 PRT

你那病怎么樣了？

1SG 姐姐 像 我家 爸爸 般

我姐像我爸。(LIT：我姐像我爸那般。)

2SG NEG.IMP 像 這樣

你別像這樣。

(29)je55?21la2155ji21pie21.

3SG 有 大 房子 一 CLF

他有一棟大房子。

那 杏 些 高 很 1SG 夠 NEG 能

那些杏高得很，我夠不到。

Chao(1968:681-682)認為普通話中“有”構(gòu)成的等比句和“跟”構(gòu)成的等比句語義上相似，但前者表示的是“實體X以從低到高的方式達到實體Y的程度”，Chao稱之為“equalling degree”。呂叔湘(1999:631)也指出“有”可以用來“表示性質(zhì)、數(shù)量達到某種程度”。蔡家話中?21和l?21所構(gòu)成的等比句均有此意。上文提到，這三個動詞構(gòu)成的等比句語義上存在差異。例(31)正體現(xiàn)了?21、l?21等比句與ts21字等比句在語義上的對立。其中，粗體部分是用疑問句的形式表達了反問的意思,?21和l?21的“達到(某種程度)”之義非常明顯，整句可解讀為“沒人能達到他傷心的程度”。這種情況下ts21則不適用。例如：

那 狗 CLF AFF 跟 3SG 一路 長-大 AFF

je55ie55s21m55m21khui55la21t21je55pI55pa21pa21I55I55l?55.

3SG 做 什么 那 狗 都 在 3SG 邊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ADV

現(xiàn)在 PASS 毒-死 去.PRT

哪-CLF 有/夠/像 3SG 般 難過 能

那狗是跟他一起長大的，他做什么那狗都在邊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F(xiàn)在被毒死了，誰能有他 傷心！

1SG 那 小 女孩 CLF 胖 很。

只 六年 就 有/夠/像 3SG 姐 般 重 PRT

我那個小女兒胖得很。才六歲就有/像她姐那么重了。

要是 3SG 夠/像 3SG 爸 般 有 出息 就 好 PRT

要是他有/像他爸那么有出息就好了。

2SG NEG.IMP 像/有/夠 3SG 般 NEG 有 大小

你別像他那么沒大沒小。

3SG 想 像 鳥 般 飛

他想像鳥一樣那樣飛。

(36)ja21kha55pa21sa55l?55m21ho55lo55to55xa55-x5521ts21m21kui55xa55s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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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地，那貓頭鷹叫起來像那鬼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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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你不太喜歡他。

4 結(jié)語

本文主要介紹了蔡家話三種句法結(jié)構(gòu)的等比句：A比較主體、基準聯(lián)合型[Kim and Pat are equally tall]；B伴隨型[Kim is equally tall with Pat]；C僅程度標記型[Kim reaches/resembles tall in manner of Pat]。這三種等比句在漢語族語言中都能找到對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Chappell 2017)。A、B型都是以ta55(<“跟”義動詞)為基準標記的等比句，分別對應(yīng)Haspelmath框架下的類型3、2。基準標記ta55同時具備連詞和介詞的功能，這就使得ta55字等比句可分析為兩種不同的句法結(jié)構(gòu)。C型等比句是一個僅有程度標記的句型，這個句型中可以使用的動詞有?21“有”、l?21“夠”、ts21“像”。?21和l?21的語義類似，都表示達到某種程度；而ts21主要表達相似之意，并且ts21字等比句和其中一種ts21字近似句句法結(jié)構(gòu)完全一致。蔡家話C型等比句和漢語族語言表等比的“有”字句在句型上類似，但也有一定的特別之處，即程度標記s21。首先，s21不是一個獨立語素，必須和基準詞搭配作為副詞性成分修飾比較參數(shù)，而在漢語族語言相應(yīng)句型中的程度標記多為獨立成分。也正是s21的這一句法表現(xiàn)使我們得以判斷?21、l?21、ts21這三個詞的詞性，從而對C型等比句的歸類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其次，該程度標記可能和系詞s55以及名物化標記/定語中心語連接詞s21同源，這一現(xiàn)象在共時條件下的漢語族語言中并不常見。因此，s21作為等比句的程度標記具有重要的類型學(xué)意義。

Haspelmath(2017)基于他們的語言樣本提出了三條普遍規(guī)則：1)等比句中僅使用程度標記的語言不存在；2)如果比較參數(shù)在基準后，那么該語言的主要語序為OV；3)如果基準位于比較參數(shù)前，那么基準標記通常在基準后，如果基準位于比較參數(shù)后，基準標記則通常在基準前。首先，蔡家話中的C型等比句正是僅用程度標記的類型，并且這種形式的等比句應(yīng)該在漢語族語言中廣泛存在。其次，蔡家話等比句中基準、基準標記的位置并不符合Haspelmath提出的第2、3條蘊含共性。隨著等比句在更多語言中的深入研究，Haspelmath的等比句分類也應(yīng)作出相應(yīng)的擴充和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