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唐朝時要想當(dāng)進士,基本都要考詩歌,尤其是開元后。你不會寫詩就去“高考”,那多半當(dāng)不了進士,只能稱你一聲“壯士”?,F(xiàn)在去看唐朝人的高考詩題目,你一定會感嘆:出得真講究,真文藝!類似于《淺談如何做大唐好青年》這樣的題目,基本上是不會出的。
比如,貞元九年(793年),這一年的考生人才濟濟,有劉禹錫,有柳宗元。
這一年高考詩的題目,叫作《風(fēng)光草際浮》。是不是很美、很文藝?
劉禹錫、柳宗元都發(fā)揮得很好,雙雙考上進士。不寫好一點,對不起浪漫的出題老師啊!幾年后,貞元十六年(800年),白居易參加“高考”。出題老師在文藝的路上越走越遠,題目更唯美了,叫《玉水記方流》。這個題目,一般人別說考了,看都看不懂。要是我,多半就當(dāng)場傻眼“歇菜”了,掀桌子不考了。因為要審清這個題目,得熟讀《文選》里顏延之的詩才行。
可人家白居易呢,微微一笑:這題目,我喜歡!立刻提筆開工。開篇寫的是:
良璞含章久,寒泉徹底幽。
凌厲點題,水中有玉,漂亮!
結(jié)尾寫:
玉人如不見,淪棄即千秋。
抒發(fā)懷才不遇、千古傷心之感慨,余味無窮。這一年,白居易進士及第。
白居易、柳宗元等遇到的文藝題目,不是偶然的。我再列舉一些,大家感受一下唐朝的出題老師們多么文藝:
《夜雨滴空階》,簡直可以當(dāng)瓊瑤小說名字了。
《早春殘雪》,滿滿的20世紀80年代愛情電影即視感。
《七月流火》,用《詩經(jīng)》里的句子出的題。
上面這些是禮部省試的題,或者是國子監(jiān)的題。這些地方的老師偏文藝、較感性點,還好理解。
可是再看州府試,差不多等于地方高考選拔賽,題目一樣文藝得要死:
《秋夕聞新雁》《窗中列遠岫》,這些也是白居易之前選秀時寫過的。
還有《水始冰》《月中桂》《風(fēng)雨聞雞》《殘月如新月》等??纯醋詈筮@個題目,這是哪個文藝細胞過量的老師出的題???
那么,人家唐朝的考生是怎么作答的呢?
來看詩人鄭谷交上去的《殘月如新月》:
榮落何相似,初終卻一般。
猶疑和夕照,誰信墮朝寒。
水木輝華別,詩家比象難。
佳人應(yīng)誤拜,棲鳥反求安。
……
美不美?
唐朝,每一個考霸的背后,都有一個文藝的出題老師。比如王維參加選拔賽,遇到的題目是《清如玉壺冰》。王維一揮而就,得解元。還有一個大考霸,叫祖詠,這哥們開元十二年(724年)去考試,拿到的題目又是文藝得要死的《望終南余雪》。
估計老師出題的時候正坐在長安的辦公室里,抬頭一看,咦,終南山上還有雪!于是就有了這么個題目。
換到今天,北京絕不會出《香山余雪》。
就在這一場考試里,祖詠寫出了詠雪的傳世名篇: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本來規(guī)定要寫十二句,他寫了四句就交卷。老師問原因,他還???,說了兩個字:“意盡!”意思是,四句正好,我已經(jīng)表達完了,不寫了!
后來我到西安,雖然是夏天,卻忍不住總想嘗試望一望終南山余雪,還被誤會成要看小龍女。
唐朝最大的一個考霸,叫作錢起。天寶十年(751年),他參加高考,又碰到文藝病發(fā)作的出題老師。卷子發(fā)下來,題目居然是愛情故事——《湘靈鼓瑟》。
這題目是從屈原的詩里來的,還涉及一個愛情悲劇,是說舜帝的夫人娥皇、女英尋夫不遇,在湘水為神,鼓瑟玩音樂,想丈夫。
你能想象,今天任何考試的作文題是個愛情故事嗎?
文藝的錢起拿到了這個文藝的題目,不愿錯過機會。他狠狠發(fā)揮了一把,寫出了極其夢幻的考試詩之一。
最經(jīng)典的是結(jié)尾: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當(dāng)然,唐朝也有拍馬屁拍得“肉麻”的考題。
大歷十三年(778年)吏部考試,卷子發(fā)下來,考生們一看,詩題是《元日望含元殿御扇開合》。
什么?御扇開合,也要大家來表揚?
考生們當(dāng)然不能說:我不寫,我要寫《殘月如新月》!我要寫《湘靈鼓瑟》!那會被打的。
于是大家就寫:
萬國來朝歲,千年覲圣君。
……
影動承朝日,花攢似慶云。
當(dāng)然也就沒有什么好作品。大家別誤會,并不是說吏部考試就都很“肉麻”,這里仍然有很多文藝情懷滿滿的出題老師。
比如《沉珠于泉》,是不是也很美?像是一首古曲的名字。
還有一年,老師放飛自我,卷子發(fā)下來,題目居然是《冬日可愛詩》。
可不可愛?要我是考生,一定寫上:冬天好可愛,老師萌萌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