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佛教變遷論述

摘要：唐代佛教的變遷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出現(xiàn)的。唐代貴族政治的興衰與中央、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變化，特別是中唐以后中下層官僚和民眾的崛起，使得佛教的禮儀、教義等方面發(fā)生了相應的改變，產(chǎn)生了貼近平民的禪宗與凈土宗等佛教流派，使得佛教逐漸平民化、通俗化。同時，佛教的平民化、通俗化也推動了文學藝術(shù)的通俗化，至宋朝達到高峰。

關鍵詞：唐代：佛教：平民化；變遷

中圖分類號：K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6-0041-03

唐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變革時期，唐代以貴族為中心的律令政治，經(jīng)過五代十國以武人為中心的割據(jù)時代，到宋代以文官政治為中心建立王朝政權(quán)。在這樣的背景下，社會發(fā)展愈加平民化，特別是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導致各階層聯(lián)系加強。佛教處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也不得不發(fā)生改變，逐漸趨向平民化，禪宗、凈土宗等流派先后出現(xiàn)。在唐后期藩鎮(zhèn)割據(jù)與莊園經(jīng)濟的影響下，佛教與地域性的信仰相融合，逐漸在社會下層傳播開來。

一、唐代前期的佛教發(fā)展情況

魏晉南北朝隋唐時期的政權(quán)主要是以貴族為中心的統(tǒng)治模式。唐朝的建立者李淵出身于鮮卑族世系的關隴貴族集團。因此，到唐前期為止，佛教主要受到皇室貴族的庇護與支持。唐代初期長安建造寺院超過百間，這些寺院幾乎都和皇族、門閥貴族有著密切聯(lián)系。在這個時期，出家為僧的人也很多，貞觀元年（公元627年）有三千人為僧，到貞觀二十二年這個數(shù)字增加到一萬七千人?；蛟S是出家為僧的人過多的原因，到中宗時期不得不改變之前的方式，仿照科舉制來選拔僧侶。

唐前期的佛教受到皇室及貴族的支持，也要接受來自中央政府的統(tǒng)一管理。據(jù)《唐六典》記載：“開元二十五年，敕以為‘道本玄元皇帝之教，不宜屬鴻臚。自今已后，道士、女道士并宜屬宗正，以光我本根，故署亦隨而隸焉。其僧、尼別隸尚書祠部也……隋崇玄署丞一人，皇朝因之。崇玄署令掌京、都諸觀之名數(shù)，道士之帳籍，與其齋醮之事。”[1]467由此可見，唐代延續(xù)隋朝的制度，采用同樣的方式來管理佛教，截止天寶二年，寺院及其僧侶要接受鴻臚寺下屬的崇玄署管轄。

由于唐代前期的佛教主要是受到皇室成員、上層貴族的支持，為了彰顯貴族風范，整個佛教都透露出莊嚴和華麗的氣息。《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了這樣的法會：

夏四月八日，大帝書碑并匠鐫訖，將欲送寺。法師慚荷，圣慈，不敢空然待送，乃率慈恩徒眾及京城僧尼，各營幢蓋寶帳幡花，共至芳林門迎敕。又遣大常九部樂長安萬年二縣音聲共送。幢最卑者，上出云霓；幡極短者，猶摩霄漢。凡三百余事，音聲車百余乘。至七日冥集城西安福門街。其夜雨，八日路不堪行，敕遣且停，仍迎法師入內(nèi)。至十日天景晴麗，敕遣依前陳設，十四日旦方乃引發(fā)幢幡等，次第陳列，從芳林門至慈恩寺三十里間，爛然盈滿。帝登安福門樓，望之甚悅。京都士女，觀者百余萬人。至十五日度僧七人，設二千僧齋，陳九部樂等于佛殿前。日晚方散。[2]269

這場法會受到皇帝的支持，或許這是皇帝為了懺悔自己的罪孽，供養(yǎng)死去亡靈，但是其中的莊嚴和華麗也足以彰顯王朝的實力。唐代前期的佛教多以傳播修功德的思想為主，以此為中心紀念死者的設齋儀式、修建的寺院也隨之進行。這些設齋儀式、修建的寺院多是為皇族和門閥貴族服務。例如，武德元年為先祖祈福而建造有關寺院與神像，貞觀二年、二十二年分別為前朝和文德皇后設齋祈福。

綜上所述，唐朝前期的佛教活動多以皇室成員、上層貴族支持為主，佛教的儀式顯得莊嚴、華麗甚至是奢侈。貴族性質(zhì)的法會與設齋儀式也比較常見，其多以供養(yǎng)亡靈與祈福修功德為主，以此來保佑王朝的繁榮與穩(wěn)定。因此，唐朝前期的佛教與皇室成員、貴族聯(lián)系密切，下層平民很難參與進來。

二、安史之亂后的佛教

唐玄宗開元天寶時期是唐代最繁榮的時期，但邊境民族間的摩擦逐漸增多，導致局部戰(zhàn)爭頻發(fā)。杜佑在《通典》中有這樣的記述：“我國家開元、天寶之際，西陲青海之戍，東北天門之師，磧西怛邏之戰(zhàn)，云南渡瀘之役，沒于異域數(shù)十萬人。天寶中哥舒翰克吐蕃青海，青海中有島，置二萬人戍之。旋為吐蕃所攻，翰不能救而全沒。安祿山討奚、契丹于天門嶺，十萬眾盡沒。高仙芝伐石國，于怛邏斯川七萬眾盡沒。楊國忠討蠻閣羅鳳，十余萬眾全沒。向無幽寇內(nèi)侮，天下四征未息，離潰之勢豈可量耶？”[3]4980這些記載就足以表明唐帝國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經(jīng)過安史之亂所帶來的混亂，中央政府的權(quán)力與威信被削弱，唐朝進入了藩鎮(zhèn)割據(jù)時代。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佛教逐漸失去原有的支持者，轉(zhuǎn)而尋找新的支持者。

在經(jīng)過長期的戰(zhàn)爭后，唐王朝的衰退愈發(fā)明顯。為了應對隨之而來的危機，唐中央轉(zhuǎn)變政策開始賣官賣爵，賣度牒在特定時期成為政府收入的來源。據(jù)《舊唐書》記載：“及安祿山反于范陽，兩京倉庫盈溢而不可名。楊國忠設計，稱不可耗正庫之物，乃使御史崔眾于河東納錢度僧尼道士，旬日間得錢百萬?！盵4]2087雖然最初賣度牒是玄宗作為緊急籌措資金的一種手段，但是這種行為導致僧侶數(shù)量不斷擴大，到武宗會昌毀佛時期，在籍的僧侶數(shù)量達到26萬人之多?！杜f唐書》記載：“冕性忠勤，悉心奉公，稍得人心。然不識大體，以聚人曰財，乃下令賣官鬻爵，度尼僧道士，以儲積為務?！盵5]3354唐后期政府為了增加稅收而不斷加稅，使得許多下層平民被迫成為僧侶或者成為寺院的“寺戶”得到其庇護，這些“寺戶”為寺院農(nóng)耕、雜役等。這樣就使得寺院與僧侶同下層平民之間的聯(lián)系得到加強，為佛教平民化提供了基礎。同時，這使得政府失去了一定數(shù)量的稅收來源，也增加了寺院本身的財政壓力。

安史之亂后的佛教仍能保持著奢華的寺院建造與華麗的法會儀式?！洞笳滦薮蟛亟?jīng)》記載：“時屬秋雨，霖霪不休，所司奏聞，請更延日。永泰元年八月二十二日，左監(jiān)門衛(wèi)將軍知內(nèi)侍省劉清潭，宣奉進止兩寺百座，先令二十三日迎經(jīng)，為霖雨宜改至二十六日迎經(jīng)開講。其諸司供料，著人計會，準改日造。改期甫至天雨未晴，恩旨又延九月一日。是日也，兩街大德，嚴潔旛花，幢蓋寶車，太常音樂梨園仗內(nèi)及兩教坊。詣銀臺門，百戲繁奏?！盵6]751法會的規(guī)模雖不及唐代前期，此時的上層官僚與貴族仍然對佛教投入巨額資金。《舊唐書》記載：“五臺山有金閣寺，鑄銅為瓦，涂金于上，照耀山谷，計錢巨億萬?？N為宰相，給中書符牒，令臺山僧數(shù)十人分行郡縣，聚徒講說，以求貨利?！盵7]3418《資治通鑒》記載：“胡僧不空，官至卿監(jiān)，爵為國公，出入禁闥，勢移權(quán)貴，京畿良田美利多歸僧寺。敕天下無得棰曳僧尼。造金閣寺于五臺山，忻州五臺縣有五臺山，釋氏相傳以為文殊道場（注詳見后）。鑄銅涂金為瓦，所費鉅億；鉅億者，億億也。此言大數(shù)之億?！盵8]7315由此可知，此時期的社會上層人士依然會對佛教給予支持，上層的法會同樣延續(xù)唐代前期的情況?！杜f唐書》記載：“縉弟兄奉佛，不茹葷血，縉晚年尤甚。與杜鴻漸舍財造寺無限極。妻李氏卒，舍道政里第為寺，為之追福，奏其額曰寶應，度僧三十人住持。每節(jié)度觀察使入朝，必延至寶應寺，諷令施財，助己修繕?！盵7]3417為前人的祈福等設齋活動也逐漸有了一定的模式?！杜f唐書》載：“代宗七月望日于內(nèi)道場造盂蘭盆，飾以金翠，所費百萬。又設高祖已下七圣神座，備幡節(jié)、龍傘、衣裳之制，各書尊號于幡上以識之，舁出內(nèi)，陳于寺觀。是日，排儀仗，百僚序立于光順門以俟之，幡花喜舞，迎呼道路。”[7]3418經(jīng)過安史之亂，社會對于為亡靈祈福的佛事活動也逐漸增多。

由于安史之亂導致唐王朝的衰落，以至于不能像唐前期給予佛教足夠的支持，加之僧侶數(shù)量的大幅度增長，寺院也急需尋找更多的支持者。這個時期藩鎮(zhèn)與寺院的聯(lián)系逐漸加深，節(jié)度使同下屬官員積極參與佛教活動。同時藩鎮(zhèn)統(tǒng)治之下的平民也加強了與佛教的聯(lián)系，在現(xiàn)有出土的敦煌文書中可以尋找出線索。

綜上所述，安史之亂之后的佛教在為貴族服務上依然保持著唐代前期的特點，但由于中央政權(quán)權(quán)力和影響開始衰弱，使得佛教不得不尋求更多的支持，逐漸向下層轉(zhuǎn)移，開始出現(xiàn)平民化的趨勢。

三、中晚唐時期的佛教

中晚唐時期，唐中央政府不僅受到來自地方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的威脅，還因為內(nèi)部宦官與官僚勢力的相互傾軋而舉步維艱。由于中央政權(quán)的衰落以及兩稅法的實行，使得藩鎮(zhèn)節(jié)度使勢力逐漸增大，特別是兩稅法的實行，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得擁有莊園的新興富裕群體逐漸擴大，并逐漸同地方藩鎮(zhèn)勢力加強了聯(lián)系，為其提供財富以及人才。

此時的佛教最初仍然保持著以往來的傳統(tǒng)，建造莊嚴的寺院舉行華麗的佛教儀式；但是由于科舉制的實行，到中晚唐時期，科舉出身的官僚形成了一股很有影響力的勢力；同時，唐代門閥貴族逐漸衰落，已不能給予佛教足夠的支持。當時社會上出現(xiàn)了反佛教的風潮，以韓愈為代表的科舉系官僚進行了反佛教與反奢侈運動，這就為會昌毀佛提供了思想基礎。

在會昌毀佛之前，佛教齋戒會等儀式已經(jīng)逐漸在地方平民層流行起來，特別是密宗、凈土宗等教派在社會上受到廣泛歡迎。其齋戒會的情況在《全唐詩》中有記載：“一住毗陵寺，師應只信緣。院貧人施食，窗靜鳥窺禪。古磬聲難盡，秋燈色更鮮。乃聞開講日，湖上少魚船。”[9]5650同時，佛教將中國傳統(tǒng)的祖先祭祀以及地域性信仰進行了融合?！杜f唐書》記載：“禹錫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詠，陶冶情性。蠻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辭。禹錫或從事于其間，乃依騷人之作，為新辭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間夷歌，率多禹錫之辭也?！盵10]4210這也導致不僅是上層門閥貴族，中下層富裕群體也開始支持佛教。加上安史之亂后，買賣度牒使得寺院與僧侶數(shù)量增加，出現(xiàn)了佛教的繁榮期，從由皇帝敕令而舉辦的法會到門閥貴族在家舉辦的法會等等，民眾也逐漸參與進來。由于此時的佛教禮儀同平民層非常接近，因此逐漸開始使用通俗的方式解讀經(jīng)文。滅佛之前的俗講有著華麗的特點。《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記載：“又敕于左、右街七寺開俗講。左街四處：此資圣寺，令云花寺賜紫大德海岸法師講華嚴經(jīng)；保壽寺，令左街僧錄、三教講論、賜紫引駕大德體虛法師講法華經(jīng)；菩提寺，令招福寺內(nèi)供奉、三教講論大德齊高法師講涅槃經(jīng)；景公寺令光影法師講。右街三處：會昌寺令內(nèi)供奉、三教講論、賜紫引駕起居大德文溆法師講法華經(jīng)。城中俗講，此法師為第一?；萑账隆⒊绺Ｋ轮v法師未得其名。又敕開講道教，左街令敕新從劍南道召太清宮內(nèi)供奉矩令費，于玄真觀講南華等經(jīng)；右街一處，未得其名。并皆奉敕講。從大和九年以來廢講，今上新開。正月十五日起首至二月十五日罷?！盵11]369由此可知，唐代中晚期的佛教法會規(guī)模依然盛大。

這樣的繁榮在會昌年間就結(jié)束了，宰相李德裕向武宗進言主張滅佛?！斗鹱娼y(tǒng)記》記載：“四月詔檢校天下寺院僧尼數(shù)。五月敕兩都左右街，留寺四所僧各三十人。天下州郡各留一寺，上寺二十人，中寺十人，下寺五人。八月敕諸寺立期毀拆。括天下寺四千六百所蘭若四萬所。寺材以葺廨驛，金銀像以付度支，鐵像以鑄農(nóng)器，銅像鐘磬以鑄錢。收良田數(shù)千萬頃奴婢十五萬人。僧尼歸俗者二十六萬五百人。穆護火祓并勒還俗凡二千余人?！盵12]386滅佛運動在會昌六年隨著武宗的死亡而結(jié)束，隨之而來的是佛教寺院等的重建。但是，此時貴族階層的經(jīng)濟支持已不復往日，佛教再也沒有回到之前的繁榮。取而代之的是以新興富裕群體為代表的中下層平民的支持，禪宗與凈土宗開始活躍起來，之后的俗講也逐漸平民化。

此時期的佛教由于會昌毀佛的原因，前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期雖然有一定的反對風潮，但依然不影響佛教的繁榮，并且佛教繼續(xù)向中下層推進并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變，經(jīng)過滅佛運動，使得佛教向中下層傳播，通俗化趨勢進一步發(fā)展。

四、唐王朝滅亡前后的佛教

唐王朝滅亡前的社會動蕩不安。中央政府采取的措施未能解決藩鎮(zhèn)割據(jù)問題，反而帶來了一系列麻煩，特別是財政壓力以及宦官同官僚之間的斗爭等。這些問題無疑給平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同時，南方兵變頻發(fā)，例如《資治通鑒》記載：“浙東軍與裘甫戰(zhàn)于桐柏觀前，桐柏觀在臺州唐興縣天臺山，宋改唐興縣為天臺縣，桐柏觀賜額崇道觀。觀，古玩翻。范居植死，劉勍僅以身免。乙丑，甫帥其徒千余人陷剡縣，帥，讀曰率。開府庫，募壯士，眾至數(shù)千人；越州大恐?！盵8]8079特別是黃巢之亂。《舊唐書》記載：“我唐之受命也，置器于安，千年惟永，百蠻向化，萬國來王。但否泰之無恒，故夷險之不一。三百算祀，二十帝王。雖時有竊邑叛君之臣，乘危徼幸之輩，莫不才興兵革，即就誅夷。其間沸騰，大盜三發(fā)，安祿山、朱泚、黃巢是也。”[13]5397這說明黃巢之亂，直接沖擊了唐朝的統(tǒng)治根基。

此時，由于佛教已經(jīng)同中下層民眾的聯(lián)系非常密切，同時唐王朝因征稅以及戰(zhàn)爭所導致的不滿在社會各階層蔓延。佛教則在進行祈禱與紀念亡靈的同時，舉行各種具有現(xiàn)實性質(zhì)的活動。由于此時佛教失去了門閥貴族的支持，以及受到來自重視儒家思想的科舉系官僚的排擠，不得不繼續(xù)向中下層發(fā)展。僧侶通過為中下層民眾舉行祈福以及喪禮、紀念亡靈等活動來傳播佛教教義，但是以往的儀式大多數(shù)為門閥貴族服務的，到此時不得不改變以適應中下層民眾的需要。

唐代佛教的變遷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的。唐代貴族政治的興衰與中央、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變化，特別是中唐以后中下層官僚和民眾的崛起，使得佛教的禮儀、教義等方面發(fā)生了相應的改變，產(chǎn)生了貼近平民的禪宗與凈土宗等佛教流派，使得佛教逐漸平民化、通俗化。同時，佛教的平民化、通俗化，也推動文學藝術(shù)的通俗化，至宋朝達到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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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家男（1992—），男，漢族，山東德州人，單位為黑龍江大學，研究方向為唐史。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