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熱夏天？

南方周末記者 劉佳 南方周末實習生 沈姝怡

全國高溫地圖中，除了新疆、海南、廣東等地，最紅的部分還有華北和黃淮。不過，從全國來看，這不算一個很熱的夏天。過了個“假夏天”的南方人中，尤以重慶、四川和江西人最愜意。

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熱相關死亡率遠遠高于男性死亡率；中國北部地區(qū)的死亡率更高。

丁一匯院士把更頻繁的夏季熱浪發(fā)生稱作“氣候的新常態(tài)”，他預測，到了2030年或者2035年前后，每年的夏天都是高溫熱浪為主。

南方周末記者 劉佳

南方周末實習生 沈姝怡

史上最熱的6月后面是什么？史上最熱的7月。

根據(jù)世界氣象組織最新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2019年7月即使不是超過，也堪比歷史記錄中的最熱月份。

2019年7月底，一輪“罕見”高溫席卷了全國27個省份，部分地方的體感溫度已經(jīng)超過了55℃。中國天氣網(wǎng)發(fā)布的全國熱哭預警地圖中，氣溫由低到高被分為“熱到膨脹”“熱到扭曲”“熱到融化”“熱到蒸發(fā)”……

火爐正在“燒遍”全球。北極圈，格陵蘭島日融冰量高達20億噸，不斷刷新著“最高溫度”“最小冰川面積”的紀錄。

世界氣象組織數(shù)據(jù)顯示，2014-2018年是有完整氣象觀測記錄以來最暖的五年。

連續(xù)的高溫熱浪讓更多人意識到，氣候變化不再遙不可及，而是進行時。

全國來看，這個夏天不算很熱

在拉薩，空調和電風扇忽然成了稀罕物。因為2019年6月25-29日連續(xù)5日平均氣溫超過22℃，拉薩擁有了自1955年有氣象觀測記錄以來的首次“夏天”。

“不只是拉薩，貢嘎、尼木、加查這些站點的日最高氣溫都突破了歷史極值?！蔽鞑刈灾螀^(qū)氣候中心高級工程師卓瑪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拉薩6月24日的氣溫達到了30.8度，氣象局緊急發(fā)布極端氣溫異常的公告。

“進入6月中旬以后，影響西藏北部冷空氣較弱，南部印度季風不活躍，孟加拉灣水汽源地受副熱帶高壓控制，不利于水汽輸送至西藏腹地，長時間沒有有效降水，就出現(xiàn)了持續(xù)性的晴熱少雨。”卓瑪分析。

國家氣候中心公布的一張2019年1月1日-7月29日的全國高溫地圖中，除了新疆、海南、廣東等地，最紅的部分還有華北和黃淮。山西新絳（42.7℃）、古縣（40.8℃）、河北灤平（38.7℃）的日最高氣溫突破歷史極值。

這個7月對歐洲來說更難熬。2019年7月25-26日，比利時、德國、荷蘭和英國的最高氣溫均打破了紀錄。

法國則在6月底就迎來極端高溫，4000所小學被迫停課。比利時還因此取消了早晚高峰時段的27趟火車，為防止引擎在高溫下過熱而發(fā)生事故，柴油火車也被禁止在10點之后通行。原本不愛使用空調的歐洲人不得不打破了“抵制空調”理念，考慮購買。

破紀錄的不僅僅是氣溫，還有北極冰蓋融化的速度。2019年7月25日，國際氣象組織援引丹麥氣象研究所研究員Ruth Mottram的數(shù)據(jù)：“僅7月，格陵蘭島有1600億噸冰蓋從冰川表面融化，融水體積相當于6400萬個游泳池?！?/p>

從2019年6月開始，北極圈內(nèi)多片原始森林陸續(xù)燃起大火。媒體報道稱，這是北極圈有史以來最嚴重的野火季，格陵蘭、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熊熊大火產(chǎn)生的煙霧，在太空中都依稀可見。

“極地在全球氣候變暖中受到最顯著的影響。北極變暖的幅度是其它地區(qū)的2倍。”2019年8月4日，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氣象局國家氣候中心丁一匯在重慶酉陽的“應對氣候變化·記錄中國”開幕式上指出。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于你在高溫下汗流浹背，我卻在微風中愜意乘涼。在中國，有一部分人過了個“假夏天”，其中尤以重慶、四川和江西人最愜意。重慶2019年7月平均氣溫為1994年來同期最低，四川、江西平均氣溫分別為2000年以來同期最低和次低。

從全國來看，這不算一個很熱的夏天。中國氣象局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9年7月全國平均氣溫只比往年同期略高0.2℃，為22.1℃。全國只發(fā)布了24條國家級高溫預警，數(shù)量低于暴雨、地質災害和山洪。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南冷北熱？中國氣象局一位工程師分析，南北差異在于輻射不同。華北黃淮地區(qū)受到反氣旋環(huán)流控制，上空大部分時間晴朗無云，地面得以吸收更多的太陽短波輻射，加上北方地表干燥和下沉氣流的影響，氣溫上升明顯。而南方在今夏以來陰雨天氣較多，太陽輻射一部分被云反射、一部分被云吸收，到達地面的輻射少了，氣溫就相對更低。

女性熱相關死亡率遠高于男性

高溫已經(jīng)對農(nóng)作物造成影響。2019年7月長達11-18天的高溫下，華北、黃淮、江淮和江漢部分地區(qū)的玉米、大豆等作物生長遲緩、萎蔫，棉花蕾鈴脫落增加，一季稻結實率下降。

“氣候變化使得全球糧食作物如水稻等十種作物平均減產(chǎn)約1%；海洋溫度每升高1℃，海洋動物的總量預計將下降5%。到本世紀末，海洋生物量將損失17%，世界海洋會損失約1/6的魚類和其它海洋生物。”丁一匯分析。

持續(xù)高溫還把很多人送進了醫(yī)院。7月的最后一周，武漢市經(jīng)歷了“燒烤天”，楚天都市報記者走訪了多家醫(yī)院，被搶救的除了重度中暑的工人，還有送孫子去補習班而昏倒的老人。持續(xù)高溫不僅會導致中暑，還會讓心血管疾病的中老年人更容易發(fā)生腦中風。

2019年8月6日，一篇《評估全球變暖背景下中國城市的熱相關死亡率》的論文發(fā)表在《自然-通訊》雜志上。

研究團隊對中國總人口超過2.47億的27座城市的熱相關死亡率進行建模分析。第一作者王艷君介紹，這27個城市中包括4個直轄市以及大部分省會城市，基本覆蓋了絕大多數(shù)受高溫影響的省份，幾乎包含中國全部的氣候類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該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的溫度臨界值比男性低約0.8℃，女性熱相關死亡率遠遠高于男性死亡率；中國北部地區(qū)的死亡率更高。如果不做出適應調整，在全球氣溫上升1.5℃和2℃的場景下，熱相關死亡率可能將分別上升至每百萬104-130人和每百萬137-170人。

文章通訊作者姜彤提醒南方周末記者，如果考慮到未來對于高溫的適應能力，熱死亡率將會大幅下降。研究團隊建議加強預測和預警，減少人口在高溫下的暴露度，“比如增加公共衛(wèi)生投入，提高建筑物的防曬能力和清潔飲用水的可及性等”。

碳排放反彈

更糟糕的是，隨著極端天氣的增加，人們對能源的需求也會激增，從而導致碳排放增加。此外，極端高溫下頻發(fā)的山火，也會增加溫室氣體排放。

NASA官網(wǎng)公布的二氧化碳排放數(shù)據(jù)顯示，大氣中的二氧化碳濃度在1950年以后急劇上升至2018年的407.4ppm，這是此前80萬年中從未有過的記錄。

“這種前期很低、末期突發(fā)性的增長就像‘曲棍球棒效應?！蹦茉椿饡?zhàn)略規(guī)劃主任傅莎分析，它和人類活動的歷史相吻合——二氧化碳濃度創(chuàng)新高，高溫等極端天氣也不斷在創(chuàng)新高。

化石能源消費導致的碳排放是“罪魁禍首”之一。

最新發(fā)布的《BP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2019中文版稱，全球能源消費和使用能源過程中產(chǎn)生的碳排放，在2018年的增速達到了自2010和2011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自然資源保護協(xié)會的氣候變化、環(huán)境及能源高級顧問楊富強分析，在2010年以前，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仍未消退，碳排放增速降低或出現(xiàn)負增長是情理之中。2011-2015年，多數(shù)國家碳排放是負增長或持平，2016年以后，受到經(jīng)濟復蘇的影響，碳排放持續(xù)增加。

根據(jù)BP的這份統(tǒng)計年鑒，印度、美國和中國依然是碳排放增長大國。

在治理空氣污染和能源轉型的背景下，楊富強認為，中國近五年來由于煤控和機動車控制等措施，碳排放基本屬于平臺期?！暗珰夂蜃兓荒苤豢次迥甑奶寂欧艛?shù)據(jù)，還要看過去若干年的累積?！?/p>

國際能源署數(shù)據(jù)顯示，2018年全球可再生能源發(fā)電量增長約7%、可再生能源需求增長4%。然而這無法跟上能源需求激增的步伐，煤炭發(fā)電占比也仍高達38%。

極端高溫和氣候變化之間正在形成一種惡性循環(huán)。一個共識是，全球升溫越來越接近臨界點，風險越來越大。

“氣候新常態(tài)”

“最初，沒有人在意這場災難，這不過是一場山火，一次旱災，一個物種的滅絕，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這場災難和每個人息息相關?！彪娪啊读骼说厍颉返拈_場，這樣描述一場災難前的預兆。

雖然眼下全球正在經(jīng)歷的高溫、熱浪和科幻片里的極寒截然相反，但也已經(jīng)帶來了山火、旱災和北極圈內(nèi)馴鹿的死亡。

丁一匯也把更頻繁的夏季熱浪發(fā)生稱作“氣候的新常態(tài)”，他預測，到了2030年或者2035年前后，每年的夏天都是高溫熱浪為主。

在中國氣象學上，“高溫熱浪”指的是連續(xù)3天以上最高氣溫≥35℃，或連續(xù)兩天最高氣溫≥35℃并有1天最高氣溫≥38℃。

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早已啟動，一百多個國家簽署巴黎協(xié)定，為2020年之后的行動作出安排。根據(jù)《能源生產(chǎn)和消費革命戰(zhàn)略（2016-2030）》，到2020年和2030年，中國非化石能源占比要分別提高到15%和20%。

從全球到地方再到個人，行動越來越具體。為了治理石漠化，重慶酉陽縣推廣青花椒種植，“青花椒是淺表根系，耐旱、固土，可以改善石漠化?！敝貞c市酉陽氣象局副局長黎娜介紹，石漠化治理可以幫助修復生態(tài)，從而更好地適應氣候變化。

成效正在顯現(xiàn)。酉陽氣溫每十年上升0.04℃，遠低于全國平均0.24℃。丁一匯認為，這樣的結果除了地理因素外，也離不開人為治理。

日常生活中的節(jié)能減排也很重要?！氨热缱哞F的碳排放是坐飛機的十分之一還不到?！备瞪e例，類似的方法還有很多，包括吃素、吃雞肉比吃牛肉碳排放更低，選擇本地的食物，選擇節(jié)能家電等。

“公眾以前可能覺得氣候變化是長期的事，到本世紀末才會發(fā)生，但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告訴大家，氣候變化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進行時，而不是未來時?！备瞪f。

關于格陵蘭島的大融化和氣候變化的更多故事，詳見本期2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