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大理國金屬佛像制作工藝初探

李曉岑，楊 程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科學技術(shù)史研究院，江蘇南京 210044)

0 引 言

公元9世紀以后，佛教開始在云南盛行起來。從南詔后期到大理國，王室崇佛，鑄造銅佛像成風，所鑄造的佛像數(shù)量十分驚人。據(jù)王本《南詔野史》記載，南詔豐佑王在位時，鑄佛像11 400尊，用銅22 750 kg。大長和國鄭買嗣也鑄佛1萬尊送寺中祈福。大理國的開國君主段思平亦“好佛、歲歲建寺，鑄佛萬尊”，每次鑄佛像的數(shù)量都在萬尊以上，可見當時鑄造佛像的規(guī)模和消耗銅量之巨大。今天流傳下來很多南詔大理國時期獨特的佛像工藝品，是當時佛教盛行的見證。本研究以南詔大理國的金屬佛像為主，對部分佛像進行化學成分分析，初步研究大理古代金屬佛像的制作工藝，并判斷其制作地點。由于南詔大理國的金屬佛像極為珍貴，不能取樣，本工作采用X熒光無損分析儀分析其化學成分，該PXRF為美國NITON公司生產(chǎn)的XL3t-500型手持式合金分析儀，使用50 kV、2 W微型X射線管，半導體制冷檢測器和高性能Si-PIN探測器，激發(fā)源為金靶50 kV/40 μA(最大值)，分辨率小于190 eV。

1 佛像檢測及分析

1.1 阿嵯耶觀音銅像

南詔大理國時期出現(xiàn)了阿嵯耶觀音立像，在中國佛教藝術(shù)史上具有獨特的風格。據(jù)研究，阿嵯耶觀音像出現(xiàn)的時間是南詔第十二代國王隆舜在位期間，其造型應(yīng)受東南亞占婆一帶影響，在大理的出現(xiàn)與南詔的地位意識和民族意識有關(guān)[1]。這種銅像以立式細腰為特征，中國、日本、美國、英國等共發(fā)現(xiàn)30多尊[2]，收藏于各博物館。國外學者對3件阿嵯耶觀音像和其他大理國銅佛像進行了成分分析，成分為銅砷合金[3]。砷銅在古代銅器中較少見，可能冶煉時使用的銅礦為含砷銅礦，或砷為有意加入。

實地考察云南省博物館收藏的一尊阿嵯耶觀音銅像(圖1，編號4：21-1)，保存非常好，表面銹蝕極少。經(jīng)分析，足部的基體成分(表1)為銅砷合金，含銅96.2%，砷3.0%，該觀音像腰部鎏金層表面成分為金78.4%，汞7.9%，銅9.6%，表明使用了汞鎏金技術(shù)進行表面裝飾。

云南省博物館收藏的另一尊阿嵯耶觀音像(圖2，編號13：7-84)，采用銅質(zhì)上髹紅漆，漆面上再鎏金的工藝。觀音像的表面狀況很好，銹蝕非常少。經(jīng)分析，其插角部基體成分(表1)為銅砷鉛合金，銅93.0%，砷2.5%，鉛3.8%，僅此件觀音像含有鉛的合金成分。觀音像鎏金層表面成分為銅76.0%，金13.2%，汞9.4%，再次說明其工藝為汞鎏金。

表1 云南省博物館藏阿嵯耶觀音像的化學成分表Table 1 Chemical compositions of Acarya Guanyin statues in Yunnan Museum

以上共分析過8件阿嵯耶觀音像：有6件銅砷合金，1件銅(砷)，只有一件阿嵯耶觀音像不是砷銅，但亦有微量砷存在。材質(zhì)為砷銅是阿嵯耶觀音像的重要特征。

對云南省博物館保存的2件阿嵯耶觀音銅像，以及大英博物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收藏的阿嵯耶觀音銅像進行實地觀察，銅像均為立體造型，周身未見范線，美國學者的觀察證實應(yīng)為失蠟鑄造而成[3]。澆注口應(yīng)開在觀音像的下部，背部有兩個矩型凹槽。失蠟技藝在2 000年前的古滇國時就存在，已有久遠的淵源。有的觀音像鎏金技術(shù)高超，金粉無脫落，表面光亮。

學術(shù)界很關(guān)心的問題是，阿嵯耶觀音銅像的制作地點在哪里？這從銅像銘文和有關(guān)繪畫材料中可得到部分線索。美國圣地亞哥藝術(shù)館收藏的阿嵯耶觀音銅佛像，其背面的下部鑄有一段銘文，文字凸起，共43字，開頭說：“皇帝驃信段正興資為太子段易長生、段易長興等造記……”[4]，表明是大理國王段正興(公元1148—1171年在位)出資為太子段易長生和段易長興所鑄的觀音像，推斷此觀音銅佛像為大理本地制作。

《南詔中興二年畫傳》(圖3)是描述南詔晚期大理地區(qū)圖景的著名畫卷，原畫現(xiàn)藏日本京都有鄰館。其中描繪了一位老人坐在火爐前，地上放置剪刀、水盆之類的東西，老人右手握工具，正在修整左手拿著的阿嵯耶觀音像。旁邊的說明文字是“老人鑄圣像時”，說明這是一個鑄造佛像的場景。他手里拿著的觀音像與云南現(xiàn)存細腰觀音銅像的大小是一致的，再次證明南詔后期以降，阿嵯耶觀音銅像的制作地點主要應(yīng)在大理本地。

1.2 金銀佛像

南詔后期到大理國，金銀器的制作十分普遍。崇圣寺塔發(fā)現(xiàn)有大理國明治年間金佛7尊，其中大理國金質(zhì)阿嵯耶觀音立像(圖4，編號TD總00019)，表面完好無銹。經(jīng)筆者分析，其腰部的化學成分為金90.9%，銀7.8%，說明材質(zhì)用的是金銀合金。另一尊金質(zhì)觀音立像(圖5，編號TD中57-3)，腰部的成分金85.6%，銀12.4%，其背光部分金87.0%，銀11.4%，也屬金銀合金。金質(zhì)佛像采用鑄造方式制成，其他云南金器成分也多為金銀合金。由于其風格與銅觀音像一致，說明金銀佛像的制作地點主要應(yīng)在大理本地。但仍有少部分金質(zhì)佛像從國外流入，胡本《南詔野史·豐佑》說：“(段宗)榜救緬以敗獅子國，緬酬金佛，當以敬迎?！闭f明南詔后期，緬甸的金質(zhì)佛像流入了大理地區(qū)。

崇圣寺塔曾出土銀質(zhì)佛像15尊。對一件該塔出土的銀質(zhì)佛像座(圖6)進行化學分析，成分為銀銅合金(銀86.6%，銅5.7%，金0.7%)，銀銅合金是云南古代銀質(zhì)器物常見的合金特征。對崇圣寺塔出土的一個銀蓮座(圖7)進行分析，成分為較純的銀(銀96.4%，銅0.4%，金0.2%)。另外，崇圣寺塔還出土一個鎏金鑲珠的銀質(zhì)金翅鳥，銀胎鎏金偶見漢代云南的江川李家山出土器物，這種技法在中國冶金史上較為罕見。

1.3 雨銅觀音像

南詔大理國的佛像制作工藝以崇圣寺的雨銅觀音像為代表，該銅像在歷史上非常著名。王本《南詔野史》說“光化二年(公元899年)，鑄崇圣寺丈六觀音，鄭氏(鄭買嗣)合十六國銅所鑄，蜀人李加亭成像?！焙尽赌显t野史》則稱為光化三年(公元900年)所鑄。明清時記載雨銅觀音的文獻都明確說其高約8 m。如明代李元陽《崇圣寺略記》說“唐代銅鑄觀音像，高二十四尺”。明謝肇淛《滇略》卷二《勝略》中說崇圣寺“觀音像，高二丈許，蒙氏董善明者，吁天愿鑄。是夕，天雨銅，取以鑄像，僅足而止。像成之日，瑞光五色?！鼻宕蹶圃凇督鹗途帯钒现姓f雨銅觀音像“高二丈四尺”。從記載可見，有認為雨銅觀音像是南詔末期蜀人李加亭(有本記為李嘉亭)所鑄，也有認為是南詔國的烏蠻工藝師“蒙氏董善明”所鑄，或是他們合作的作品，推測雨銅觀音像仍是大理本地制作。

1966年，有一尊稱為“雨銅觀音”的銅像(圖8)在崇圣寺中被毀。1950—1960年間見過此雨銅觀音像的人不少，有的認為是2 m多，有的認為是4 m，均與歷史記載差別頗大。據(jù)此，曾推測明清文獻中記載的雨銅觀音像，可能并不是以后見到的雨銅觀音像，“高約8 m的雨銅觀音像可能已和梵鐘同毀于咸同年間崇圣寺被毀事件中?！盵5]此觀點得到其他學者認同。1966年被毀的雨銅觀音像，其下垂衣緣刻有“云南提督蔡標率官紳士庶補鑄，光緒丙申年(公元1896年)仲秋之吉。”確實曾重新補鑄過，是全身重鑄還是僅下身部分補鑄，雖然仍不清楚，但卻部分證實過去的推測。

雨銅觀音像和大理的眾多銅像一樣，都屬于器形相當復雜的金屬器物，它們可能是使用云南傳統(tǒng)熔模鑄造法(即失蠟法)鑄造的，也可能是泥范或煅打等多種方法的結(jié)合。1966年雨銅觀音像被毀，現(xiàn)僅有照片留存，其面部表情優(yōu)雅，身體線條流暢，具有高度的工藝價值。

1.4 大日遍照鎏金銅佛像

上海博物館收藏的“大日遍照鎏金銅佛像”是一尊坐佛(圖9)，像高48 cm，兩膝間最寬35 cm。此像又出現(xiàn)銅質(zhì)上髹紅漆，漆面上再鎏金的工藝。其右手作觸地印，左手結(jié)定印，身著袒右式袈裟，佛像的表情恬靜安詳。其佛像內(nèi)腔中有大理國盛明二年的造像題記：“時盛明二年歲次癸未孟春正月十五日，敬造金銅像大日遍照一身座，資為造像施主彥賁、張興明……”[6]?！笆⒚鞫旯镂础辈捎玫氖谴罄韲晏?，為公元1163年，造像的施主為彥賁、張興明等人，可確定此銅佛像亦為大理國內(nèi)鑄造。

由于“大日遍照”一名僅見于漢地佛經(jīng)，這尊佛像的文化源頭應(yīng)是漢地佛教。大日遍照鎏金銅佛像最有特點的工藝為銅質(zhì)上髹紅漆，漆面上再鎏金，這在前述阿嵯耶觀音銅像上亦有發(fā)現(xiàn)。一般來說，漆表面很難施以鎏金工藝，而大理國卻反復出現(xiàn)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工藝，應(yīng)是大理古代在金屬技術(shù)上的一項光輝創(chuàng)造。此像為立體造型，整體澆鑄，兩側(cè)沒有發(fā)現(xiàn)范線，亦為失蠟法制造。

1.5 其他銅佛像

大理崇圣寺三塔和弘圣寺塔還出土很多小型銅佛像，數(shù)量超過100尊，均為大理國時期的造像。如崇圣寺三塔出土銅鎏金六臂觀音坐像、銅鎏金不空成就如來坐像、銅鎏金明王坐像，弘圣寺塔出土銅鎏金凈水觀音立像、銅鎏金甘露觀音立像、銅揚枝觀音立像、銅鎏金力士立像、銅多聞天王立像等。這些銅像均為立體造型，形狀復雜，生動逼真。經(jīng)仔細觀察，像身上都沒有范縫存在，應(yīng)為失蠟鑄件無疑。再次說明大理國時期，銅佛像制作曾流行過失蠟鑄造工藝。

崇圣寺塔出土的一尊小佛像(圖10，編號TD中13)，已有部分銹蝕，表面成分分析為金銅銀錫砷多元合金(銅27.7%，金54.4%，銀5.0%，錫6.0%，鉛1.7%，砷3.7%)，此結(jié)果僅供參考；另一尊小佛像(圖11，編號TD中14)背面的表面成分為銅錫鉛砷合金(銅40.8%，金1.3%，錫6.9%，鉛47.5%，砷2.6%)，含少量金的原因是受正面鎏金的影響。說明鑄造銅佛像時，進行了復雜的合金成分配比。再次出現(xiàn)含有砷的現(xiàn)象，說明含砷確實是南詔大理國銅佛像材質(zhì)的一個重要特征。

崇圣寺三塔還出土了大量的金剛杵，表面部分銹蝕。其中一件(圖12，編號TD下89)經(jīng)分析，成分為銅86.0%，錫8.5%，鉛2.0%，初步定為銅錫鉛合金；另一件(圖13，編號TD下90)經(jīng)分析，銅45.5%，銀50.4%，砷1.2%，主要為銅銀合金。此結(jié)果僅供參考，但也說明不同的金剛杵雖然造型相同，卻有不同的成分配比。

2 結(jié) 論

以上從科學檢測、銘文和文物資料記載等方面對南詔大理國時期的金屬佛像進行了分析，表明當時云南地區(qū)金屬佛像的鑄造十分復雜，必須具備高度的專業(yè)技藝水平。在南詔大理國內(nèi)，應(yīng)擁有數(shù)量眾多的佛像制作工藝師。盡管南詔的金屬佛像的造型受東南亞的影響，也有少數(shù)從外地輸入，但從銅像的銘文和相關(guān)繪畫資料等多方面判斷，無論是銅質(zhì)佛像還是金銀佛像，主要還是大理本地的專業(yè)工匠制作。制作各種銅佛像時，主要使用了失蠟鑄造工藝，有些銅佛像上出現(xiàn)上漆后再鎏金的獨特工藝。對佛像進行成分分析表明，已使用多種金屬元素作為材質(zhì)，阿嵯耶觀音像和其他銅像以含砷的銅合金為特征，金質(zhì)佛像的材質(zhì)主要用金銀合金，在鑄造小銅佛像時，進行了復雜的合金成分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