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 P . 佩沙克
在一座與世隔絕的珊瑚環(huán)礁上,攝影師發(fā)現(xiàn)了猶如原始世界的動物樂園,而他只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一部分。
第一次在阿爾達布拉環(huán)礁的中部營地看到一只大龜穿堂而過,我心動神迷,趕緊抄起相機,小心翼翼地找好位置,抓拍這次與野生動物的邂逅。第二次:同樣反應(yīng)。第三次:我掏出手機拍了張快照。到第四第五次,我感覺有什么東西撞我的時候連看都不看了。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那次是在塞舌爾拍攝一個關(guān)于島嶼生態(tài)恢復(fù)的報道,去了印度洋上距離非洲大陸東岸很遠的這座孤零零的珊瑚島。直到上世紀中葉,小小的島國塞舌爾還是一派自然環(huán)境末日臨頭的景象——原生植物被大片清伐,給椰子、肉桂種植園讓路,入侵的老鼠肆虐成災(zāi),而本土物種海龜和象龜被當成佳肴。生物多樣性似乎是沒救了。
然而該國后來經(jīng)歷了自然保護意識上的轉(zhuǎn)變,從阿爾達布拉象龜?shù)纳鏍顟B(tài)就可以清晰地反映出來。這些碩大的爬行動物原本分布于印度洋大多數(shù)島嶼上,直到17世紀的航海者發(fā)現(xiàn)它們是漫長航行中完美的肉類補給品。
因為象龜不吃不喝也能活幾個月,旅途中帶上它們就可以隨時宰殺獲得肉食。水手們每次在船艙里囤積成百上千個大龜,把它們翻過來肚皮朝天以防止亂爬。印度洋大小島嶼的象龜就這么被逐漸吃到滅絕——除了阿爾達布拉環(huán)礁,它是整個大洋中唯一還有幾千只象龜幸存的島。
阿爾達布拉的孤絕位置和險惡環(huán)境保護了象龜,到今天仍然如此。它距離東邊的塞舌爾主島馬埃島超過1150公里,不在任何人的直達路徑上。(為了去那里,我只能租一架螺旋槳飛機先到最近的有飛機跑道的島,再轉(zhuǎn)乘小船。)而且它作為全世界最大的珊瑚環(huán)礁之一,對訪客很不友好:海岸線上都是邊緣銳利的珊瑚巖,沒有永久性的淡水源,蚊子倒密密麻麻,天氣又熱得要死,象龜日間如果找不到蔭涼就會被烤死在殼里。
盡管如此,象龜卻在這里繁榮起來,因為沒人剽悍到會來這里抓它們——也因為1980年代該處環(huán)礁成為政府指定的特別保護區(qū)及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自然類世界文化遺產(chǎn)地。得以免遭人類干擾之后,象龜種群數(shù)量已回升到10萬只左右。
我待在阿爾達布拉的六周期間,有兩周駐扎在中部營地,從塞舌爾島嶼基金會的科研站出發(fā),要穿過地獄般的紅樹林沼澤跋涉一整天才能到。我住在一間棚屋里,頭上是鐵皮頂,腳下是泥地。夜間,在屋頂疾走的椰子蟹撓出尖利的響聲。
每天早晨我醒來就出門走走,總要提醒自己并不是坐時光機回到了過去。我看到了不會飛的阿爾達布拉秧雞,像餐盤那么大的椰子蟹,還有巨龜——身長約1.2米,體重可達250公斤——四處游走。海灣里的鯊魚多得離譜。紅樹林里有軍艦鳥和鰹鳥的巢。
象龜們似乎并不會把我這個《國家地理》攝影師和鰹鳥或椰子蟹、秧雞區(qū)分開來。我們都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一部分,象龜對待人類與對待其他生物的方式一樣:視而不見。我們常常開著棚屋的門通風,象龜就會大搖大擺走進來,不管我們正在做飯、睡覺還是準備攝影器材。
住處剛好在它們?nèi)粘_w徙的大道上。我們坐在棚屋后的一小片沙地上吃飯時,象龜會試圖踏過我們繼續(xù)趕路,幾乎像推土機一樣把我們擠開,實在是沒把人類放在眼里。
傍晚之前或凌晨時分,它們只要吃完草就會撲倒睡覺,腦袋耷拉在殼外。這使得我們夜里去趟茅廁都提心吊膽,因為要進紅樹林走60米才能到,沿途被我稱為“象龜障礙彎道”。這條路沒有定勢,象龜當然每晚都挑不同的地方睡覺,而避開它們是為了保命:如果被大龜絆倒、一頭栽在鋒利的珊瑚巖上,在這個遠離醫(yī)療設(shè)施的島上可就慘了。
阿爾達布拉島上諸事不易,有時更舉步維艱,但在這座原始樂園里棲居于象龜中間,置身于世上僅存的幾處爬行動物當家作主的地方之一,成了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阿爾達布拉環(huán)礁的巨型象龜可以把頭頸垂在殼外安然入睡,不必懼怕捕食者的突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