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芬芳

于建華

693年前的陽春三月，在柳綠花紅的某一天，茹毛飲血的元世祖忽必烈的曾孫女祥哥刺吉骨子里不知從哪里來的文雅，在大都城南（今天的北京）天慶壽，舉辦了一場雅得流香的集會。是日，天朗氣清，這位祖輩是瞪眼瞎的公主，帶著伊庋藏的四五十件書畫珍品，一邊展示一邊讓在場的文人騷客為這些藏品題識。姑且不論這位蒙夷血液的公主是用什么手段弄到的這些書畫的，單論這些作品，幾乎件件價值連城者。若隋展子虔《游春圖》，唐《定武蘭亭真本》，北宋黃庭堅《松風閣帖》、郭熙《早春圖》、宋徽宗《臘梅山禽圖》等等，真的是藏甲天下，讓人艷羨。

當時，著名文人袁桷有記載此次雅集，曰：“……籩豆靜嘉，尊斝潔清，酒不強飲，簪佩雜錯，水陸畢湊，各執(zhí)禮盡歡以承飲賜，而莫敢自恣。酒闌，出圖畫若干卷，命隨其所能，俾識于后。禮成，復(fù)命能文詞者，敘其歲月，以昭來世?！?/p>

降至民國，這位蒙夷公主庋藏過的展子虔的《游春圖》，在經(jīng)歷了五百多年的流傳之后，落入了女藏家——民國著名畫家、“京城玩主”張伯駒夫人潘素的手上。上世紀三十年代，張伯駒、潘素夫婦賣掉自己的房產(chǎn)（大太監(jiān)李蓮英的舊墅），又向朋友借貸，湊足了200萬兩黃金購得《游春圖》（民國后捐給了國家）。

又幾十年過去，中原大地躍出一位年輕的女子，姓王名彥芬，乃予之女棣，靜逸好學(xué)，復(fù)擅小篆，雅好書畫收藏，尤其民國閨秀的收藏獨多。彥芬利用任職某藝術(shù)雜志社的便利和在河南某拍賣公司干過鑒定家助理所積的學(xué)識，有了眼界，選定民國閨秀為收藏主題，省吃儉用，集腋成裘，幾年下來，藏品竟至四五十件之多。在《藝術(shù)中國》主編曹雋平先生的鼓勵支持下，她將在長沙舉辦“舊時芬芳——民國閨秀書畫展”，囑予作文以記之。

主題書畫收藏，目標明確，心無旁騖，見效快捷。予身邊藏友，有專收鄉(xiāng)賢者，專收狀元翰林者，專收墨鴛鴦?wù)?，等等，予亦這十幾年來獨在南社社友書畫上下功夫尤深。彥芬女棣則醉心民國閨秀，亦乃風雅之屬，頗有范兒的風神者，有好都能累此生，予為之賀！

民國閨秀書畫家，尤推海上為眾，水平亦高，且在民國二十三年在上海成立了“中國女子書畫會”，一批有閑的、各領(lǐng)風騷的女士聚集之中，詩畫酬唱，丹青風雅。

女子畫會中堅者，若李秋君、周煉霞、陸小曼、顧飛、陳小翠、謝月眉、龐左玉、顧青瑤、鮑亞暉等，上述閨秀名家的作品，彥芬女棣除了陸小曼的作品未有庋藏，其他皆在這次展覽出的名錄之列，收藏實力足見非是一般矣。此外，“中國商父”盛宣懷女公子盛受頤《墨竹圖》、譚延闿明珠譚淑的《行書》、周震鱗囡女周世賢的《山水》，等等，也足堪炫耀天下，讓人可望不可及。

展出的閨秀作品，最引人眼球者，當屬周煉霞、李秋君的《仕女》，陳小翠的明人詩意山水仕女便面、莊閑的北碑書法和顧青瑤的《送別》水墨山水。詞人周煉霞、詩人陳小翠，海上畫派能詩詞的男士書畫家中，能趕上周、陳詩詞者也幾乎沒有。由于有詩詞的涵養(yǎng)滋潤著書畫，所以在海上閨秀書畫隊伍中，周、陳的作品是高格調(diào)的。她們皆擅花卉翎毛仕女，風神宋元，技法雅純，墨色淡逸。輔以詩詞的學(xué)養(yǎng)和幽雅的女人味兒，使二位女史的作品非常耐看。尤其周煉霞美風儀，有“七十猶傾城”之貌，在欣賞周女史書畫作品時則又覺有幾分“美人顧盼”在作品之中，自然又多了些許韻味。被譽為“最后的才女”的張充和，享百年人生，但藝術(shù)長青，詩文書畫、昆曲古琴，皆響譽海內(nèi)。伊之《墨梅圖》疏影橫斜，清脫雋逸，為難得佳品。莊閑的北碑書法，瘦硬峻拔，拙樸奇逸，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

李秋君乃大千居士紅顏知己，伊之畫路寬，山水人物，花鳥蟲魚，皆能上手，風神迴遠，亦有大千居士的神韻，為藝壇推重。顧青瑤為閨秀中最全面者，幼承家學(xué)，耽習詩畫，又嗜金石。山水、花卉蒼茫沉郁，書法超逸，篆刻秦漢。鬻藝授徒，蕭然自足。

博洽好古，尤是文人韻事;庋藏書畫，更是風雅之屬?！吧n江靜夜虹貫月，定是米家書畫船”。煙雨之中，米襄陽的一船書畫行駛江湖中，招搖炫耀，那是多么讓人艷羨的呀！米家船畢竟只有一葉，天下珍品藏不勝藏，“百事翻從缺陷好”，此次展覽，缺憾處是少了陸小曼、林徽因、談月色等民國著名閨秀書畫，有美中不足之感矣！好在彥芬女棣還很年輕，假以時日，不懈努力，定能功德圓滿。若干年后，彥芬女棣再有民國閨秀之類的書畫藏品展，沒準還是捐贈展，不知哪個部門有此福分呢？藏品捐贈之日，予定將還為之撰文以記之。

收藏是一種文化，且是最佳的精神食糧，尤其書畫收藏足夠讓你徜徉一生而樂在其中。康熙文人余椿有云：“詩文字畫，皆為豐歲之珍，饑年之粟?！笔侵^書畫乃人生之精神和物質(zhì)盛宴也?！傲嚷涔判袑m，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彪S著時光推移，彥芬女棣庋藏民國閨秀書畫所凝聚的文獻價值必將凸顯出來，我們是可以拭目以待的。但不知有沒有庋藏之后的裸捐社會？然后來個華麗轉(zhuǎn)身……

預(yù)祝展覽圓滿！是為序。

2019年寒食節(jié)于聞樂不樂齋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