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得川
摘 要:尼采的音樂精神是悲劇性的意志,是酒神精神,其中所展現(xiàn)的是悲劇下人類的精神意志;而孔子的音樂精神的核心是“和”,“和”人、“和”天,將音樂作為一種維系宗法道德的手段,兩者是截然不同的。西方的酒神精神文化下發(fā)展的個人的理性思維,而中國的“和”的精神下發(fā)展到是道德的集體的感情思維。有同樣源頭的原始音樂精神在中西兩個地域卻展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面貌,這與著文化的發(fā)展有著很大的聯(lián)系。兩種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的精神意志造就了兩種不同的悲劇意識,而直接以西方悲劇體系評判中國文化,斷然得出“中國沒有悲劇”結論的合理性有待商榷。
關鍵詞:樂 個人意志 集體 悲劇意識
音樂作為一種文化藝術是從原始的文化中遺留下來的,而非現(xiàn)代文明的直接產物,在我們當代的音樂文化中也總會有著原始文化遺留的痕跡,因此探討音樂精神的本質是不能脫離對于原始文化中音樂本質內涵的考究。原始社會是基于一個“萬物有靈”的思維模式的社會,“對受互滲律支配的原邏輯思維來說個體與種的實質之間是沒有明確區(qū)別的”①。他們?yōu)椤凹w表象”所支配,而“他們的行為是受一定的神秘關系的總和支配的,這些神秘關系決定于社會集體的集體表象”②。因此可以說他們的行為更多是屬于集體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是被集體所支配,而不為個人所支配。巫術在原始社會中幾乎是處于絕對的威嚴地位,吟唱、歌謠、舞蹈是巫術活動中讓他們“通靈”的途徑,因此音樂在部落集體性活動的巫術活動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音樂不僅是他們與神靈溝通的重要途徑,音樂也讓各成員在這種以歌舞為媒介的集體性活動中使得精神情感的聯(lián)結更為密切,音樂的這種維系集體各成員的情感的作用在我們當代的生活中也可以得到體現(xiàn),如國歌、行軍進行曲、民謠等。
一、 以“和”為中心的孔子音樂精神
中國是屬于大河文明,大河文明以農耕經濟為基本形態(tài),對自然環(huán)境有較強的依賴性。在古代中國農業(yè)是最主要的生產,人們靠著自然的恩惠獲得收成,認為自己的獲得是屬于神靈的賜予,而在原始思維中人們認為所得獵物并不是緣于獵人的能力,是有神秘的力量將獵物交到獵人手里。這并不是巧合,而是中國文化中本就有著較多的原始思維的遺留。中國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與生產生活方式致使了中華文明的屬性偏向于保守,中國的文化發(fā)展曲線趨于平滑而無較大波動。原始農業(yè)的出現(xiàn)使中國的人們逐漸定居,聚落成一個個村社,由此產生的宗法制,講究倫理和血緣。在這種文化下,個人意識淡薄,往往更注重于自己是屬于部落、或者宗族,這與原始社會中“個體與種的實質是沒有明確區(qū)別”也極為近似。保守的文明屬性使得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較多地保留著原始社會中重集體性、淡化個人的思維方式。
孔子的“樂教”思想對中國的文化發(fā)展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在《禮記·經解》引用孔子對“樂教”的界定,所謂“廣博易良,樂教也”。所謂“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于‘樂者也”。所謂“奢”即“過分”,不過分、不過多就是對“樂教”之精髓的深入把握。唐孔穎達對其進一步闡釋道:“樂以和通為體,無所不用,是廣博;易簡良善,使人從化,是易良?!痹谶@里,孔氏以“和通”釋“廣博”,說明“樂教”調和天人、政治、社會、家庭的無所不在的巨大社會作用③。從此中可以充分看到樂的最重要的還是在于“和”,在《荀子·樂論》中也提到“樂和同,禮別易”。無論是在政治教化,還是社會關系的“和敬”“和天”等使人向仁的道德教化方面等都指意于“和”,與天“和”;與“人”和。而“和”的目的和意義就在于對于集體和諧的一種保護、對于個人的集體性認知的深植。在這種文化發(fā)展下,中國古代幾乎是一直重視集體而輕視個體,而這種對于集體性的依存與保護的重視的態(tài)度顯然是從原始文化中滯留下來的,中華文化中對于個體的認識與重視是不夠的,致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要義與維系集體的情感道德被緊密的捆綁在一起,而與主客二分的理性思辨漸行漸遠。
二、尼采的音樂精神的核心——“悲劇”與強力意志
古希臘是西方文明的發(fā)源地,古希臘文明屬于海洋型文明,是需要不斷地和外界接觸,進行海外殖民。因此西方文明的存在與發(fā)展是需要不斷的接受挑戰(zhàn)的,這種環(huán)境培養(yǎng)了他們的原創(chuàng)性和進取精神。古希臘的文化是多元性的,在思想上和精神上具有較少的束縛,這種文化的多元性體現(xiàn)在一個政治實體內部就是大限度地容忍個體發(fā)展自己的個性和創(chuàng)造性,極大促發(fā)了人們的理性思辨能力。這種文明并不是說不注重集體而是說他們以個體的發(fā)展作為集體的動力,注重了個人的創(chuàng)造與影響。他們對于宇宙人生始終持有懷疑的態(tài)度,甚至于懷疑他們所敬畏的“神靈”,他們將神設置為“半人半神”的形態(tài),就表明了他們對于世界的不停的懷疑與追問。在這種文明下的社會是重視個人的,甚至于是一種“英雄主義”的。對比而言中國的文明考量下個人的成就與影響是歸于宗族集體的,個人的發(fā)展與成就的目的在于“光宗耀祖”,其思想與行為在很大方面上自然受宗族集體的制約,即強調道德的約束。這是中西文化的一個重要差別,在音樂精神上自然也有體現(xiàn)。
在尼采的《悲劇的誕生》一書中講到音樂與悲劇的關系。尼采的音樂精神的核心是“悲劇性”?!耙魳凡幌衿渌囆g那樣是現(xiàn)象的映像,而是意志本身的直接映像”④,音樂是一種悲劇性的情緒,音樂是意志本身, 本質上先于形象、超越形象、沒有形象。真正的音樂, 如希臘的酒神頌, 是全然不沾染形象的, 它整個就是情緒, 是與世界本體脈脈相通的情緒, 是從世界心靈中直瀉出來的原始旋律。希臘人是人類文明里最值得推崇的民族,他們擁有強健優(yōu)美的體魄、健全豐富的靈魂,但是他們同樣擁有置疑一切的勇氣,包括置疑美好。他們試想體驗世間一切活著的樂趣,包括痛苦與悲劇,這種精神是強者的觀念意志,是音樂中所含有的意志本身。所以尼采認為音樂的精神實質是一種悲劇意識。而悲劇的實質在于個體在命運的不可抵抗下的毀滅,而展現(xiàn)出強大的精神意志力,雖然其結局必然是失敗和毀滅,但這其中所展示的是個人的精神意志力中所體現(xiàn)出人類的生命意志的豐盈與不可毀滅。這種人類精神的強大的生命力會使人體會到人類自身的偉大而給人以審美的愉悅。人類的生命意志是通過個人的精神的強力意志所體現(xiàn)的,這很大程度上承認了個體的重要性,甚至是神圣的,西方這種悲劇精神可以看作為個體在集體之上的超越,從而成就了集體乃至整個人類意志的進步,因此可以將尼采的音樂精神中所體現(xiàn)的悲劇意識看作是個人強力意志的展現(xiàn)。
三、 對比音樂精神管窺中西悲劇意識
“悲劇”這個詞對于中國文化來說是個舶來品,在中國接受到“悲劇”這個審美范疇的時候許多文藝家便將這個詞匯用來界定中國文藝作品,便得出一種結論是“中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悲劇”。木心先生在《文學回憶錄中》就曾提到過,“西方的文化中心是悲劇精神,而中國的是悲觀主義。西方酒神是狂歡,創(chuàng)造極樂,所謂酒神精神;東方人歌頌酒,是回避是厭世,借酒而忘憂、消愁,離不開生活層面,而從未上升到悲劇精神”。⑤從這之中也可以看出中國人強調實用理性精神,更愿意從世俗考慮問題,不大進行抽象思維,道德感強烈,相信善惡有報;而西方人更具理性思辨精神,強調個人精神意志。中國的悲劇作品中展現(xiàn)的往往是一種悲觀主義,其很大程度上是在受道德的制約,是由傳統(tǒng)“樂教”思想下的“和”而產生的。其中所體現(xiàn)的是悲劇人物在不可反抗的宗法制度下而產生的悲劇性事件,在這種悲劇下所營造出的是對于倫理道德的體驗感。而西方的悲劇作品中強調創(chuàng)造出悲劇性事件的原因在于命運的不可抵抗性,而非人為的宗法倫理制度,在這種悲劇性事件下所營造的是個體在面對不可抵抗的力量時作為人的強力意志,這是對于人類本身精神意志的體驗感。因此可以說中國并不缺少悲劇事件而是缺少那種悲劇下所展現(xiàn)的個人的精神意志。而造成這兩種對于悲劇事件所形成的截然不同的意識的原因是什么,我想在中西文化兩者對于“音樂精神”的內涵把握中是可以覺出一些端倪。
中國文化傳統(tǒng)強調“樂教”的作用是“和”——“和”人、“和”天?!昂汀钡淖饔帽闶潜3肿谧寮w的和諧有序的存在,這是道德的體現(xiàn)。而作為這種宗族集體下控制的個人是不可能脫離集體的,因此以孔子為主的中國傳統(tǒng)“音樂精神”便是“和”,為了集體的和諧,個體的精神意志是很淡薄的,中國的悲劇也可以看作是道德體系下所造成的悲劇,其中滲透著對于集體的宗族制度的妥協(xié),因此中國的戲劇小說中也往往以“大團圓”為結局,這其中就滲透著中華傳統(tǒng)的“以和為美”的美學思想。而西方“音樂精神”所展現(xiàn)的是“酒神精神”、是“悲劇意識”,他們強調的是個人的意志在不可抵抗的命運下的強健,在這種不可毀滅的強大壓迫下,看到了人類精神意志的豐盈。而這種方式恰是在從個體中洞悉人類集體的不可毀滅,雖然是命運直接的、徹底的對于個體的毀滅,但是人類集體是生生不息的,這其中滲透著個體在命運毀滅力量下的意志體現(xiàn)。因此大多言論說“中國沒有悲劇”,其原因可能在于中國文明中并沒有強烈的個體意識,西方所謂的悲劇正是以個體的毀滅為基調,所以說中國沒有西方所謂的悲劇意識,或是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悲劇。
但我想這并不是說中國沒有悲劇意識,而是說沒有西方那種直接將個體人物的毀滅的悲劇意識以理性思辨的方法將其從生活中剝離出來,正如中國古代的哲學也完全不同于西方思辨哲學一樣。“悲劇起源于古希臘,意思是指‘山羊之歌,山羊是祭祀活動中奉獻給神靈的犧牲品,而悲劇就是在這種活動中產生的,犧牲者成為悲劇藝術的原型”⑥。悲劇的意義在于讓人們在毀滅中得到凈化,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中看到人類的強大意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常常將悲劇的根源歸之于天命,一方面擺脫了人對自身命運的責任,另一方面使困境和困難變的合理化,實際上也就遮蔽了人生的悲劇性”⑦,遮蔽并不代表沒有,中華民族是個善于隱的民族,我們也可以從很多文化中體驗到悲劇感,和悲劇感中所帶來的人類生生不息的意志。中華文化的核心理想便是“和”,這在一定程度上讓我們想要避免尖銳的對立與沖突,為求得“和”的團圓,淡化了民族悲劇意識,但其在最終結果上同強化對立與沖突的西方悲劇意識一樣,都是為了人類生命意志的續(xù)存。只是行進方式略有不同罷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個人精神意志是在受著集體精神庇護下的翼翼行走,而西方悲劇文化中是以強力的個人精神意志映射人類集體意志。因此從根本上說我們并不是沒有悲劇,全然以西方悲劇體系評判中國文化中的悲劇意識而得出定論確實有待商榷。
注釋:
① 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M].商務印書館出版社,2004:229.
② 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M].商務印書館出版社,2004:221.
③ 曾繁仁.美育十五講[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285-288.
④ 尼采.趙登榮,等譯.悲劇的誕生[M].漓江出版社,2007:p71.
⑤ 木心.木心回憶錄[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⑥ ⑦牛冬梅.王國維與中國現(xiàn)代悲劇意識[M].清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