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湯顯祖的入瓊記游詩

段全林

【摘要】湯顯祖在廣東徐聞做官前后不到一年，其間他曾有過海南之行，并創(chuàng)作了多首記游詩。從中我們能夠概括出他主要表現(xiàn)的四大內(nèi)容，即對海港、海天的描寫，對海南貶官的憑吊，對海南黎族風情的贊美，對海南奇景奇物的關切。我們從中能夠感受到湯顯祖的海港情、貶官情、黎族情和景物情。

【關鍵詞】湯顯祖;海南;記游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著名才子湯顯祖（1550—1616），江西臨川（今屬江西省撫州市一個區(qū)）人，明代著名劇作家，以《臨川四夢》（《牡丹亭》《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聞名中外。湯顯祖在廣東徐聞做官前后不到一年，其間他有一次海南臨川（今三亞）之行，并創(chuàng)作了多首有名的記游詩。從這些記游詩中，我們能夠概括出他主要表現(xiàn)的四大內(nèi)容，即對海港、海天的描寫，對海南貶官的憑吊，對海南黎族風情的贊美，對海南奇景奇物的關切。我們從中能夠感受到湯顯祖的海港情、貶官情、黎族 ?情和景物情。

一、海港情：三海港情寄海南

“萬歷十九年十二月”，湯顯祖“到徐聞典史任上不久”，便從“沓磊港”出發(fā)乘木筏跨海登上了瓊州大地。在《徐聞泛海歸百尺樓示張明威》詩中，他寫道：

沓磊風煙臘月秋，參天五指見瓊州。

旌旗直下三千尺，海氣能高百尺樓。

這首詩寫于“臘月秋”（農(nóng)歷十二月），是湯顯祖在沓磊驛站百尺樓寫給友人張明威的。此詩描寫了瓊州海峽遼闊無邊、波浪滔天的氣勢，流露了作者翹首瓊島的喜悅之情。

湯顯祖記游詩中寫到的第二個海港為臨川港。游到天涯海角時，當時三亞那座著名的漁港還叫臨川港，湯顯祖立刻將這個臨川與家鄉(xiāng)的臨川聯(lián)系起來，揮筆寫道：

見說臨川港，江珧海月佳。

故鄉(xiāng)無此物，名縣古珠崖。

這是二十首《海上雜詠》中的其中一首。據(jù)《瓊臺志卷六·山川》記載：“臨川港，一名臨川水?！八a(chǎn)海鏡（螺類，又名海月）并江珧柱?！痹撝揪砭拧端濉酚涊d：“江珧，以柱為珍，俗名醋螺。”《瓊臺志》告訴我們，“海月”又叫“海鏡”，“江珧”俗名醋螺，它們都屬于螺類。作者贊美海南臨川的“江珧”與“海月”俱佳，是故鄉(xiāng)臨川所沒有的特產(chǎn)。

湯顯祖記游詩中寫到的第三個海港為白沙渡口。他在《白沙海口出沓磊》中說：

東望何須萬里沙，南溟初此泛靈槎。

不堪衣帶飛寒色，蹴浪兼天吐石花。

“白沙?？凇?，明代稱?？谒?，又名神應港，屬瓊山縣。這里是當年出入瓊州最主要的港口。詩人看到白沙渡口一望無際的沙灘，贊美這里白沙茫茫，感慨這里的海天相接，白浪滔天。

從徐聞的沓磊港到三亞的臨川港再到海口白沙渡口，最后又回到沓磊港，不僅從一個側面記述了湯顯祖游歷海南的路線圖，反映出三個海港在當時所發(fā)揮的海上交通的重要作用，體現(xiàn)出湯顯祖記游詩的文獻價值，而且三個海港，港港都有對海南海天或特產(chǎn)的贊美。這種并非偶然的題詩賦作，寄寓著湯顯祖對海港以及對海南的獨有情懷。

二、貶官情：憑吊謫瓊三名臣

湯顯祖游歷海南期間，用詩歌這種形式憑吊了歷史上曾貶謫海南的三位名臣。湯顯祖以詩憑吊的第一位謫瓊名臣是李德裕。李德裕是唐武宗時的賢相，湯顯祖在?？谝粠?，聽到與李德裕有關的一件事：李德裕死后，皇帝曾授命讓畫師給他畫了一幅遺像，這張遺像后來流落在黎人手中，黎人出于對李德裕的懷念，每年還要拿出來曬一次。這件事令他十分感動，于是，寫下了《瓊人說生黎中先時尚有李贊皇誥軸遺相在，歲一曝之》一詩：

英風名閥冠朝參，麻誥丹青委瘴嵐。

解得鬼門關外客，千秋還唱《夢江南》。

此詩贊美李德裕出身名門，生前功勛卓著，朝野無人能比，也表達了對李德裕死后成了“鬼門關外客”的深切同情，寄寓了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貶官情。

湯顯祖以詩憑吊的第二位謫瓊名臣是胡銓。湯顯祖想到自己也是遭貶之人，有感而發(fā)，寫下《徐聞送越客臨高，寄家雷水二絕》，其中第一首云：

珠崖如囷氣朝昏，沓磊歌殘一斷魂。

但載綠珠吹笛去，買愁村是莫愁村。

詩人由眼前的“買愁村”，聯(lián)想到湖北鐘祥縣的“莫愁村”，希望自己雖遭貶謫而“莫愁”，要像晉代的巨富石崇擁有善于吹笛的歌妓綠珠那樣快樂地活下去。

離開臨高后湯顯祖去了儋州。在那里，他以詩憑吊了第三位謫瓊名臣蘇東坡。他在《海上雜詠》之七中說：

鳳凰五色小，高韻遠徐聞。

正使蘇君在，誰為黎子云？

此詩說的是當年蘇東坡初到儋州，缺少朋友相伴，見到海南特有的一種被稱為小鳳凰的鳥“五色雀”，竟高興地把它當成能慰藉自己的知心朋友。三首詩，憑吊的是歷史上的三位謫瓊名臣，都抒寫的是自己的貶官情懷。

三、黎族情：風情如畫《黎女歌》

黎族居民是海南最早的居民，瓊西的昌江和瓊南的東方、三亞都是海南黎民的主要聚居地。湯顯祖在黎族聚居地考察了他們的生活習俗，寫下了《黎女歌》。這首詩生動細致地描繪了黎女文身、織錦、對歌和婚嫁等特有的民俗風情，尤其是婚嫁，更是如同一幅濃郁的黎族風情畫卷：黎家婚期選在農(nóng)歷八月;每年春季三月三，黎女頭戴小花笠，插著銀篦和山雞的翠色羽毛，男青年則挎著竹制的弓箭，把色彩鮮艷的花幔系在腰間，手臂上露出各種圖騰的臂紋，戴著藤帽，與黎女相會;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戀后，男女雙方關系確定，在結婚的前一天，男方派人到女家，唱支定親歌后，把一支特制的箭插在女家墻上，表示婚事已定;到結婚那天，男方要殺牛、敲鑼打鼓去迎親，送親隊伍到郎家后，要通宵達旦進行“飲福酒”“逗娘”“對歌”等一系列活動。這首詩描述了明代黎家少男少女結婚的全過程，不僅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更表現(xiàn)了作者對黎族風俗的尊重與友好感情。

四、景物情：海南景物有四奇

湯顯祖的記游詩，寫到四種不同于中原而海南特有的奇物和奇景。這四種奇物和奇景，表達了作者對海島獨特風光和風物的喜愛之情。

奇景1：能言“了哥”學人絕

在去瓊西的路上，湯顯祖看見一種海南獨有的觀賞鳥“了哥”，于是情不自禁地賦詩道：

菁絕瓊西路，能言是了哥。

不教呼萬歲，只為隴琴多。

這首詩出自《海上雜詠》，詩中的“了哥”又名“秦吉了”。《瓊臺志卷九·土產(chǎn)》載有“秦吉了”：“俗名了哥，毛色如鴉而小，嘴腮俱黃，尤黠慧，能言，聲大于鸚鵡?！边@種鳥善于模仿人語，其學人說話的本領，遠勝鸚鵡，因為它的吐字發(fā)音更為清晰洪亮。

奇景2：海南檳榔用途絕

湯顯祖對海南特產(chǎn)檳榔情有獨鐘。他的《檳榔園》全詩 ? 如下：

瑩瑩煙海深，日照無枝林。含胎細花出，繁霜消夏沉。

千林蔭高暑，羽扇秋簫森。上有垂房子，離離隱飛禽。

露乳青園滋，霜氳紅熟禁。墮地雨漿裂，登梯遙遠陰。

落瓜瑩膚理，著齒寒侵尋。風味自所了，微醺何不任。

徘徊贈珍惜，消此瘴鄉(xiāng)心。

筆者認為，在所有入瓊貶官和名人中，湯顯祖是描寫檳榔最為詳盡的詩人。本詩從檳榔的枝干、花果、風味、用途等方面展開描寫，細致入微。比如寫檳榔的用途，作者說嚼食檳榔可用來“消夏”，可辟瘴癘，去胸中惡氣，入藥可治痢疾，可去除腸道寄生蟲，用來“消此瘴鄉(xiāng)心”;檳榔是親友間的饋贈之品，客人來訪，必先用檳榔向主人表示敬意，主人也要拿出檳榔待客致謝，因此作者說“徘徊贈珍惜”。聯(lián)想到湯顯祖在《海上雜詠》中說的“嶺南檳榔重，盈門過禮時”，可知檳榔在締結婚姻和婚禮中也別有用途：男方用錫盒盛檳榔送到女家，如果女家不許親就不能開盒，如果有意締結秦晉，只要其尊者從盒中取出一枚檳榔，即為下了“定禮”，凡女子受了“定禮”，便叫作吃了某家檳榔。

總之，湯顯祖詩中所寫的檳榔的用途以及所表現(xiàn)的民俗民氣，堪稱一絕。

奇景3：萬州藤器精美絕

游到萬州（今萬寧），湯顯祖發(fā)現(xiàn)這里的織藤作坊很多，藤器精美，有感而寫下了《萬州藤障子歌》：

劍門藤絲如發(fā)細，織作爭先出新意。

十二云屏海上來，平波瑩熨瀟湘字。

纖纖閨指真絕奇，闐花側葉鳳交嬉。

高吹海色障風日，遙憶煙蘿擺月時。

在明代，海南萬州的藤織業(yè)比較發(fā)達，各種作坊遍布全州，產(chǎn)品暢銷島內(nèi)外，且頗受中原人士青睞。“劍門”為古萬州嶺名，在今萬城鎮(zhèn)西南十里處，勢如劍鋒對峙，是著名的產(chǎn)藤之地。這首詩熱情贊美了織藤女工的心靈手巧，編織的藤器樣式新穎別致，色彩繽紛，圖案迭出，精美絕倫，如同著名的屏風“十二云屏”。尤其是“五色藤”，更使作者印象深刻。

奇景4：萬州飛雪古來絕

湯顯祖詩中提到了萬州飛雪的奇景。有一天，他送江西老鄉(xiāng)到萬州賣水絮（即棉絮），因為時值寒冬臘月，作者聯(lián)想到那里曾經(jīng)的“飛雪奇景”，寫下了《送賣水絮人過萬州》：

江西水絮白輕微，殘臘天南正葛衣。

見說先朝曾雨雪，檳榔寒落凍魚飛。

萬州籍舉人王世亨寫有敘事詩《東山雪》，詳細記載了這一曠古奇觀，其中有這樣幾句十分精彩：“撒鹽飛絮隨風度，紛紛著樹應無數(shù)。嚴威寒透黑貂裘，霎時白遍東山路?！币虼耍绻f萬州飛雪在海南歷史上是曠古絕景的話，那么這兩首詩可以說是對絕景的絕妙詮釋和絕妙題詩。

湯顯祖的海南臨川之行，也許并沒有尋找到他魂牽夢縈的伏波銅柱，因為他的詩中沒有提及此事，這不能不說是極大的遺憾。然而在海島圓夢的過程中，他完成了從西線南下從東線返回的環(huán)島旅游并寫下了多首優(yōu)美的記游詩。這些記游詩，不僅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而且表達了海港情、貶官情、黎族情和景物情。這“四情”如同他的“四夢”一樣，體現(xiàn)了他平生倡導并奉行的“至情”說，其實都表現(xiàn)的是他濃濃的“海南情”。

參考文獻

[1]李啟忠.歷代名人入瓊詩選[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3.

[2]朱逸輝.東山嶺詩詞選[M].海口：東山嶺中國旅行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