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析“不”和“否”

張宇

摘要：“不”和“否”作為使用頻率極高的否定副詞，他們在讀音、字形和用法等方面有諸多相似和不同之處。本文擬通過分析“不”和“否”在上述幾個方面的異同，從而探討兩者之間的淵源關系。

關鍵詞：不;否;讀音;字形;意義

一、關于“不”“否”的讀音關系

“不”字，廣韻讀甫鳩、甫九、甫救三切，又讀方久、分勿二切，屬幫母之部字?！胺瘛弊郑瑥V韻讀方久切，并鄙切，屬幫母之部字。二者在上古音中同屬幫母之部字，由此可知它們讀音相同。在“不”讀上聲時，與“否”同音?！墩滞ā罚骸皩O氏定正以沈約不音弗為繆，亦非不，上聲俯久切，音缶，與可否之否通?！背松鲜鲎C據可說明“不”和“否”上古音相同，在其他文獻中也可查閱到相關說法加以輔證。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寫道：“否，不也，從口從不，不亦聲。方久切?！倍斡癫米ⅲ骸安徽撸轮蝗灰?否者，說事之不然也。故音義皆同?！蓖趿ο壬凇锻醋值洹分袑ⅰ安弧焙汀胺瘛倍紨M音為piu?，認為“不”和“否”具有同源關系。檢索古代文獻也可發(fā)現(xiàn)“不”和“否”在其他地方讀音也相同。如下所示：

（1）齊多知，而解此環(huán)不？（《戰(zhàn)國策·齊策六》）

（2）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不耳。（《史記·陳丞相世家》）

（3）寄言向江水，汝意憶儂不。（李白《秋浦歌十七首》）

以上所舉文例中的“不”皆讀為“否”，方久切。

二、關于“不”和“否”的字形關系

通過查閱《字源》，現(xiàn)將“不”和“否”的字形演變過程列出如圖1：

通過以上的演變軌跡我們發(fā)現(xiàn)，西周、春秋戰(zhàn)國、漢朝時期，“不”和“否”的上半部分字形幾乎都是吻合的，這種吻合狀態(tài)一直發(fā)展演變到楷體。相較“不”字形，“否”在其字形基礎上多了一個“口”字之行。在涉及到字形分析這個問題上，就不得不提到許慎的《說文解字》，在這本書中許慎對這兩個字的解讀為：“不，鳥飛上翔不下來也。從一，一猶天地。象形。凡不之屬皆從不。方久切?！薄胺瘢灰?。從口，從不，不亦聲。方久切。”在解釋“否”字時，直接以“不”釋“否”，可看出二者在字形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徐鍇在《系傳》中為其作注道：“否者，不可之意見于言也。”按：“否”應是會意兼形聲之字。其中亦可見由字形相近而產發(fā)的二字意義上的關聯(lián)。

三、關于“不”和“否”的意義關系

前面已經提到二者之間關于讀音和字形方面的關聯(lián)，其實在意義上兩者也有諸多相通之處。在徐鍇的《系傳》中，談到“否”從口從不，他注釋道：“心有不可，口必言之，故於文口，不為否?！蓖跄顚O在《讀說文記》中談到：“《系傳》作‘從口不聲。否與不古皆讀鄙。《說文》不部亦有否字，注云‘從口不，不亦聲。是其證。今削去聲字，非是?！笨梢娪勺中蔚南嘟潭瘸霭l(fā)也可探討衍生出二者意義關聯(lián)的分析。那么，它們之間有何具體的意義相關性呢？

首先，二者的義項中都有“鄙陋”之義，這是最直接的意義上的相同之處。如“不”在古文著書中解釋為“鄙陋”義的就有：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頤部》：“不，假借又為鄙?！薄俄嵮a·紙韻》：“不，陋也?！薄盾髯印べx篇》：“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與？”關于“否”解釋為“鄙陋”之義在文獻中也有所體現(xiàn)，如：《書·堯典》：“岳曰：‘否德忝帝位。”按《史記·五帝本紀》引作“鄙惪忝帝位”。注曰：否不通言，否之音義與不相通，古二字多通用?！夺屆め屟哉Z》：“否，鄙也，鄙劣不能有所堪成也。”

其次，二者作為否定副詞，在表否定義上也是一致的。一是都有“非，不是”的意思。如王引之《經傳釋詞》卷十：“不，非也?！薄抖Y記·中庸》：“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笨追f達疏：“不，非也?！薄赌印ど型小罚骸胺蚪▏O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輕大夫師長，否用佚也;維辯使治天均?！蓖鯚ㄨs校釋：“否，非?！倍嵌加斜硎痉穸ǖ囊饬x?！墩f文·不部》：“否，不也?！薄对姟ぺL·匏有苦葉》：“招招舟子，人涉卬否?！编嵭{：“人皆從之而渡，我獨否?！薄队衿げ徊俊罚骸安唬ヒ?。”《孟子·萬章上》：“萬章曰：‘堯以天下為舜，有諸？孟子曰：‘否，天下不能以天下與人?！睏畈壬凇睹献幼g注》中將“否”譯為“不”的意思，表示否定。白居易《寄唐生》：“不懼權豪怒，一任親朋議?！庇纱丝梢?，“不”和“否”在表否定義上是相同的。

四、關于“不”和“否”在用法上的關系

由“不”“否”二者在表否定義的一致性上，我們把“不”和“否”放在具體語境中時，它們都可用作否定副詞，且一般用在形容詞或動詞的前面，都可作狀語來修飾限定句子中的相關成分。

1.“不”用作狀語

（5）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保ā稌虻洹罚?/p>

（6）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保ā墩撜Z·里仁》）

（7）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論語·憲問》）

（8）臣實不才，又誰敢怨？（《左傳·成公三年》）

上述所舉例子中的“親”“遜”“賢”都為形容詞，“憂”“惑”“懼”“才”為動詞，“不”在其前面做狀語，表否定義，在句子中起到修飾限定形容詞或動詞的作用。

2.“否”用作狀語

（9）招招舟子，人涉卬否。（《詩·邶風·匏有苦葉》）

（10）還而不入，否難知也。（《詩·小雅·何人斯》）

（11）苗民否用練，折則刑，唯作五殺之刑，曰法。（《墨子·尚同中》）

（12）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左傳·成公十八年》）

在例（9）（12）中“否”作否定副詞，其后的謂語省略。例（10）（11）中的“否”用法相當于“不”，分別在形容詞“難”和動詞“用”前作狀語。

在“不”和“否”的實際運用中，除了都可作狀語這一共同點外，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區(qū)別。翻閱古代書面材料，我們發(fā)現(xiàn)“否”字用在動詞、形容詞后面的例子要與遠遠多于“不”字，幾乎很少看到“不”出現(xiàn)在動詞、形容詞后面或句尾。而“否”不僅能用在動詞、形容詞的后面，還可以在句子中獨立運用。顯然在古時“否”在句子中的語法功能要強于“不”。下面例舉“否”可用在句尾或獨立運用的一些具體語境中的用法，如：

（13）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左傳·宣公二年》）

（14）常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王維《雜詩》）

（15）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16）“許子必織布而后衣乎？”曰：“否;許子衣褐?！?/p>

（《孟子·膝文公上》）

（17）以臨司民之善否。（《墨子·天志中》）

上述所舉例子中，“否”或單獨使用，或用在形容詞后，或用在動詞后，不僅僅表達否定的意義，還包括它所否定的內容。從這個角度出發(fā)，衍生了關于“否”是代詞的說法，部分學者認為“否”已經具有了代詞的作用，只不過是具有否定意義的代詞。如袁本良先生在其著述中說道：“‘否字既然不具備副詞的功能特點而具有稱代性和述謂性，就應該承認它是一個具有謂詞性功能的否定代詞?！贝苏f還需另文專述，此處只稍作提及。

當然也會出現(xiàn)一些“不”字用在句末的例子，但一般都與“否”同，音“否”且多是表疑問的語氣。（此處一并看作是“否”的用法）如：

（18）羌悉眾攻之，厲聲問曰：“田嬰夏育在此不？”（《后漢書·段穎傳》）

（19）未知古與今，此意有遷不？（《夏晝齋居》）

（20）齊多知，而解此環(huán)不？（《戰(zhàn)國策·齊策六》）

上述種種，可知在古代時期，“不”和“否”的相似之處很多，不論是讀音、字形還是用法上。根據王力先生《同源詞典》：“凡音義皆近，音近義同，或義近音同的字，叫做同源字?！薄巴醋殖３Ｊ且阅骋桓拍顬橹行?，而以語音的細微差別（同音），表示相近或相關的幾個概念。”由此我們可以知道“不”和“否”還為一組同源字。其顯著區(qū)別在于各自義項表示意義方面，但也正因為意義之間的差別，同樣也引起了具體語境中的位置或形式之間的差異，造成了“不”“否”各自擁有自己的適用語境，不至于在詞匯不斷地發(fā)展演變過程中而淘汰對方。

五、“不”和“否”的現(xiàn)代運用

“不”和否的用法發(fā)展到今天，“不”字的語法功能在不斷強大，更貼近人們日常生活的交際用語?！安弧弊植粌H能用在動詞、形容詞后面和句子末尾處，還能單獨在句中出現(xiàn)表示否定義或詢問義。

（21）你在學校嗎？不，我在家。

（22）曉得不？行不？吃不？好看不？

“不”字在口語中迸發(fā)出強大的生命力，是現(xiàn)在人們在日常交流中出現(xiàn)頻率更高的否定詞。在用法上也比“否”豐富了起來。而“否”字的語法功能則更具體表現(xiàn)為書面表述中，形成一個偏口語一個偏書面，而又不能相互替代的語法局面。現(xiàn)歸納出“不”在現(xiàn)代漢語交流中常見的幾種用法：

1.可用在疊音動詞和形容詞之間，表示對后面動詞和形容詞的否定。如美不美、學不學、做不做、知道不知道等。

2.可用在偏正式短語中間。如達不到、打不倒、請不來、吃不飽、學不會等。

3.有時可修飾數(shù)詞或名詞。如不三不四、不左不右、說一不二等。

本文沒有將“不”“否”的各個義項都列出來作詳細的比較，只淺顯的描寫了其中的相通之處和一些相對有區(qū)別的例子，在對二者的現(xiàn)代語法描寫上還存在較大不足和缺口，還需要后期花費更多時間和精力去完善補足。

參考文獻：

[1]王力.《同源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2]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3]楊伯峻.《古漢語虛詞》[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漢語大字典編纂委員會.《漢語大字典》[Z].湖北：湖北辭書出版社，1992.

[5]袁本良.《古漢語“否”字用法的再認識》[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

[6]余梅.《先秦漢語‘否‘不對比研究》[J].西南交通大學學報，20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