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韋爾文化：傾聽北美洲2000年前的遺音

從空中俯瞰，在美國俄亥俄州南部的廣闊土地上，散布著40多座由圓形、方形或八角形等規(guī)則幾何圖形構(gòu)成的遺址。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占地廣袤。大的遺址的占地面積達83公頃，比三座同家體育場“鳥巢”的面積還大。距今2200-1500年前，原住民用泥土筑墻，構(gòu)成了這些碩大遺址的輪廓，一些遺址的方位還和太陽和月亮的軌跡有一定關(guān)系，而這些土墻是全球已知最大的非防御性泥土建筑。5座大型遺址組成了霍普韋爾文化國家歷史公同（ HopewellCultureNational Historical Park）.

考古學(xué)家從這些遺址中出土了不少精美文物，制作它們的原料來自北美各地，暗示著這些遺址曾是北美洲東部的文化中心之一。2008年，包括公同在內(nèi)的一系列遺址以“霍普韋爾紀念土冢”一名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預(yù)備名錄》。是誰修建了這些遺址？他們又有哪些獨特的文化？遺址：碩大的體量，規(guī)整的形制

先讓時光回溯到18世紀晚期。那時，美同阿巴拉契亞山脈以東的大部分地區(qū)已被歐洲移民定居。移民們?yōu)閷で蟾嗤恋?，便翻過阿巴拉契亞山脈，來到山脈以西的俄亥俄河河谷和密西西比河河谷定居。在土地肥沃的俄亥俄河谷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數(shù)以百計的土丘和土墻等體量碩大的泥土建筑遺址。不過當(dāng)?shù)氐脑∶癫⒉恢肋@些遺址的來歷，這更為它們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以至于有人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說：這些遺址的建筑者早在原住民到來前便神秘消失了。

時光流轉(zhuǎn)到19世紀40年代，俄亥俄州南部小城奇利科西（Chillicothe） -家報社的編輯Ephraim G.Squier和EdwinH Davis醫(yī)生對這些遺址開展了首次系統(tǒng)性考察。兩人不僅對多處遺址進行了測繪，還將出土的大量文物寄給了大英博物館。1848年，史密森學(xué)會出版了兩人的著作《密西西比河河谷的古代紀念碑》，這便是首部關(guān)于這些遺址的專著。

后來的考古發(fā)現(xiàn)推翻了遺址建筑者早在原住民到來前便消失的假說。這些遺址的建筑者其實是生活在距今2200-1500年前的原住民——霍普韋爾人。和絕大多數(shù)美洲原住民一樣，霍普韋爾人沒有文字，因此我們也不知道他們?nèi)绾畏Q呼白己?；羝枕f爾人曾散布在北至五大湖、南抵墨西哥灣沿岸的廣袤地區(qū)，他們擅長修筑體型龐大的泥土建筑。歷經(jīng)千百年風(fēng)雨侵蝕和現(xiàn)代文明的摧毀，不少建筑遺址已難覓蹤跡。不過保存至今的40余座遺址仍讓我們有機會驚嘆于霍普韋爾人的杰作：部分土墻仍有3.7米高，而一些土丘的高度超過9米。從空中俯瞰，遺址呈圓形、方形和八角形等規(guī)則的幾何圖形，單個圖形尺寸超過300米。如今，奇利科西周邊的賽歐托河（ Scioto River）河谷一帶是此類遺址最多的地區(qū)。創(chuàng)始于1923年3月2日的霍普韋爾文化同家歷史公同包括其中的5座：土丘城（ MoundCitv）、霍普韋爾、塞普（ Seip）、霍普頓（Hopeton）和高岸（High Bank）。為保護文物，霍普頓和高岸兩座遺址并不對公眾開放。

雖然霍普韋爾人留下的遺址分布零散，且體量碩大，但它們的尺寸并不是隨機的，而是具有很強的規(guī)律性。美國考古學(xué)家、考古天文學(xué)家William Francis Romain發(fā)現(xiàn)不少遺址都是以321米為基本長度單位，且誤差通常不超過2%。高岸遺址的圓圈直徑為320.6米，而該遺址的八角形的對邊距離也為320.6米;西歐（Seal）遺址的圓圈直徑為320米;塞普遺址圓圈的直徑雖然為466.3米，與321米差距較大，但其外接正方形對角線的長度為640.1米，正好和321米的兩倍相差甚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它們的精度之高令人驚訝。據(jù)推測，霍普韋爾人不大可能攜帶長達321米的繩索等物作為標(biāo)尺，他們標(biāo)尺的長度可能為0.64米，這正好是321米的五百分之一。

遺憾的是，今天的我們?nèi)圆恢肋@些碩大遺址的確切功能和作用?？脊艑W(xué)家從遺址中出土了大量墓葬和精美的陪葬品，但沒有發(fā)現(xiàn)多少人類長期定居的痕跡，他們因此推測這些遺址并非霍普韋爾人的定居點。

不少遺址的朝向并沒有正對東南西北，而是有著看似隨機的角度。一系列研究認為，這些看似隨機的角度其實對應(yīng)著太陽和月亮在冬至、夏至、春分、秋分等特殊時刻在當(dāng)?shù)氐仄骄€上升起或下落的方位。紐瓦克遺址的面積達到了驚人的83公頃，是已知占地面積最大的霍普韋爾遺址。1982年，Rav Hivelv和Robert Horn兩位學(xué)者發(fā)表了一篇研究論文，公布了紐瓦克遺址所對應(yīng)的17個月亮方位的發(fā)現(xiàn)。其中最令人稱奇的要算下面這個：遺址中有一個圓圈和一個八角形相連，構(gòu)成一頗為獨特的圖形，這一圖形長軸的延長線直指月亮在當(dāng)?shù)厣鸬淖畋蔽恢?，兩者的角度誤差僅0.2度。如此小的誤差不大可能是歪打正著的結(jié)果，從中我們可以窺見霍普韋爾人不俗的天象觀測能力。獨具特色的霍普韋爾文化

如果我們能乘坐時光機回到約2000年前的賽歐托河畔，很有可能會看到霍普韋爾人的生活場景。這是一個仲夏的午后，年輕男子們用長矛在河中捕魚，婦女和兒童或采摘野果，或在河灘上采挖淡水雙殼類。不遠處，一位老者正在同定鋪在房屋頂部、用來防水的鹿皮。一位陶工將細沙加入粘土中，準(zhǔn)備制作陶碗。蕁麻屬植物的纖維晾曬在陽光下，它們將被用來制作織物。在河岸的陡崖頂部，人們正在修筑一座祭祀用的碩大泥土建筑。藝術(shù)家們則用從遠方輾轉(zhuǎn)運到此地的云母和銅等稀有材料制作頗具藝術(shù)水準(zhǔn)的祭祀用品和陪葬品。 霍普韋爾人是狩獵一采集者，他們捕獵、捕魚、采集野果等食物。此外，他們也發(fā)展出一定規(guī)模的種植業(yè)。有觀點認為，在北美洲東部，霍普韋爾人是從采集者到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者轉(zhuǎn)變的先鋒。霍普韋爾人主要種植種子作物，如向日葵（Helianthus）、藜（Chenopodium）、假豚草（Iva）和藹草（Phalaris）等，此外他們也種植少量玉米和瓜類。人類學(xué)家從霍普韋爾人的遺體中提取出線粒體DNA，研究發(fā)現(xiàn)霍普韋爾人具有一些東亞人群獨有的變異類型。

霍普韋爾人并不居住在碩大的幾何建筑范圍中，而是分散而居。長長的樹枝插在泥土中，上部彎成拱形，再覆以獸皮和樹皮等作為屋頂，這便是他們的主要居住建筑。他們可能在一個定居點生活數(shù)年，等當(dāng)?shù)匦讲竦荣Y源消耗殆盡后，又會遷徙到別處定居?；羝枕f爾人可能僅在貿(mào)易、節(jié)慶、婚禮、競賽等特殊時節(jié)才聚集到大型碩大幾何建筑中。

雖然生產(chǎn)力有限，但霍普韋爾人建立了幅員廣闊的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東到大西洋沿岸，南至墨西哥灣沿岸，西抵落基山，北至五大湖地區(qū)。來白大西洋沿岸的鋒利的鯊魚牙齒、來白墨西哥灣的碩大貝殼、來白如今黃石國家公同的黝黑堅硬的火山玻璃、來自五大湖地區(qū)的閃亮的銅和銀、來自阿巴拉契亞山脈南部的云母……林林總總的珍奇物料跨越千里，都匯聚到霍普韋爾人手中?？脊艑W(xué)家在霍普韋爾人修建的土丘等建筑下出土了大量用這些物料加T成的精美T具、飾物和陪葬品。在北美洲已消失的原住民中，霍普韋爾人是藝術(shù)和加工水準(zhǔn)最高的族群之一。普通人是很難制作出如此精美的物品的，歷史學(xué)家推測，在霍普韋爾社會中，很可能已經(jīng)具有了技藝嫻熟的T匠人群。而具有T匠人群的社會往往復(fù)雜度較高，具有明顯的階級劃分和一定的組織能力。

在去霍普韋爾文化國家歷史公同前，我便在資料上看過美國菲爾德白然博物館（ Field Museum）和哈佛大學(xué)皮博迪物館（ Peabodv Museum）等機構(gòu)收藏的霍普韋爾文物。它們中既有用云母片刻出的蛇形和人面形圖案，又有用整塊石料刻出的河貍形煙斗……精美程度遠超我的預(yù)料。在霍普韋爾文化國家歷史公同的土丘城遺址旁，有一游客中心。這里專門展出了部分在這一遺址出土的文物，我白然不愿錯過這一難得的欣賞機會。

光線昏暗的展區(qū)中，一件件文物在聚光燈下分外搶眼：黝黑的火山玻璃制成的精美而對稱的長矛矛頭、線條簡潔而形象生動的烏鴉形和青蛙形煙斗……我對其中泛著銅綠的銅制品尤感興趣。一塊平坦的銅板被刻成鳥的外形，約有40厘米見方。鳥的上喙向下彎曲，這可能是鷹隼等猛禽的形象。1.河貍形煙斗（NPS供）2.人面形云母片（金文馳供）3.土丘城遺址是公園5座遺址中最小的一座，卻是唯一被復(fù)原的遺址（NPS供）翅膀在身后高高揚起，尾部微張，足收于身下，活脫脫一幅振翅飛翔的畫面。銅板上用線條刻出眼睛和羽毛等，翅上還刻有環(huán)形花紋。除了這樣的銅質(zhì)水平物件，還有立體的銅頭飾。其中一件頭飾為野豬形，頭部、軀干、四肢和尾巴一應(yīng)俱全。野豬頭部占全身比例甚大，雙耳向前微微耷拉，嘴部張開，口鼻部分較長，眼睛鏤空，神情頗為凌厲。

霍普韋爾文化在公元約500年左有快速消逝。和幾乎所有北美洲已消失的原住民文化一樣，歷史學(xué)家并不清楚其中的具體原因。戰(zhàn)爭、氣候變冷、甚至大規(guī)模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都可能讓霍普韋爾人的社會和文化在較短時l、白J內(nèi)崩潰。探訪土丘城遺址

走出昏暗的博物館，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下，土丘城遺址便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乍看之下，讓人以為這是一處平坦的、被草坪覆蓋的球場等戶外運動場所。但仔細一看，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土丘散布在“球場”中，共有23座，它們中絕大多數(shù)為圓錐形，還有一長條形土丘，如一條矮矮的吐司面包趴在地上?！扒驁觥蓖鈬灰坏啦患把叩耐翂Π鼑?，土墻外有8個土坑，修筑土墻的土就源于這些土坑，“球場”中的幾株大樹早已落盡葉片，孤零零地投下長長的樹影。雖然此時是冬季，但草坪依舊泛出綠意，給整個遺址增添了幾分生氣。

整個土丘城遺址占地面積約48.6公頃，是公同5座遺址中最小的一座，卻是唯一被復(fù)原的遺址。這里位于小城奇利科西以北約5公里處，賽歐托河從遺址東部緩緩流過。從空中俯瞰，土墻大致構(gòu)成了一個正方形，四角較為圓潤。23座土丘散布在正方形中，看不出明顯的分布規(guī)律。

穿行在遺址中，前后左右都有土丘。它們或遠或近，如微縮的山巒，如涌起的波濤，一股敬畏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每一座土丘所在地都曾有一座用樹枝和樹皮等建造的建筑，這些是舉辦火葬等活動的建筑。信步來到一片未被草坪覆蓋的圓形地塊前，地塊邊緣的地面上立有根根圓柱，原來這是一座沒有復(fù)建的土丘的所在地，圓柱代表了建造建筑所用的樹枝的位置?；羝枕f爾人將骨灰埋在建筑地下，再在建筑中用陶土筑成一個小丘。此后，這座建筑會被拆除。人們再多次培土，終于建成一座座土丘。

來到遺址中唯一的長形土丘前，它長近43米，夾在兩座網(wǎng)形土丘問。考古學(xué)家在這個土丘下發(fā)掘出 4處墓葬，而整個土丘城中的墓葬約有100處之多。數(shù)量眾多、制作精美的陪葬品似乎暗示著這里埋葬的是霍普韋爾社會中的統(tǒng)治者或貴族階層。在從公元初起的400年問，土丘城可能是霍普韋爾人的一處重要墓地。

此刻的土丘城中僅有我一人，天地問一片寂靜。光影搖曳問，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霍普韋爾人在此祭祀的場景。云母、銅、銀、珍珠和貝殼閃閃發(fā)亮，悠揚而神圣的歌聲飄向遼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