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飛虎
寂靜是此刻鄉(xiāng)村唯一的聲音,盡管現(xiàn)在只是晚上的七點。不遠處的馬路上時不時傳來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響;伴隨著照射過來的遠光燈,鄉(xiāng)村顯得更加的孤獨。
曾經(jīng)只容得下兩個人并排行走的馬路拓寬了兩倍,可走的人卻沒幾個了。一輛車駛過,揚起的灰塵被風吹得好遠好遠,喧囂而上。
在外一年我又回到了這里,我的故鄉(xiāng)。
曾經(jīng)的它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每一個犄角旮旯我都能如數(shù)家珍。可現(xiàn)在它卻變得如此的陌生;凋零的枯木、未化的積雪,我們相對無言。
中國的城鎮(zhèn)化讓每一個這樣的鄉(xiāng)村,讓每一個固守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離開了這塊天地,向著城市奔涌而去,只留下年邁的老人們守在空空落落的房間里。在這個舊歷新年里,他們倚著門框,久久地張望著遠方孩子的歸來。他們就這樣站成了一幅畫,有的被人忘卻,有的被人記起。
每年的此時,這幅畫總是會不經(jīng)意地在我的腦海展開,每一幀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見。
這些年回到家里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老人,用父母的話說:“到了這個年紀,是見一面少一面了?!?/p>
我的外公今年九十五,外婆九十四;兩個老人粗茶淡飯一輩子養(yǎng)育了四個子女。如今年邁的外公照料著外婆,相濡以沫,相依為命。見到我們回來,他們是那么的開心,在門口早早地迎著,像個孩子般微笑著。外婆的手當年坐月子時沒有調(diào)理好,一直會抖個不停;如今這把年紀就抖得更厲害了。她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起身要給我們倒水,母親趕忙接了過去安撫她坐下歇著。她又轉(zhuǎn)過身去,一步一步往前挪動著,從當年出嫁時的衣柜里摸出一個圓形的鐵盒子。
我知道那里面裝著我小時候最愛吃的糖果。只是外婆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看不見東西,耳朵也聽不到我們講話的聲音。那個鐵盒子早已銹跡斑斑,而我也已不是那個嘴里含著糖滿屋奔跑的小子了。
可我還是雙手捧住接了過來,從中挑了顆。這種硬糖嚼起來似乎也更費勁,酸甜的糖味兒在舌尖上打著轉(zhuǎn)。
“好甜,真好吃!”嘴里這樣說著,喉頭間卻像打了結(jié),一下哽咽了。盡管我的聲音很大,可外婆還是聽不清楚,只是高興地點點頭,含含糊糊地說著自己的話。
母親將菜洗好切好,父親在灶下架著柴。小小的屋子里傳來刺啦刺啦的炒菜聲,老式煙囪里跑出的煙立刻彌漫了整間屋子。
午日的一縷陽光悄悄地射進來一方,我卻第一次從暖陽里嗅到了家的味道:柴米油鹽佐料下的酸甜苦辣。
一間簡陋的屋子,一頓普通的家常飯,我卻吃得格外的香。一旁的外公時不時地放下筷子,將我們的話一遍遍地說給外婆聽。
她一邊咀嚼著飯菜,一邊點點頭笑著,眼睛因為進風淌下幾滴淚來。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要走的時候,外公拄著拐杖,攙著外婆把我們送到了屋外。
我們回頭招手讓他們趕緊回到屋內(nèi),可直到長長的路口處,我看到他們還靠在門邊張望著,亦如那幅展開的畫一般。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必追尋,可是心里又如何敢放下?
這一生很長,漫漫人生路,我們奔波其間,上下而求索。這一生卻又太短,多少人一個轉(zhuǎn)身就是一輩子的再也不見。
暗淡的眼眸,佝僂下的背,逝去的歲月。人永遠都不是慢慢變老的,只是一瞬間你才驀然發(fā)現(xiàn)韶華本就易逝,生命向來無常。宏達的天地間,那一個個的人又是那么的微乎其微。手指觸動著文字,淚水卻再一次沾濕了我的眼眶。家長里短,村里村外,我才發(fā)現(xiàn)記憶里的孩子已長大,身體健朗的鄉(xiāng)親已老去抑或離開。
也許后來的我們總算學(xué)會了如何去愛,可是那個人早已遠去,消失在了人海。也許大了以后我們才后悔莫及的情感,可是上天又何嘗給過我們再來一次的機會呢?
當文字的故事終究和鄉(xiāng)村的人糾纏在一起時,我多么希望停下匆匆的腳步,去看一看日漸老去的親人,去走一走日漸消逝的鄉(xiāng)村,趁陽光正好,趁他們都還在。我們總以為的來日方長,又有多少次一不小心便成了后會無期呢?
責任編輯: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