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淑蘭
仿佛在一剎那,我的雙胞胎女兒就從孩提、垂髫到了及笄之年。
她們已上高中一年級了,個兒頭已高出了我,大長腿顯得高挑,她們有盈盈眼波和挺直鼻梁,有烏黑亮麗的頭發(fā),嫣然出落得有青春少女的韻致。
然而,叛逆的血液在她們的體內(nèi)汩汩流動,渾身散發(fā)著青春的囂張芒刺。
她們不再如從前一樣,每天回來會甜甜地呼喚我,然后爭相擁抱親吻我的臉頰;她們不再如少年時遇到學(xué)習(xí)上的難題那樣,用仰望的姿勢仰仗母親的幫助;不再崇拜女神一樣夸獎她們的母親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如果說,我把婚后十幾年時光陪伴孩子稱作“崇高事業(yè)”的話,那么,我想,這份“事業(yè)”已跌入了低谷,讓我沮喪。我突然就有了強烈的孤獨感、失落感。她們回到家時,有時默默地吃飯,腦子里像在思考許多問題;或女兒相互之間講一些班級里的事情、同學(xué)之間的趣事,對老師的評價……她們不屑于同母親交流,明確表示母親思維守舊、觀念過時。她們甚至還看不起我嫁給她們的父親,說我的擇偶觀也有問題,說他的父親有著一個禿頭,其貌不揚也愛心不足,除了拼命三郎似的工作,卻不懂得生活和情趣。她們經(jīng)常一邊搖頭一邊嘲笑我:女人婚前腦子進的水,就是婚后流過的淚。我無語,哎,這可是她們生身的爹呀!
某天,午餐的間隙。在一旁的我聽說她們學(xué)校要舉行一個晚會,為了表示作為母親的我還有引領(lǐng)她們的資格,我積極鼓勵她們踴躍參與表演,我發(fā)話了:“嗯,最好是你們拉一首最拿手的高難度二胡獨奏曲配上書畫表演,這節(jié)目有特色,上臺絕對有吸引力?!薄扒?,媽媽,我才不表演呢,這個時代最不缺的是演員,缺的是觀眾,不要那么膚淺,好嗎?”大女兒白了我一眼。小女兒附和:“嗯,我們就靜靜地當觀眾,那樣最好!”“哦,哦……”我在一旁語塞,更多是心塞。當然,我還要裝得漫不經(jīng)心。
這個寒冬來得特別早,料峭的寒風吹入我的皮膚,寒流侵襲了我的全身,我的心冰冷到了極點。一個人到中年、事業(yè)無成女人的精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仿佛突然就被掐斷了。我在認真地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問題?還是……她們有問題?
我當然發(fā)現(xiàn)了某些端倪:女兒忽然變得愛照鏡子。以前每周洗兩次頭,這段時間每隔一天就洗頭。大冷天,她們穿的長褲卻故意卷起來,露出了瘦瘦的腳踝在寒風中……種種跡象表明,她們有可能早戀了?難怪學(xué)習(xí)心不在焉!我暗暗決定當一回偵探,抓住了“把柄”看我不狠狠教訓(xùn)她們一番。嘿,這兩個沒有良心的“哈狗”。
果然,我發(fā)現(xiàn),在同學(xué)們利用課余時間埋頭苦干、爭分奪秒刷題時,她倆居然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悠閑地打起了羽毛球。我看見她們還和兩個男生干起了羽毛球“雙打”,這跑跳“廝殺”的場面倒是生龍活虎。我心里難過、著急、氣憤。當然、我可不想淪落成一個沒有素質(zhì)的家長、毫無教養(yǎng)的潑婦,跑過去一頓奚落或斥責她們,然后報告老師、檢舉揭發(fā)……我只是裝作毫無表情的樣子,從她們的身邊路過,點了點頭,先給她們一些震懾。女兒們也看到了我,禮貌地和我打招呼,然后繼續(xù)跑跳開心“殺”球,仿佛我只是一個路人。
小考成績果然是不盡人意?;氐郊业膫z女兒一副卸了氣的皮球樣,臉色跌青、默默地吃飯。我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這就是不聽媽媽話的下場,思想拋錨了,學(xué)習(xí)哪顧得上。”女兒們在一旁不語,胡亂扒了兩口飯就甩門而出。單位委派我駐村扶貧幫扶,我去了縣里偏遠的山區(qū),吃住在村。去下鄉(xiāng)扶貧,除了對組織的服從,工作的熱愛,還有我的一點兒小私心。我想,既然她們覺得母親的叨擾多余,還不如離開或許雙方落得了個清凈。在離家外出工作的日子里,我想象著她們成了自由散漫的野草,任由自己瘋長,成了脫韁的“野馬”,沒有約束和管制,而我,徹底成為一個被她們“遺棄”的人。
在凄清、寒冷、寂靜的鄉(xiāng)村夜晚,我任由一本書、一首歌、一段回憶打發(fā)寂寞和空虛、落魄和無奈。我把手機里女兒們的照片拿來做個電子相冊,對著相冊一遍遍發(fā)呆……
夜晚十一點多,電話打來,那是女兒的聲音:“媽媽,我需要向你說明幾點,最近學(xué)習(xí)退步,我查找了自身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早戀,他們都是我最要好的同學(xué),跟他們在一起運動、學(xué)習(xí)我很快樂,我會把握分寸的……你怎么還不回來呀,馬上過年了呢!”我心里竊喜,呵呵,還是熬不過老娘,想老娘了吧!
回到家,我問女兒:“想媽媽了吧?”女兒們說:“不想!”女兒豎起的馬尾辮在我的眼前晃了兩下,就跑出家門和同學(xué)們打羽毛球了,高高揚起的馬尾辮在校園的藍天下歡快躍動,青春的歡笑穿越在校園空曠的操場……這一刻,我突然頓悟,生命不過是天地的造化而已。
責任編輯:黃艷秋